墓土人间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隔天，万俟麟如约将杨千月带到了万俟瑾的所在。

“杨千月，你终于来了。”

珠帘后的宝座上，雪衣女子的倩影端庄典雅，嗓音清透凛冽。

看来她就是已经化神的昭理公主万俟瑾，果真与万俟麟描述的一样，她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情感。

万俟麟静静地站一旁，杨千月拱手行礼，垂下眼眸朗声道：“见过殿下，此番前来是因为在下心中有些疑惑困扰许久，希望能从殿下这里得到解答。”

“吾只会回答你一个问题。”

“一个问题足矣，谢过殿下。”杨千月又施一礼，而后端立在殿中，道：“请问殿下，天谴之祸究竟因何而起？”

“……”

一片寂静中，只有万俟麟的呼吸一滞，他不可思议地看向杨千月，只见对方脸上平静如水，似乎并不觉得自己提了过分的问题。

“吾还以为，你会询问如何救回李风间，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疑惑。”

“是在下唐突了，可这个问题如若不问殿下，怕是在哪里都寻不到结果。”

昭理答道：“天谴，是天君降下的惩罚，以罚人间之皇妄自尊大，竟敢残害天地灵物麒麟，将其饮血食肉，抽骨吸髓，此举违背天理，故而降下神罚清洗人间。”

“皇帝残害麒麟？闻所未闻的事……这麒麟从何而来，为什么会落在皇帝手中？呵，就算如此，仅仅因为一人之过便倾覆整个人间，我们又何罪之有？这样的行为……真的是受凡人供奉的天君该做出的事吗？这样的神真的是神吗？”

“不要再说了！杨千月！”万俟麟惊慌失措地上前抱住他，企图压下他心中的激烈迸发的情绪。

“许你的一个问题吾已解答，其他不便多言，退下吧。”

飘渺的女声落下，杨千月只一个眨眼，眼前的场景就变换到了他与柳燕居住的偏殿。

此刻柳燕正在采集院中的凌霄花，忽然两个紧紧拥着的人就出现在了她眼前，她大惊，手里的花散落一地：“哇！你们！你们这是干什么？！”

万俟麟还未反应过来，一晃眼便与柳燕四目相对了，原本还紧张得泛白的小脸被她一声大喊吓得转为通红，他连忙撒手不知该如何是好，杨千月的腰间还存在他紧紧拥着的褶痕，他自感羞愧，提袖挡脸忙不迭地走了。

柳燕一眼认出了对方，这不是那天把他俩介绍到此处的小孩嘛，正想问小恩人叫什么名字，岂料对方小小一个走得倒还快，她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对方已经迈出了偏殿。

“诶？跑得倒挺快，小白杨，你认识那位小公子？”

“刚认识。”

“你俩这是去做什么了，两个大活人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可把我吓坏了。”她一边说着，一边将散落一地的花拾回花篮。

杨千月弯腰捡起一朵火红的凌霄花，答非所问：“你采这些做什么？”

“无聊，随便找点事做。我现在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她说着，埋头只管捡花。

杨千月沉吟半晌，怎么可能听不出她意指自己独自行动却对她守口如瓶这件事，他也并非有意隐瞒，唯独天谴的真相，他暂时不想告诉柳燕。

冥冥中他隐约感觉得到，越接近天谴的真相危险也就越多，他不想连累她。

为了让她心里好受点，他还是决定透露一些无关紧要的信息：“我看到昭理公主了。”

柳燕讶然：“什么！她在哪？还好吗？”

杨千月点头：“她已经羽化成为了仙人。”

“不愧是皇家的贵人，我们好一顿摸爬滚打才能在这浩劫里苟延残喘，她直接一步到位成为了神仙，啧啧。”她摇头自嘲着，顿了一下，很快接受了皇族的待遇，“贵人就是贵人，无论在哪里都是贵人，这地面就算是裂开个大口子也是我这样的人先掉下去，那些有钱人，有权有势的人还能拿我来垫脚……唉。”

她自怨自艾地捡完花，直起身子站在凌霄花垂下的枝叶里，她背对着杨千月沉静地说：“我和你们终究不是一路人，你杨千月是有钱人，李大哥是贵人，而我只是个贱民，还是在窑子里卖艺的下九流。你要做什么，你想怎么做，这些事当然可以不告诉我，这样正好，我也有时间去认真想想自己该做什么。”

“我不是刻意想隐瞒你什么，只是这些事情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问题，我不想你冒险，现在这样至少你是安全的。”

“我知道，小白杨，你是个好人，我也实在想不出像我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值得被算计的。没有价值的人，到哪里都是无能为力的。”

“请你不要再说什么像我这样的人了，你就是你，柳燕，你已经帮了我许多，如果没有你，如果没有你找到龙窟发现定海剑，我不可能战胜白虎，更不能见到风间。”

柳燕听完只是哑然失笑，她回头看这杨千月，原本媚眼如丝的眼底尽是平淡，“谢谢你安慰我，要这么说的话，其实你该谢的另有其人——是地隐那小子告诉我龙窟里有好东西的。”

“什么？他……他为什么……”杨千月有些惊讶。

柳燕没再看他，“也许是因为他对你很有兴趣吧。”

这么一说倒点醒了他，回想起来这一路，地隐那家伙没有私心真是说不过去啊，多少次耗费大量灵力治愈他们的伤，纵使这是白虎的命令，他也没必要真做到这种程度。还有那龙窟，他们擅自放出碧水龙君后，虽然他嘴上说得很不饶人，最后的惩罚却也只是小示惩戒，柳燕或许真受了点累，但他杨千月除了被占点便宜以外，貌似还得到了一口救命真气。

等等，这么一想貌似他才是最占便宜的那个？罢了罢了……总结来就是他确实欠了地隐一个大人情。

杨千月微微皱起眉头，神色复杂：“真是这样……我是该找个机会去好好谢他。不过柳燕，没有你我也是走不到这里的，你很重要，非常重要。”

“知道了知道了，腻歪的话我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我接受你的安慰还不行吗？”柳燕忽然大大咧咧地笑了起来，红润的眼角上扬着，眉目舒展如画：“我已经想到自己要做什么事了，明天起我就要慢慢搬去东市的筑香巷，以后有空就来看看我吧。”

她哼着不知名的小调挎着花篮进屋了，杨千月看着她火红的衣袖消失在墙角，心里忽然升起一阵失落，初见她的画面仿佛就发生在昨天，那捧火焰热烈地、不管不顾地烧到他的眼前，而后又轻快地化作飞灰携尘而去，不带一丝多余的杂质，干净利落。

就连最后一个朋友也离开了他，这样下去他究竟还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李风间，李风间……只有你，唯有你了。

他闭目，发出深重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