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土人间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李风间会忘记他吗？他会和万俟麟一样，醒过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难怪白虎那么自信，他早知道死而复生的人不会再拥有生前的记忆吧，这是个骗局，他是个骗子！

可恶！

杨千月强忍下心中的怒意，问道：“有办法能找回你的记忆吗？”

万俟麟摇头：“我不知道。”

“你姐姐呢？是她带你来这里的吧，她一定知道些什么。”

万俟麟平静的脸上划过一抹悲切，他道：“我姐姐……她对我已经没有感情了。”

杨千月隐约觉得不妙：“什么意思？”

“据说，我的身躯刚到这里时残破不堪，想要元神归位必须一副完整的躯壳，姐姐为了我甘愿抽骨取髓补全我的残躯，仙人被她的赤诚感动，于是为她种下仙根替换凡人骨髓，等我醒来姐姐早已成为了没有七情六欲的神明。她虽然还记得我们之间的事，但和我讲起这些经历时表现得却像在说旁人的故事，她已经不把我当弟弟看待了，在她的眼里，我与你一样都只是个凡人。”

他一改之前的冷淡疏远的气质，此刻才像个真正的孩子一样流露出悲伤的神情。杨千月看着他，却不知该如何安慰，他深切体会到天谴之下众生平等，即便是帝王家的金枝玉叶此刻也会束手无策。

杨千月无话可说，也不知现在是该是可怜他还是可怜自己，他道：“别哭，至少她还记得你，总有一天你们会重归于好的。”

“我不会哭。”

“你眼睛都红了。”

“可是，我流不出眼泪，要怎样才能和你一样流出眼泪？”

“……”

原来他是真的不会哭。

杨千月哑然，被他这么直白地提起自己哭这件事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他默默地回到天池边上，看着水下李风间平静的脸庞：“我不知道，以前我也很少哭，可是遇到他之后就总是觉得很伤心，开心也有，但更多时候我都在流泪，我哭得太多了……会被他讨厌的。”

“你们是好朋友吗？”万俟麟也凑到他身边，他的身高正好能趴在栏杆上。

“是……喜欢的人。”

“喜欢的人，是会让人伤心的吗？”

“不是，该怎么说呢，喜欢的人是会让你悲喜交加的吧，哭也好笑也好，心情总是会因为对方而摇摆不定，他的一举一动都会让我忍不住多想，虽然讨厌这样计较的自己，可我总是忍不住去注意他身边的每一个人。”

“……这样不会很累吗，对方好像囚徒一样被你看管着。”

杨千月哭笑不得地看他一眼，眉宇间都是无奈：“其实我才是那个囚徒。”

那个……心甘情愿被圈禁在李风间目光中的囚徒。

万俟麟大大的眼睛里满满的疑惑，现在的他完全理解不了爱情，他的经历已经被抹去了一段，仅存的记忆还都是姐姐给他的，凭借这点经验根本接不上对方的话。

他想着，还是觉得应该先告诉他复活李风间的方法，于是生硬地转起话题：“白虎说的话是真的，李风间什么时候醒来谁都不知道，但是……你知道吗？失去身躯的元神是无主的，他们会依据生前的本能飘荡在世间，游尽生前所有到过的地方之后他们就会投入轮回，这样才是真正的死亡。现在他的身躯在天池中，仙法会束缚他的元神不让其投入轮回，如果有人能突破他的识海进入心境，这样会更快指引他的元神归位，这样他就会醒过来了。”

杨千月道：“识海是什么？”

“就是意识的海洋，里面存在一个叫‘心境’的地方，如果有人在里面呼唤身体主人的名字，这个声音会指引游荡在外的元神归来。”

“要如何进去？”

万俟麟看着对方认真迫切的眼眸，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说，最终他还是往前走一步，指着水面道：“你要跳进去，尽全力触碰到他，只要对方没有对你设立心墙，那么你自然能进去他的识海。”他说着，貌似是觉得杨千月不会答应以寿命为代价进入这池水，又补充说：“不用太担心，我听说你战胜了白虎，他已经给了你活在这里的资格，只要你不离开无骨城就不会死。”

杨千月思考了一阵，说：“是吗……真有这么简单的事？不可能没有代价吧。不然那白虎不早进去唤醒他了？”

“他不能去。他认识的是过去的鹿蜀而不是李风间，所以是唤不回他现在的元神的。……你不相信我？这是唯一能救回他的办法了，如果你想就这样慢慢地等着他醒过来，我以为，等待这样一个没有期限的结果，无异于等待失败。”

他话已尽，杨千月沉默一阵，许久无言。

月影从乌云中悠悠地出来，照亮了天池，李风间的脸庞在其中熠熠生辉，杨千月看着眼前的景象，忽然回忆起他与李风间初见时的场景，那时他被压在一对房梁下，冰冷地昏睡了多日，直到一声轻微的细响，天光乍破，一道耀眼的光芒刺到他的眼前，他根本睁不开眼睛，但他知道有一个清俊的影子在自己面前，并对自己伸出了手。

那时他就想着，这莫非是神仙来救他了？如果这个时候不抓紧这只手，他将后悔莫急。

于是他不顾一切地拽紧了对方，就像握住了深海中唯一的航标。

他永远忘不了那一日，仿佛世间所有的光源都在李风间的身后，他的每一根发尾都跃动着金灿灿的颜色，以救世主般的魄力将他从废墟中拉出，从此，李风间的一切便深深地烙印在了他的心尖，永世不灭。

从美好的回忆中回过神来，杨千月浅浅地笑了，他呼出一口长气，道：“你说的不错，我也不愿等下去，我会亲手将他带回来！”

夜色下，他的眼眸黑得透亮，字里行间都是迫不及待的欢喜，好似一个沉在水底多年的人忽然看到了曙光，而后全力挣扎着冲到了水面。不计较后果，不去细想光源是何人点起，他只想拼尽一切靠近所爱之人，哪怕最后只能挪近他一小步。

万俟麟微微放松了肩膀，掐着时间隐去了李风间的身体，池水恢复为白天的纯净无暇空无一物。

“那就说定了。时候也差不多了，你先回去休息吧，我每晚子时都会在此等你，你想见他便来，再会。”

“……等等！虽说我答应你会去唤醒他，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我不在乎，但我还是想确认一些事——你口中的姐姐就是昭理公主吧？”

“是的。”

他思索着，又道：“入池之前，我有机会见她一面吗？”

“我知道你想问很多东西，可她不一定会回答，不过见一面还是可以的，这样吧，下次见面我带你去找她。”

“多谢。”

看着万俟麟消失在夜色中，杨千月才按着原路回到偏殿。

还未踏入就听见了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冲他而来，紧接着就是柳燕怒气冲冲的声音：“杨千月！大晚上的，你一个人跑去哪了？！”

他默默捂住耳朵，柔弱地从她身前飘过：“哎呀……头好晕，我想睡觉了。”

“喂！你到底去哪了？我都快被你吓死了，半夜起来上了个厕所，一眼看到你床上没人，还以为你被什么人抓走了……喂！你怎么好意思爬到床上去的？混蛋！你怎么睡得着的啊！”

“晚安。”

“杨千月！”

柳燕怒不可遏地大喝一声，他不由得停住步伐，她大声说：“我知道你很想救回李大哥，我也希望他回来，所以有需要我帮助的地方，你一定要告诉我！不要一个人去冒险啊！万一某一天你也忽然消失不见，我该怎么办……”

她说着说着，嗓子里夹杂着一丝喑哑，那样的语气就像一只要被抛弃的小兽还在倔强地强装镇定。

“我不是故意瞒着你，你已经帮我很多了，柳燕，接下来的事我一个人就可以，你放心吧，在见到风间之前我是不会死的，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不信的话我们拉勾。”

他一脸坚定地伸出手指，柳燕见状，心里隐约起的委屈渐渐消退不少，这些天她一直为自己的无能感到悲伤，她也想为身边人出一份力，可是杨千月这家伙做什么都不告诉她，现在好不容易把心里的话说出口了，对方也没有过多的表示，看样子他是铁了心不准备和她多说什么，不过这样也好，至少她该说的话都说了。

柳燕一手拍开他，“什么信不信的，既然你这么肯定，我也言尽于此，睡觉！”她说着，伸了个懒腰走到屏风后的卧榻。

杨千月静静地看着她睡下，悄声道：“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