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土人间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如果说李风间一百年后会醒来，那么他杨千月必然会等；如果说李风间一千年后会醒来，杨千月会甘之如饴地等待他；如果说李风间也许永远不会苏醒，杨千月会在见不到他的每分每秒都陷入煎熬，时间只会让他变得更加痛苦，无期的重逢会让他决定先死。

他深知自己心底最深处的软弱，可一旦是这样的终局，他就真的再也见不到李风间了。

眼下他要选择是否去等待这样一个无期的结果，而这个结果似乎还不会是他要的人，毕竟白虎信誓旦旦地说醒来的会是鹿蜀，这无疑更加击溃了杨千月心底的防线。

现在他只想离开这里，骑上雪花冲出这座城，长生不老也好，他什么都不要，如果要他在无穷无尽的时间里都见不到李风间，那他还不如去死。

柳燕感受到他似乎越来越不对劲，手心都开始发凉了，可地隐明明治好了他的伤，不该这样的……难道是因为白虎那番话？

她安慰道：“小白杨，你别听他胡说八道，李大哥醒了也是李大哥，我们要相信他！”

杨千月：“要多久……”

柳燕：“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他要什么时候才会回到我身边，我坚持不了那么久了，我现在就想见他，我现在就要见风间……呃，我……”他忽然冲向天池，好在柳燕手疾眼快拦腰抱住了他。

“完了，他这是癔症犯了，我抓住你了，我抓住你了……杨千月，别投湖啊！你跳进去也没用！杨千月！醒一醒！”

“喂，快来个人帮忙啊！”她苦苦支撑着冲那边看戏的白虎喊。

白虎二话不说出手打晕杨千月，只一下他的身子就像断了线的风筝直接栽向柳燕，二人齐刷刷摔作一团。白虎估计是觉得自己的任务已经达成，做完这些便什么话都没说立马走了，看那怒气冲冲的模样，不难猜出是去寻仇。

即便小白杨看起来瘦，但一个大男人压在柳燕身上还是让她忍不住干呕出了一口胃气。

“咳咳，该死的老虎精……故意的吧。”

她咬牙，使劲推开了压在自己身上的杨千月，坐起身子慢慢顺了会儿气，而后抚开他脸上的碎发，只见他眉心紧皱，额间隐约有细汗，好似在做噩梦。

看起来很不好受，还是把他喊起来吧。

于是她摸着对方的额角，轻声唤道：“小白杨……小白杨，杨千月！你醒醒……”

“不要叫醒他比较好。”

一个陌生的孩童声音传来。

柳燕抬头，只见面前忽然多出了一个身着华服的少年，那身装扮只是乍一看就让她不禁肃然起敬，好似看到了什么天降的贵人，少年一头黑发束得规规整整，脸上无甚表情，此刻正端正地立在她眼前。

她惊奇，竟不知这小孩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悄无声息地就来到了她眼前，莫非和那老虎精是一伙的？

“你是什么人？”她警惕地抱紧杨千月。

“我带你们去偏殿歇息吧。”少年答非所问地撇下一句话走了。

柳燕看着他顾自远去的背影，看了看腿上昏迷的杨千月，认真想到：虽不清楚那小孩是什么来头，但他只是个小孩，应该没什么坏心眼。再者她二人身上也无利可图，对方这穿着打扮怎么看都是个贵人，正巧他俩缺个落脚的地方，人生地不熟的，还是跟上去看看吧。

于是她费力地将杨千月背起，艰难地跟着那衣着华贵的小男孩到了一间古色古香的厢房。

少年站在门边静静地看她安置好杨千月，柳燕汗流满面地上来道谢时他也没什么言语，只是用着那对无甚情感的眼眸看了看她的脸，略微点了点头，就像来时那样步履周正轻飘飘地走了。

“真是个奇怪的孩子。”柳燕感叹一句，低喘着气抬手擦额上热气腾腾的汗，抬头看了眼隐约被黑色帷幕笼罩的的天边，说起来，自从到了这无骨城就很少见过太阳，虽说能苟活在这里，但终日不见天光也还是让人身形疲惫。

真不如待在蛟宫，至少到处都有亮堂堂的夜明珠看。

她感叹着，收拾收拾倒头就睡在了隔间的侧卧。

之后几天柳燕都再没见过这位给她提供住所的小贵人，想道谢也无处可寻，杨千月则一直断断续续地陷入昏睡，魂不守舍的状态持续了许久。

这天子时，明月初升，屏风后的柳燕正睡得香甜，毫无知觉有人趁着月色进了门。

“醒了吧，我带你去见他。”

少年人的声音在夜间显得无比清脆。

杨千月睁眼，看到了站在床前的华服少年，透过窗子散落的月光给他镀了一层银白的光辉，对方的服饰繁杂而精美，雍容华贵的气息扑面而来，上面的图案十分惹人注目，日、月、星辰、山、龙、华虫、作会、宗彝……他这才反应过来对方身上穿着的竟是十二章服！是天子的服饰！

他忙起身行礼：“陛下。”

少年阻止他跪下，“不必多礼，我只是个普通人。”

不等他说些什么，这少年天子便牵着他的手向外走去，“话不多说，我带你去见李风间。”

杨千月感受着他冰凉的手，看着眼前的少年他心中不由得生出许多疑惑，此刻却不是时候吐露，只能先随着他一路来到琼霄正殿的碧色天池。

少年指了指池水，他靠上白玉栏杆俯身看去，只见李风间的身影在空无一物的池水中渐渐浮现，薄纱般的水面下，他的面容恬静安然，好似睡着了一般。

看着近在咫尺的朝思暮想之人，杨千月鼻尖微涩，掩面哽咽，只为了这一刻，这些日子的艰辛都是值得的，纵使不能看见他那对金色的眼眸，亦听不见他那正经的声音，只要还能看看他的脸就可以了。

少年在旁静静地看着他流泪，杨千月情难自制地朝着池水伸出手去，他立即喝止：“停下，不能碰！”

杨千月猛然回神，颤抖着指尖将其揣进袖口，“抱歉，情不自禁，是我疏忽了。”

“还有，多谢陛下。”

少年看着他：“叫我万俟麟就好。”

杨千月愕然，微微震惊地看着眼前人。

果然……

万俟麟，天道皇帝唯一的继承人，万俟王朝的太子殿下。

这就合理了，他这身衣着明摆着是要为登基做准备，此刻却孤身出现在了这座无骨城，也许是天谴来得太过突然让他失去了继承皇位的机会，这么说的话……太子殿下也是天命人？可传闻里皇家只有昭理公主万俟瑾来到了无骨城，他怎会出现在这？也许皇家幸存者不止昭理公主一人，其他人又身在何处？他们是否知晓天谴的真正来历？还有很多谜团尚未解开。

他暂时理不清这么多，眼下他更想知道这神神秘秘的太子殿下突然出现在这里的理由是什么，为什么要让他看到李风间。

“殿下，容我冒昧，您为什么要帮我？在下深知陛下宅心仁厚，恩泽四方，但无利可图的举止在这神明之地实在是难以让人坦然接受。”

万俟麟无视对方的怀疑，顾自说：“就在不久之前，我也是从这里醒来的。“

“竟然是这样……”杨千月眉间舒展了些许，说不清自己现在是惊是喜。看来白虎确实没有骗人，这天池确能救人。

“可我醒来却失去了很多记忆，一段巨大的空白存在我的身体里，无论如何也填补不了，我似乎忘却了作为‘太子’的生平，万俟麟这个名字也‘姐姐’告知我的。”

“您的意思是，您完全忘记了自己在凡间的经历吗？”

万俟麟点头。

“你的亲人，你的朋友，你的爱人，所有人你都不记得？”

“是的。”他答。“你不是问我为什么帮你吗？其实，我只是想寻找原因，亲眼看下一个苏醒者是否会和我一样，忘记了一切，甚至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话语刚落，杨千月只觉得他的心忽然被一股巨大的绝望笼罩，那是名为“遗忘”的无间地狱，在灼热地摧毁他的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