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仄小院内,一双矫健身影上下翻飞,左右相击,把满院杂物劈得鸡零狗碎。
“想活命就跟我走。”
过招一瞬,宁予一低声放话。
“呵呵。”
慕容歆飞身上房顶,笑得欢畅:“当我蠢?”
“都给我住手!”
云漪气急败坏,心悬于喉,视线一刻不敢离开胡闹的俩孩子。无论锋利的武器划伤哪个,今日的部署都会变了味道。
没人听话。
云漪柳眉倒竖,扬声吩咐禁卫:“来人,把她们给我分开!全都带走。”
禁军刚打算上前,宁予一却突然开口指挥王府亲卫:“尽全力拦着母亲的人,给我一炷香!”
王府里公事已由宁予一决断数年,云漪退居幕后好些日子了。
是以,本该一心的两方人马顾及宁予一的指令,却与禁军僵持在了一处。
宁予一横扫长刀,逼得慕容歆后撤身位:“燕人入魏,自断臂膀。跟我合作,你才有自由。”
慕容歆反手挽起剑花,撑住地面回旋一脚:“刀法不错,赢了我再说。”
宁予一躲闪不慎,胸口挨了一鞭腿,撤步落于下风。
慕容歆微微拧眉,刚才的一脚下去,触感过于软弹,宁予一赘肉都长胸上了?
身材差劲,岂非很不抗揍?她得收着点打,不然晚些往刀口上撞,未免刻意。
又几个回合下去,慕容歆找准时机,对正身位,准备迎接宁予一刺向她左下腹的一刀。
剑芒虚晃,与刀身撞击一处,锋利刃部的角度刚刚好,金属交锋激起震颤的嗡鸣,长剑陡然滑脱了手,慕容歆脚下受到冲力没能稳住身形,向前扑去,她猝然阖眸,咬牙迎接冷刀入腹的伤痛。
下一瞬,“唔…当啷!”
伴随长刀落地的响声,她闭眼撞进一个温热的怀抱,没有一丝痛楚。
无处安放的小爪子怼着身前意外的温软,还错愕地捏了两下。
手感弹而不塌,软而不囊,忽悠忽悠的…
不像胸肌啊!
“松手!”
宁予一垂眸,满目寒霜,话音自牙缝流散:“耍心思好玩么?再抱着,就去我的地牢。”
慕容歆猛然推开了她,被人戳穿算盘恼羞成怒:“是你揽着我的,请你揽了?!无耻,卑鄙!”
宁予一趔趄两步,站稳身子就开口耍无赖:“王妃脑子不好?本王揽自己的妻,有何无耻?”
云漪见凶器全数脱手,一个箭步冲过来,挡在二人中间:“大庭广众,你二人疯够没有?!”
“母亲,我们切磋点到为止,不必上纲上线吧。王妃,承让!”
云漪斜睨宁予一,“兔崽子,回府跪祠堂!”
说罢,她反手扯过慕容歆受过长刀振动之力,此刻酥麻无骨的细腕,冷着脸往外走。
宁予一无意识地撇嘴,比吃了苦瓜的脸色都难看。
慕容歆并不老实,蛮力挣扎良久,发觉昭靖司情报绝对有误,云漪手劲惊人,才不是深闺的病弱妇人。
云漪顿住脚,语气冒冰渣,沉着脸警告她:“再乱动就给你绑上,押着走。一国皇嗣被捆成粽子,丢脸吗?”
慕容歆果然瞬间乖觉起来,别过脑袋去,脸颊红了个透。
脸面与性命,同等重要。尽管现下也很丢脸,但命暂且无虞的情况下,她要脸。
云漪满意松开手,扬起下巴指向不远处的马车,一副成竹在胸的口吻:“自己走过去。”
慕容歆耷拉着脑袋,真就慢吞吞往马车处去了。满街禁军夹道,她好大的排面。
云漪腹诽:小兔崽子,我还收拾不了你,洞房夜吧嗒吧嗒流眼泪,面皮太薄。
她回身扫过院里乱了阵脚的昭靖司随侍,淡声道:“一应随员押送掖庭狱。”
禁军呼啦啦闯入小院,汀萝几人眼见主子跟小猫似的老实钻进入宫的马车,为一线生机,也只好束手就擒。
当晚,星子高悬玉津时,慕容歆才被人打扮停当,折腾着套一身温婉的魏制宫装,领进魏太后的寝宫。
晚膳桌席后,只一满头白发的老妇,身着墨蓝色常服,端坐靠椅里,面相雍容,透着久居高位的威严。
云漪带慕容歆入殿来的,她见识过这人贼鬼溜滑的一面,怕老母应付不来,需从旁盯着。
慕容歆不情不愿走到内殿,立在餐桌边固执不肯抬眼,也不张嘴说话。
“…啊!”
云漪一脚踹进她的腿窝,手摁住慕容歆纤软的肩头,直接让人行了个大礼:“还挺倔。”
太后额头起了褶皱,抬眸嗔怪:“漪儿,不成体统。”
云漪哼笑道:“母亲不知,她和念念一样,都是不老实的小兔崽子,要体统最是无用。”
太后稍一抬手,嬷嬷近前扶她起身,缓缓踱步至慕容歆身边站定:“抬头,让老身瞧瞧?”
慕容歆气急败坏,偏了脑袋不理人便罢,还从鼻腔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嗤。
太后面露疑虑,口吻带着凑弄后辈的打趣意味:“怨气不小?抓你的人动粗了吗?”
慕容歆牙关紧咬,连脸颊都是紧绷的,自顾自手撑地板爬了起来:“少套近乎。”
“哈哈…”
太后转瞬失笑:“你这孩子,套近乎?你娘是我的骨肉,我不想套近乎她也得叫我母亲。”
“哈哈哈…”
慕容歆笑得比她欢:“太后也许不知,我只配叫她皇后、太后,我没有娘。慕容后代,哪里配与她高高在上的云家母族攀亲?”
太后昏沉的老眼里闪过一瞬错愕,半晌都没能说出话来。
这些年,她知晓云澜刻意打压慕容歆的身份,知晓慕容歆不知所踪,从不露面燕皇族的各项公务,却不知云澜心狠到不认女儿。
慕容歆话音里的鄙夷与阴恻,分明是积怨日久的反馈。
太后百思不解,怎会这样呢?她旧日得到的暗报,没有这般极端。
云漪意识到此刻氛围尴尬太甚,悄然蜷曲指尖,攥了攥手里的丝帕:“母亲先用膳吧,我带她去偏殿等。”
太后抬手制止,缓了语气道:“饿了吧,入席,看看有无胃口?”
慕容歆冷言冷语:“别虚情假意,如何发落,下令吧。”
“下令你就从命?”
慕容歆反问:“我有能力反抗吗?”
太后负手来回走两步,忽而趁人不备闪来慕容歆面前,眉眼弯起褶皱:“吾命你,陪吾用膳。”
慕容歆一怔,老狐狸!跟她绕弯子!
吃就吃,她正好清汤寡水好几日了!
大步流星走去桌边,慕容歆对着小宫娥颐指气使:“不知道加座位?”
宫人抬眸瞄着太后的眼色,匆匆加了把椅子在侧。
慕容歆毫不见外,坐下抄起筷子就吃,只选名贵精致好吞咽的食材。
太后幽幽往回走,与身侧目瞪口呆的云漪低语:“和你妹妹一个臭脾气。”
云漪无奈,摇头笑笑:“女儿先行告退。”
“去吧。”
太后慢悠悠回到座位,却只站一旁看着慕容歆:“可还吃得惯?”
慕容歆闷头不语,舀一勺甜汤,咽下去的一瞬,眉间起褶。
太后轻笑:“来人,甜腻的撤下去。”
老人家慢条斯理入座,给她夹一块海参:“叫什么名字,总能告诉老身?”
慕容歆爱吃此物,一筷子吞入口中,却依旧不接话。
“你父在世时,曾给老身寄过书信。他只有一女,信中说乳名唤作甜甜。若不介意,老身便称你甜甜?”
慕容歆眸色一怔,她父皇会给南魏皇庭送信?
“不说话是默许?甜甜?”
已许多年无人如此唤她了,慕容歆眼眶酸涩,不得已开口阻拦:“别。我叫慕容歆,那名字不是别人叫的,别再让我听见。”
“老身还有个孙女,小你两岁,名唤延意。她是个俏皮多话的,你住她宫里?”
慕容歆彻底没了食欲:“大魏没天牢吗?”
太后作恍然大悟状,往后仰了仰身子:“哦…喜静。皇后好静,宫苑宽敞,住过去?”
慕容歆把自己气成了河豚:“您到底想怎样?要杀要剐,给个痛快。”
云澜最喜收容质子,给质子选的住所破败凄凉,纵着皇室子弟欺压使坏,人活着就行。慕容歆自幼见惯这些,不信质子会有好待遇,便也理所当然的觉得,太后在拿她戏耍取乐。
太后不疾不徐:“你是我外孙,身负两国皇族血脉,尊贵非常,动辄喊打喊杀,不合适。气性不知收敛,不好去皇后那,住老身这吧,偏殿宽敞,闲来读读佛经,修身养性。”
慕容歆被噎得哑然,蜷曲指尖扣紧掌心,半晌都没能想出怼回去的话。
“吃吧,吃饱去休息。老身年岁大熬不住,不陪你耗了。”
老人家叹了口气,起身离席。
“哼!”
“砰…哗啦啦…”
餐桌上的昂贵杯盏碗碟被慕容歆砸落满地,她心头愤懑难消,深觉太后是在温水煮青蛙。
老嬷嬷躲在屏风后,忍不住与太后耳语:“这…慕容姑娘怎和二公主当年一个脾性?她坐那砸东西的背影,恍惚间,险些让婢子错认了人。”
太后阖眸苦叹:“好的不学,臭毛病倒是根深蒂固,代代相传。”
星落云倦,日影渐久。
慕容歆掰着手指算日子,被困深宫已有四天,转瞬便是年关,她还要在魏宫过岁除不成?
腊月廿五,京中小辈来给太后问安。
慕容歆正被人拘在殿内抄经,饶是字迹潦乱比狂草奔放,太后也不叫停。
宁予一入内见礼后,笑呵呵抬脚近前,立在慕容歆桌案处躬身来瞧:“王妃这是练的慕容体?孤傲狂放,极尽张扬,笔锋凌厉,堪比利刃啊。”
慕容歆眼都不抬:“滚——”
“皇祖母,王妃出言不逊,是否该吃些教训?”
太后装没听见那句粗口,指着身前的花茶,打算赶人:“你喜欢的,过来尝尝,合口味就带回府上,赶紧回去,莫烦老身。”
“不必尝,皇祖母备下的,自是合心意。来人,包起来。”宁予一躬身一礼:“孙儿告退。”
“慢着。”
慕容歆搁下毛笔,突兀开口:“我跟你有账清算,聊聊?”
太后狐疑:“你们有何旧冤?”
宁予一挑眉:“多了去了,皇祖母,您面前这可是个九尾狐狸。”
太后佯怒,沉声道:“不可胡言。有何事,在此说。”
慕容歆不悦:“去我偏殿说,私事而已,一会大打出手,伤体统。”
太后陡然起身,意外道:“还想动手?”
慕容歆指着宁予一控诉:“她掌掴我,我不能还回去?”
太后一愣:“宁予一,做过?”
宁予一低头,话音堪比蚊子:“是…误会。”
“赔礼。”
“皇祖母?说了是误会!”宁予一腹诽,慕容歆还拿簪子扎她了呢!
慕容歆冷言冷语:“我也不接受,打回去才行!”
太后头晕目眩,气得扶额:“退下!去偏殿闹!”
慕容歆拂袖就走:“宁予一,跟上,别等我追回来打你。”
宁予一见太后转身往内殿去,急得紧走两步,朗声问:“皇祖母,您不管管她?大魏皇宫里,您由着燕人欺辱您孙儿?”
老嬷嬷顿脚拦人:“小祖宗,您消停一会,出去私了吧。”
云漪:老娘,这俩成亲我看挺好
魏太后:嗯,一对活宝,你仔细折寿
慕容歆:凶巴巴!捏一下怎么了
宁予一:呵呵,炸毛狐狸嚣张跋扈!
魏太后:哦?这小狐狸分明很好rua呀,气鼓鼓的可爱,奶凶罢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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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