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凰 第8章 第 8 章

偏殿内的宫人鱼贯而出，不必问，是被慕容歆赶出来的。

宁予一慢悠悠抬脚入殿，扫视着周遭陈设，斜勾唇角哼笑道：“姥姥待你不错啊，金丝雀的囚笼，华美至极。”

慕容歆在茶案处自斟自饮：“少挖苦我。方才配合我跟太后做戏，这会儿何必拐弯抹角？”

宁予一甩过曲领袍的下摆，也坐去茶案边：“引我出来，是想合作了？”

“我安住宫里四日，无风无浪。莫非，外间看来，襄王与王妃新婚燕尔，甚是和乐？”

宁予一点头：“不错。”

“所以…我不是以燕人身份留在宫里，而是以西凉公主的身份，被看牢在你们身边，免得西凉人得到宇文雁如失踪的音讯，是吗？”

“失踪？哈哈，小狐狸你很会开玩笑，她去哪，你不清楚？敞开天窗说亮话不好么？”

慕容歆捏着杯盏观瞧，阴阳道：“南魏的物件精致含蓄，为何养出的人说话横冲直撞，不知风雅呢？”

宁予一冷了脸：“废话少说。”

慕容歆粲然笑开，故作娇嗔：“王上，可有能力带你的王妃回府？住哪里的囚笼不是住呀？”

宁予一微微蹙眉：“此言当真？襄王府可只有地牢空着，养狐狸最合适。”

慕容歆悠然斟茶，笑靥添了七分诡谲：“可以。就怕你没本事，要不走我，表——姐。”

宁予一嘴角刚绽开的窃喜神采转瞬僵住，狭长冰眸眯起的弧度足够危险。

慕容歆搁下小盏，还在调侃：“身材不错，手感亦然。”

宁予一嘴角抽搐着拍案而起，不过须臾，却又悠然落座：“小狐狸，筹码讲究对等。前日陛下放出口风，有意为客居宫禁的外甥女封个公主尊位，封号好似是…长乐？开心吗？”

“啪啦——”

慕容歆摩挲杯盏的指尖骤颤，拐带着圆润的瓷盏滚落地板，摔了个稀碎：“你…你说什么？”

宁予一唇角得意勾起：“不知北燕太后陛下，我那素未谋面的小姨，知晓这话是何反应？她的女儿被我朝陛下以贵戚身份抢先册封尊号，想想就有意思。算着时日，依昭靖司的能耐，她快该知道了吧。”

“啪——”

趁着宁予一翘尾巴，慕容歆将连日来潜藏的积怨一股脑攒在这猝不及防的耳光上，一巴掌就让人嘴角开裂，渗出了血珠。

“出去！”

慕容歆话音发颤，身子抖动分明，指着门口声嘶力竭：“滚出去！”

宁予一捂着脸，满目怨怪，愤然拂袖离去：“慕容歆，你给我等着！”

半刻后，正殿内，嬷嬷满面心忧，怯生生与太后低语：“真打了，襄王脸上肿起五个指印呢。”

太后握着佛经的手指几不可察抖了须臾：“传讯云漪，疏导一二。赐些伤药过去。”

“喏。”

“回来，给那个扬爪子耍威风的送两盘榛果，命她入夜剥好果仁送来。”

“喏。”

日夜皆如一的禁庭内挂起红灯笼，处处喜气洋洋，连太后宫里的小宫人们头顶上，都多了鲜红的绒花。

慕容歆呆坐院中，望着四四方方的天空发呆，明日就是除夕。

老嬷嬷带着婢子来寻她：“姑娘，回房更衣吧，晚些送您去襄王府。”

慕容歆眸间闪过一刹欢喜，宁予一竟真把她要出去了！

能出宫就好！

当晚，禁军护卫一辆马车直达襄王府，宁予一站在府门处候着。

慕容歆一脚踏入府门，身后车马远走，宁予一面上笑意全散，指挥埋伏的手下现身，长刀出鞘，把慕容歆围了个严实。

慕容歆丝毫不恼，淡声道：“带路吧。气消了寻我的时候，记得抱一坛酒。我怕冷，明日入宫赴宴，染了风寒是对陛下不敬。”

宁予一眨眨眼，抿唇哼笑了声。

一身着胡服的飒爽姑娘抱拳一礼，伸手做请：“王妃，这边走。”

慕容歆如逛园子般闲适，慢悠悠跟着人往前，还有心思寒暄：“小姑娘怎么称呼？”

“江蓠，王上的护卫，也是您的…看守。”

慕容歆话音清甜，从袖里变出一块禁中的茶糕，有心讨好：“有劳，吃点心吗？太后宫里的。”

江篱甚是高冷，头都不回一下。行至地牢门前，她才回望慕容歆：“王妃，请。”

慕容歆立在门口上下左右观瞧一通，沿假山侧壁七拐八拐绕进迷宫一样的园子，石墙后一道铁栅，石阶往下蜿蜒，走着走着，竟至王府水渠之下。

她由衷感叹了句：“好一处洞天福地。”

当年开凿此处的工匠，定然技艺非凡。

江蓠嘴角一抽，这等隐蔽场所，能被夸成“洞天福地”，这人脑子可能不正常。

不消人赶，慕容歆闪身钻了进去，过道狭窄低矮，她得佝偻着身子才能往里走。好在里面只有一间闭塞石室，地上茅草厚实，身侧炭火也暖洋洋的，瞧着还算干净。

慕容歆吞下点心，拍了拍手，贼认真的问江蓠：“没老鼠吧？”

“王妃安心，这里保准，只有您一个活物。”

“如此，我就踏实睡觉了，难得清静。”

江蓠愕然，匆匆锁门离开这处压抑的所在。

宁予一在外候着，见人回来，开口就问：“她还满意吗？”

江蓠撇嘴，一脸不可思议的复述：“王妃满意得很，不是反话，她夸那里是洞天福地。”

宁予一准备好讽笑的唇角颤了三颤，神色如吃了死苍蝇般难受，风风火火拔腿远走。

夜半三更，沉溺梦境的慕容歆是被宁予一掐着脸蛋捏醒的。

“睡得不错？这里积攒的数十个鬼魂没和你嘘寒问暖？”

慕容歆睁开惺忪睡眼，撑着茅草坐起身来，俏皮答：“他们请我吃火锅呢，可惜，我不饿。”

宁予一冷哼一声：“嘴贫的能耐收收吧，你怕不是忘了，碧烟在我府上，你的随从都在皇庭狱里？”

慕容歆满不在乎：“我记他们作甚？死了旧的有新的。酒呢？”

宁予一被呛得不轻，匆忙站起身来遮掩容色上的促狭：“想得美，没酒。”

慕容歆复又躺倒，甚是惋惜的感慨一句：“可惜，想与你把酒言欢来着，如今也只好入梦会周公了。什么宏图霸业，合纵连横，也无人可诉咯。”

宁予一垂眸睨着耍赖的狐狸，忽从袖中变出一根精巧的皮鞭，对着空气甩了甩：“王妃是打算边哭边说？”

“你！”

慕容歆惊坐而起，往后倒退两步，嘴上却试图给自己壮胆：“我我我警告你，你不是我的对手，那天输给你，我是故意的！”

宁予一满脸玩味，走近两步，转动墙上的一颗石钮：“磕磕巴巴，是怕了？这一面墙的刑具，你选选？”

石钮旋动后，石墙外又多一密室，内里刑具琳琅满目，刚才好奇作祟的慕容歆早就看过，不然也不至于慌乱到结巴。

“宁予一，你，你别乱来。明天我可是要赴宴的！”

“明天赴宴的，是你的假面皮，我随意带个人易容前往，岂非比你听话？到时皇祖母找我要人，我就说你不安分，逃了，她能如何？”

慕容歆见人油盐不进，索性撸起袖子：“行啊，先打赢我，再谈你的狗屁算盘！”

宁予一意外挑眉：“当真？现在服软叫声姐姐道个歉，还有挽回的余地。”

“打，谁怕谁？姑奶奶我从不道歉！”

宁予一甩开鞭子，二话不说就是一勾拳。

二人霹雳扑腾的，在石室内打得不可开交，茅草漫天飞，烛台也被踢倒，落得清泪满地。

“…呃啊~…嘶嗷！”

“还打吗？”

“呜呜…松开我！宁予一，你混蛋！”

“道歉。”

“做梦！…啊…”

“嘎巴——”

一个失手落于下风的慕容歆被宁予一卸了胳膊，哭得梨花带雨。

宁予一松开手，沉声讽她：“我上过战场回来的，会怕你个毛丫头？”

慕容歆不服不忿，嘟着嘴气鼓鼓磨牙。

“走，进来说话。”

宁予一拎过她的衣领，提溜着人摁上密室冰凉的铁床：“这上面死过的人，比我年岁都多，尝尝滋味？”

慕容歆咽了咽口水，左手扶稳右臂，“嘎巴”又是一声，胳膊被她自己接了回去：“给你演戏你就上套？我胆小如鼠，能逃出北燕吗？怎么样，襄王现在可有意与我坐下聊聊？”

说罢，她还挑衅般拍拍铁床：“来坐？我最喜欢贴近死亡之感，清醒又果决。”

宁予一眸光微怔，将躁动的手背去身后遮掩一瞬的骇然，慕容歆生得如讨喜的小狐狸般妩媚，眉眼神韵比她更像母亲云漪的温婉多情，方才哭哭啼啼的，她确曾信以为真。

本以为吓唬吓唬就能让人学乖，孰料狐狸只是陪她逢场作戏。

“有话说，有屁放。”

“襄王…女扮男装逢迎于京，在皇帝与太子面前扮猪吃虎。每每搞砸差事，却总会让太子阵营折损干将，悄无声息埋下眼线。云漪不要的东西，你倒是惦记得紧。”

含混其词的话音过耳，宁予一背过身去，话音森寒：“慕容歆，说错话的代价，你承担不起。”

“我敢说就有胆承担。魏太子云琮谙，是个阿斗。我幼弟是云澜的傀儡，人尽皆知。你与我合作，我助你登上那个位置，你帮我扭转燕与魏的乱局，如何？”

话音散去，沉默半晌。

宁予一倏忽间转身，虎口直逼慕容歆的颈间。

慕容歆闪身便躲：“老套路没完了？”

宁予一扑空，无奈收手：“大言不惭，一国嫡嗣连公主尊位都要不到，还敢跟我谈合作？”

“公主？公主还不是如宇文雁如般任人摆布，我要虚名何用？权势才是活下去的利刃，不然你养私兵作甚？”

宁予一眼底寒芒乍现，反手擒住慕容歆的命脉：“方才心慈了，别动，我稍一用力，你脖子就断了。”

慕容歆确实始料未及，老实僵着脖子：“我不动，有话好说。”

“胡言乱语，你今夜就交代在这。”

“我句句属实。”

“…怎么知道的，你是何身份？”

“昭靖司，知道吧。”

宁予一冷笑：“别诓我说，你是他们的头目。牛皮吹大是作死。”

慕容歆嬉皮笑脸：“大差不差吧，我们捏着你的命脉，就像现在你对我做的事。我保证，我在这失踪，年后你襄王府，就会因豢养私兵事发而满门抄斩，信不信？敢不敢赌？”

宁予一大指上的扳指忽而弹出一片利刃，抵住慕容歆的前喉管：“不管你说得几分真，我敢做就有后招。这薄刃割下去，你会看着血一点点流干，但一时半刻死不了，却也止不住。”

“凝不住血的毒药，我见得多了。”

慕容歆巧笑倩兮，丝毫不惧。

宁予一深觉无趣，恹恹收手：“当真是昭靖司的人？云澜舍得你做这些？”

慕容歆小眉毛一横：“少废话，耳光不疼是吗？”

宁予一察觉，云澜是慕容歆的逆鳞，提不得，只要开口说，狐狸就呲牙。

“如何帮我？”

“一年内送太子归西，如何？前提是你让我以宇文雁如的身份，假死出逃，离开宁州。”

宁予一顷刻失笑：“当我傻？西凉公主嫁给我却殒身，届时前朝口诛笔伐都是我担着，你是要襄王府死啊。”

“宇文雁如分明是被北燕刺杀，摆出证据，你朝堂逆风翻盘的机会不就来了？落魄公主死去，太子硬栽你身上的，与西凉外族结亲的忌惮消散，你才能得到朝臣拥戴。”

宁予一沉吟少顷，信步走出密室：“早睡，明日随我入宫。”

慕容歆得逞弯唇：“一言为定，你反悔就是王八！”

宁予一离开的脚步一顿，置身夜色里才吐槽了句：“粗鄙！”

宁予一：老婆有点小聪明，嘿嘿，就是不够文雅

慕容歆：哪凉快哪呆着去，敢跟我装横，打得轻了！

魏太后嗑CP：甜甜打念念，念念没还手诶，有戏！

宁予一：……

慕容歆：她还想还手？！能得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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