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花下臣 第31章 第 31 章

一场暴雨随着一声惊雷落下，仿若京都的天被人捅了一个窟窿。

阿荷在梦中被惊醒过来，听着外面隆隆的雷声，她急忙从床上下来，拨开帷幔，半跪在床边抚摸上楚牡丹的额头，烫得吓人。

她端来备好的冷水，拧干帕子贴在女郎的额头上。

外头此刻也传来了婢女阿藕的敲门声：“阿荷姐姐。”

“你先进来，帮忙把女郎的衣服换了。”

楚牡丹脑袋昏昏沉沉，阿荷和阿藕帮她换好衣服，又将床单换了一遍。阿荷把她额头上的帕子放进舆盆中过上一遍冷水，又重新贴在她的额头上。

“你好生照看着女郎，我去请郎中来。”

阿藕点了点，跪在床边头，小心翼翼地服侍起来。阿荷走到檐廊下将鞋子穿好，下了楼梯，拿起放在一楼门后的白瓷罐中油纸伞，出了意绾居。

*

隔壁的裴渊也被雷声惊醒，一时没了睡意，他坐起身来，透过窗户留意到意绾居的灯全亮了起来，心下有些疑惑。

他下床推开房门，见楚牡丹的婢女阿荷撑着油纸伞走在雨中，身后跟着府里的郎中，两个人行色匆匆的入了意绾居，上了楼。

过了一会儿，郎中和阿荷下了楼，入了小厨房。约摸着过了两刻钟，一阵被雨水冲淡的药草味飘到了云端楼。

*

翌日早间，去请安的裴沐风从秋落口中得知楚牡丹生病了，荣庆太妃去了意绾居，免了他们早间的请安。

裴沐风看着时辰也不算早了，打算等散学后再去看望楚牡丹。他一出青玉阁，刚巧碰上了裴渊和袁白露。

“二哥，早。”裴沐风向裴渊行了礼，对袁白露微微示意：“楚姲姲生病了，祖母去了意绾居。”

裴渊淡淡应了一声，未再说其他话；袁白露面露担忧：“姲姲昨日不是还好好的吗？难不成是因为我？”

裴沐风也知昨日的事，见袁白露把两件事混作一谈，免得有些无语，更不理解她这副样子是做给谁看。

“楚姲姲身子不好，每年总要有这么几回。”

他好生解释道，见裴渊看向他，免得又多嘴几句：“别看她平日里活蹦乱跳，天不怕地不怕，可她有心疾，病也是说来就来。”

“不好的时候，病个十天半个月都是常事。好的时候，三五天也就差不多了。”

说话间，几人走到府门口，两辆马车已经等候多时。

裴沐风的马车自打被袁白露占用之后，他理所当然的蹭上了裴渊的马车。等上了马车之后，裴沐风又道：“还好现在二哥回来。”

裴渊看了他一眼：“有话直说。”

裴沐风笑了笑，还是二哥聪明，就是他随便说上一句话，二哥都能懂他的意思。

“平时楚姲姲生病的时候，我都得帮她去崇文馆抄写课业，还得给她补课，如今二哥回来了，还是崇文馆的博士，应该会比我更擅长。”

他当然也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他二哥对楚姲姲可是不太喜欢的，只不过他觉得既然有了婚事在身，感情总归是可以培养的。

“嗯。”裴渊淡淡应下。

裴沐风眉头微扬，没想到这么简单，他心里还有一堆的劝说词没有说呢。

既然二哥答应了，他也不再多嘴。

楚姲姲啊！

我为了你可是操碎了心呀！

*

裴渊发现他去帮楚牡丹向崇文馆其余夫子请假时，所有人对于她生病一事皆不意外，就算是裴冉珠和梁浅音两个人也只是问了一句。

楚牡丹有心疾一事，他竟然从不知道。

“裴博士。”梁浅音取下腰间的荷包，从中拿出一方折叠好的手帕，她摊开放在书案上，里面是一根细长的银针：“昨日姲姲说她不是故意松的手，更没有想把袁家女郎推入浅水池的想法。我和阿珠当然相信她，但旁人只会相信自己看到的。”

“事后姲姲也说，当时她的手腕就像被针扎了似的，这才不得已放开了袁家女郎的手，导致她落了浅水池。”

“这枚银针我昨日散学之后在浅水池中发现的，虽说博士对姲姲可能有些偏见，但在我和阿珠眼中，她是顶好的女郎。”

裴渊拿起书案上的银针看了眼，从袖口中取出一方帕子将它包起来，神情平和道：“我知道了。”

梁浅音朝裴渊行了作揖礼，一旁的裴冉珠立即也跟着行了礼，随后两人一同离开了学监处。

*

“阿音，你昨日要晚走，该不会就是为了这件事吧？”裴冉珠是看得目瞪口呆，她是相信自己的好友，但没想到这其中还能有这种不入流的手段在：“不过，你怎么知道的？”

梁浅音挽着她的手，点了点头：“姲姲说她是因为手突然痛才松开了袁白露，可姲姲手腕处看不出来伤口。我心里总有些在意，便想着去浅水池看看，不曾想还真给我发现了这一根银针。”

“那你为何不叫我去？”裴冉珠有些不乐意了。

梁浅音早就知道她会这么想，解释道：“我们两个人都去容易打草惊蛇。”

“你的意思说，这件事是有人故意为之？”裴冉珠转过弯来，她脑中把能做出这种事来的人想了一遍，最终锁定在长平郡主身上。

“不是长平。”梁浅音不用她说出口，就否认了她的猜想：“多半是袁白露，目的大概就是你说的表哥表妹。”

裴冉珠顿时来了气：“我就说这个袁白露不安好心，身上一股子心眼子的味道，难怪她们三个人能玩在一起。”

至于袁白露为何会盯上裴渊，缘由是每个人都能想得到的。

裴渊家世，外貌，才学都是一等一，几个女郎不会更加倾慕这般郎君？

两人又嘀咕一阵，决定散学后去看望楚牡丹，然后将这件事告诉她，并让她以后对袁白露多防备些。

*

而此刻在府中养病的楚牡丹还在高烧不退中，迷迷糊糊，好不容易灌下去的退烧药也吐出了大半。

好在她身边的人早已经习惯，熟练地将她身上的衣服换了，又将床单换了一套。至于退烧药硬灌下去不成，就换成了泡药澡。

一番折腾下来，过了午膳楚牡丹的烧终于退了下去，人也慢悠悠的醒了过来，只是整个人的精神很差，喝了几口小米粥后又睡了过去。

荣庆太妃看到她能吃得下东西，心才放下些许，吩咐意绾居的人，道：“好生照顾着，吃着保证随时有，都要新鲜的，不得有半点马虎。”

阿荷应下，送荣庆太妃出了意绾居。

意绾居平日里伺候楚牡丹的贴身婢女本是四人，再加上院子里负责打扫的婆子、杂役有近十人。楚牡丹不喜有这么多人伺候，阿荷是随她入秦王府的人，两人感情自然不一样，她便成为了唯一近身伺候的婢女，也是意绾居里一等侍女。

昨日阿荷和阿藕伺候楚牡丹几乎一夜未睡，一直忙到现在。阿荷担心晚上她家女郎还会发烧，这会儿便让高个子莲心和圆脸蕊儿近到跟前候着，照顾着女郎，她好下去休息一阵子。

莲心和蕊儿好不容易有机会到主子跟前伺候，自然不敢有半点怠慢，尽心尽力的，小心翼翼地。

待到崇文馆散学时，楚牡丹也睡了一觉醒来，由莲心伺候着吃了些东西，又喝了药，她接过蕊儿递来的蜜饯才将口中苦味压下去。

郎中得知楚牡丹醒后，上楼为她诊脉，确认她问题不大，嘱咐她多休息。

楚牡丹依靠在床头，无力的点了点头，她抬头望向窗外的天，大雨不知何时停了，此刻艳阳高照，热气扑腾腾的从窗户冒进来。

等郎中一走，楚牡丹让人搀扶着她趴到了窗台上。

她的心疾自五岁开始就有，平日里看起来没有大问题，只是每年总会因着雷雨天而生上几场病。病时常来得猝不及防，整夜噩梦缠身，醒时却想不起来半点，发绕便也是反反复复，要去她的半条命。

这个时候她宁愿去国子监挨裴渊的骂，也不想困在府中，整日喝着苦如黄连的药。

*

“公主殿下安，郡主安。”

楼下传来奴婢请安的声音，楚牡丹脸上可算是有了一丝笑意，她嗓子沙哑着，无力的吩咐莲心和蕊儿准备吃食和果饮子用来招待她的好友。

裴冉珠和梁浅音提着书箱入了内室，看到病恹恹的楚牡丹满是心疼，两人上前给了她一个拥抱。

“怎么不去床上躺着？”梁浅音问道。

楚牡丹头靠在她身上，软绵绵：“躺得累，想透透气。”

裴冉珠最见不得她这副模样，拉着她的手说起梁浅音发现的那枚银针的事，也说了两人的猜想。

楚牡丹听完，精神顿时好了不少，当然其中有着因为生气的缘故。

“我就说这袁家女郎不行，现在你可信了我？”

楚牡丹老实点头，她与袁白露素日无仇无怨的，她竟然为了裴渊不惜做出伤害自己的事，裴渊可真是个“狐媚子”。

不等她心里吐槽完，楼下就传来奴婢向裴渊、裴沐风和袁白露请安的声音。

三人对视一眼，楚牡丹让好友将她搀扶上床，打算用装睡的法子不见那三人。可去拿吃食和果饮子的莲心不小心将她给“出卖”了。

楚牡丹听着外头的话，默默搭着好友的手又坐了起来。

裴渊三人进来，一群人互相见了礼，又各自找位置落了座。

楚牡丹看到这么多人，第一次觉得自己屋子有些小。而各怀心思的一行人一时竟没有一个开口的，氛围莫名的有些尴尬。

对于裴冉珠来说见到裴渊和她皇兄没有什么区别，而且她已经知道屡次告她状的人就是她的堂兄裴渊，她根本就不能怎么样，这会儿她哪敢随便开口，万一又被裴渊抓到错处，当场丢脸不说，转头她皇兄还得罚她。

梁浅音性格偏内敛，与两位好友相处时尚且可以随意，屋里坐了裴渊这一尊大佬在，总感觉心里有点怪怪的，她拉了一下裴冉珠的手，朝楚牡丹笑了笑。

裴冉珠难得脑子转动得如此快，凑到她楚牡丹耳边道：“我给你带了几本书，阿音给你带了好吃的，等会儿我们把它们放在一楼，我们就先走了。”

梁浅音也握了握她的手，无声说了一句：“保重。”

楚牡丹对两位好友的不仗义，她的五官都快挤在一起，拉着梁浅音的手不愿放开。

梁浅音头一次狠心的挣脱好友的手，转身和裴冉珠一起朝裴渊行了礼，找一个还要回府写课业的借口溜之大吉。

面对两位好友将她撇下的举动，楚牡丹直接泄了气，一张苍白无力，双眼无神的脸望向屋内默默喝茶的三人。

裴沐风放下茶盏，冲她笑了笑：“看来还是有点精神的，那我也先走了。”临走时还不忘带走袁白露：“袁女郎，你应该还有课业还没写吧，二哥要给楚姲姲补课，我们就不在这里打搅了。”

这个宛若晴天霹雳的消息落到楚牡丹的耳中，她惨白的脸上竟添了几分红，她颤抖着手指向裴沐风这个没良心，恨不得下床去跟他干上一架，问问为何这般害她。

“姲姲，你好生休息，我先走了。”袁白露朝楚牡丹福了福身，目光在裴渊身上落了一眼，随一脸幸灾乐祸的裴沐风出了意绾居。

一行人可谓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如今只留下生着病的楚牡丹应对裴渊。

她把被子往身上捂了捂，防备的看向裴渊：“二哥哥，我还生着病呢。”她试图商量着，企图能让心冷的裴渊能生出些慈悲之心来。

“无妨，我读给你听，顺道为你讲解。”裴渊不为所动，示意莲心将楚牡丹的书箱提过来。

楚牡丹苦笑着，默默躺下。

裴渊可真尽责啊！谁还敢说他不适合当夫子，她头一个反对。

接过书箱的裴渊从中找出《中庸》，他的手搭在茶几上持着书读了起来，也不管楚牡丹有没有在听。

清冷的声音仿若山间清凉的山泉水，缓缓地流淌着。

原以为会心生烦躁的楚牡丹突然发现好似也还行，至少可以为她打发无聊的生病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