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花下臣 第32章 第 32 章

雷雨季来得就是这般毫无征兆，整个京都就像是泡在了水池中，不待人喘气，雨是一场接着一场的下，夏日也在其中悄然而走，步入了秋季。

楚牡丹的病断断续续，人跟着清减了不少，本还有点肉肉的脸，经过大半个月的折腾已经露出了清晰的下颚线。

阿荷瞧着都心疼，唯独楚牡丹乐观得很，拿着铜镜在手中左看看，右瞧瞧：“阿荷，我就说瘦了更好看吧。你看，我既不用少吃，也不用费劲的运动，这脸比以前还要完美了。”

裴渊进来时，就听到楚牡丹的胡话，见她倚靠在软塌之上，精神瞧着似是好些了。不过，这半个多月来他也是瞧见了，楚牡丹的病是反反复复，今日以为好了，明日又得烧一场，穿在她身上的鹅黄色绣暗花纹大袖长衫显得有些空荡。

主仆二人并未发现他的到来，他走近了些，才发现楚牡丹嫩玉的脚上未着袜子，只顾着欣赏容貌，还不时的感叹两句，阿荷则是捧着她的话，一句都不落在地上。

“咳~”

裴渊轻咳了一声，阿荷忙从榻上下来向他行了礼，去准备茶水，楚牡丹朝他笑了笑，将手中的铜镜放下：“二哥哥，你来了！”

近日她身子不佳，省去了给裴渊行礼，懒懒散散的喊了一声，换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巴不得裴渊生气，拂袖离去得好。

偏生任由她折腾，裴渊竟好脾气的每日来给她讲学，雷雨不动，风雨无阻的讲上一个时辰，让她免不得怀疑发烧时，裴渊也会在她身旁如念佛经一般。

裴渊岂会看不出楚牡丹的那点小心思，他自然抱着夫子对学子的态度，只是一来二去的，看到楚牡丹吃瘪，又无力跟他反抗，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态度，让他心里莫名的有些舒畅。

平日里楚牡丹气他的方法无数，时常还是些他无法回礼的无赖法子，他没办法吃了闷亏。

“瘦了确实好看。”裴渊在挨着软塌旁的圆凳上落了座，幽幽道：“我曾听说有一位女郎为了保持纤瘦，每隔半个月都让自己生上一场病，你猜猜最后怎么了？”

“怎么了？”楚牡丹先是听到裴渊夸她，后听到他后面莫名其妙的话，呆呆的把话接了过去。

“死的时候只剩下一把骨头。”裴渊神情淡淡的看向她，让人听不出他话语的真假。

阿荷端着茶水过来时，恰好听到高阳嗣王恐吓她家女郎的话，脸上免不得露出几分埋怨的神情来，她家女郎都病成这般模样了，高阳嗣王竟然还开出这种开笑话来。

楚牡丹眉头微拧，没听出裴渊话语中的意思，只道：“她好可怜哦！”

这回倒是轮到裴渊无语了，他接过茶盏，抿了一口大麦茶，声音清冷：“既然这病不打算好了，今日练字多半个时辰吧。”

楚牡丹不明所以，更不知裴渊这莫名其妙的怒意从何而来，她盘着腿，双手抱臂，瞪着裴渊，坚决道：“我不要，我的病还没好，二哥哥就是想害死我。”

裴渊懒得再跟她说下去，把茶盏递还给阿荷，起身拿起放置在床边圆凳上的罗袜坐在了软塌上。

阿荷恍然大悟，楚牡丹则如临大敌，缩到角落防备的看着他。

“你，你，我......”

裴渊没理会她，直接抓住她的脚，把袜子套了进去，心无旁骛。余下的一只被修红了脸的楚牡丹抢了回去，别过身子匆忙的套进去。

“多，多谢二哥哥。”

楚牡丹只觉得方才被裴渊碰的那只脚，就像是被火烘烤了一般，烫得可怕。阿荷在一旁偷偷笑了笑，她全了无数次，都不能让她家女郎把罗袜穿好，还是高阳嗣王有法子。

裴渊淡淡应了声，重新落座回圆木凳上，仿佛刚才的事不曾发生一般。阿荷连忙将《中庸》拿了过来，然后退到一旁，不再打搅。

楚牡丹却如坐针毡，盘着腿紧靠着窗户，离裴渊远远的。

“故至诚无息，不息则久，久则征138；征则悠远，悠远则博厚......”

裴渊清冷的声音响起，伴随着滴滴答答的雨声。雨声将楚牡丹不安分的心跳声掩盖，她才稍稍安心的去看微垂着眼睑的郎君。

郎君的神情随着读书声缓和起来，他似乎沉入书中的世界，仿若无旁人，他好看的眉眼偶尔微微一蹙，声音也偶尔一顿。

滴答的雨声似乎愈发的大，打在院子里的梧桐树叶上，清脆而响亮，天色也在这时逐渐暗了下来，楚牡丹分神的瞥向窗外，黑漆漆的一大片乌云正要将整个京都笼罩在其中。

读书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楚牡丹转回过头，对上裴渊的眼，含着她所不知道的惆怅。

一道闪电点亮了天空，楚牡丹精神紧绷起来，“轰隆”一声，惊雷响起，楚牡丹惊恐的扑入了裴渊的怀中。

裴渊垂下眼睑，看着紧抱着他的女郎颤抖着身子，如同受到惊吓的小兽。他将她的手松开，弯下腰将人揽在怀中，起身把她放在床上，替她把被子盖好。

楚牡丹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侧过身子面对着墙面，忙道：“二哥哥，不好意思，方才只是崴了脚。”

裴渊淡淡应了声，没有揭穿她蹩脚的谎话。他望向屋外没一时半会儿停不了的雨，拿起书坐在床边，继续读着。

他的声音仿佛可以安神，楚牡丹的心绪慢慢平缓下来，同时，她也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她好像真的喜欢上裴渊了。

*

杨永撑着伞站在秦王府门前，望着庄重而威严的朱红色大门，怯了他的步伐。急促的水流顺着油纸伞落到他的肩头，却仿若未觉。

他垂头看了眼被他护在怀中的糕点，这是他从端顺公主裴冉珠口中得知的。楚牡丹已经病了许久，他是一直想来看看的。

霸凌他的人全部得到了应有的惩罚，父亲因为这件事升了官，母亲可以不用再刺绣补贴家用。

这些是朝廷对他，以及他家的弥补。可他很清楚，若是没有楚牡丹的见义勇为，若是没有她那日的苦口婆心，他的日子不会改变。

“你找谁？”

裴沐风的马车在秦王府的大门停了下来，先一步下马车的松木看到门口站着的陌生郎君不由问道。

车里听到声音的裴沐风掀开车帘，他认出了杨永，看到他怀中的糕点，不难猜到他的来意。

“松木，去敲门。”

裴沐风撑着伞下了马车，杨永也认出了裴沐风，向他行了礼。

“裴三郎好。”

裴沐风微微点头示意，算是回了杨永的礼。

“是来找楚姲姲的吧。”裴沐风领着人上了台阶：“她在府中养病，你敲门便是。府里没有那么多的规矩，你说明来意，表明身份就可。”

杨永道了谢，收了想要将糕点直接给裴沐风心思：她病了这么久，去看看也好。

裴沐风打量一眼杨永，眉清目秀的郎君，家世不高，学业倒是很努力。

“明年可以入四门学了吧。”裴沐风一边往府里走，一边同他道。

“应该可以。”杨永答道。

国子监分为六学和二馆，六学中又分了四等，律学、书学、算学为一等；四门学为一等；太学为一等；国子学为一等。其中界线并未定死，但也有严格的规矩在。越往上学子的家境一般也是越好。但为了鼓励天下学子的积极性，除了会不看家世纯看成绩录入天下优秀学子外，国子监内部也会有升格的考试。

从四门学升格为太学学子这样的方式，律学、书学、算学的学子当然也可以，但要求又要多一项，须得连续两年各门学成绩位于榜首，才可升为四门学学子，之后就是看一年的成绩。

裴沐风又与他聊了聊学业上的事，杨永虽然有些拘谨，但很有自己的想法，学识确实不错。

两人谈话间，已经到了意绾居的门口。

裴沐风近日总会在意绾居待上一会儿，陪着楚牡丹打发一下她无聊的时间。

莲心看到裴三郎领着客人来了，上了茶水和鲜果后，上楼将此事告知了阿荷。

阿荷进到里间，正要开口说话，裴渊先一步打断了她：“你在这里候着就好。”阿荷点了点头，偏着头一看，发现女郎已经睡过去了。

裴渊放下手中的书，出了内室，下了楼。

一楼里屋，裴沐风陪着杨永继续在聊天，裴渊进来时，两人才停下说话，起身向裴渊行了礼。

“二哥，楚姲姲呢？”裴沐风当然不意外他二哥在此，自打那次他说过之后，二哥每日都会来意绾居给楚姲姲补习，为此楚姲姲每日见到他都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总比病恹恹的样子瞧着好看些。

“喝完药歇下了。”裴渊淡淡道，目光转向了杨永：“坐吧。”

杨永再次行了礼，才落了座：“打搅了。”

“无妨，只不过她这会儿见不了你，不如去我隔壁坐坐，等她醒来，你再过来与她说话。”裴渊神情平和，连语调都不曾变过，丝毫不觉得有郎君来看他的“未婚妻”需要避讳。

杨永也听说了楚牡丹和裴渊已经定亲一事，如今看到向来那也不是谣言，不然裴渊怎会一直陪着生病的楚牡丹。

两人门当户对，也甚是般配。

“不必了，只是因着楚女郎对我多有帮助，听说她生病的事，总想要来看看也好。”杨永起身朝两人拱了拱手：“既然她在休息，我便也不再打搅，先回去了。”

说完此话，杨永不再逗留，匆匆离去。裴沐风想要送送他的话，还在口中未说出来，人已经走到长廊下。

“人挺好的，就是胆子有点小。”

“家世差了些，再看看吧。”

裴沐风转过头看向裴渊，一时有些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二哥是想要解除婚约，亲自为楚姲姲挑选夫婿？”

裴渊没理会他，径直出了意绾居，回了隔壁的云端楼，留下凌乱的裴沐风。

不过，这段日子都好好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