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发的第二日,康宣帝在休息了一日后,开始大刀阔斧地处理剩下的事。
他首先废除了闻晔母亲陈贵妃的贵妃之位,将其终身幽禁于琅玉宫内,非圣旨不能擅自出。
接着是在闻晔谋反一事里助纣为/虐的陈氏官员,一一被康宣帝废去了官职,并且陈氏子弟在之后的五年里不得参加科举、入朝为官。陈氏这一曾经如巨木蔽天的老牌世家经此一事,也算是就此没落了。
而在谋逆中刻意隐瞒毒药之事的太医院首席林太医则在受了二十下笞刑后被驱逐出宫。
风波过后,一切似乎都恢复了正常。
直至十月十五,也就是闻晔将被康宣帝亲自提审定罪的前一日,闻晔在狱中撞墙而尽,留下一封洋洋千字的《罪已诏》。
看到这份绝笔的康宣帝悲伤不已,不曾想琅玉宫中的陈贵妃知道消息后吞金而亡,接连失去爱子和爱妃的康宣帝当场吐出了一口血,又昏厥了过去。
这次昏厥与上一次不同,竟伤到了心脉,康宣帝足足有五日不能上朝。
于是才平静了几日的朝堂又因为康宣帝的身体掀起一番波澜。
圣上龙体欠安,这个时候有一位可以代为处理朝政的储君就显得格外重要。
朝臣们冥思苦想,已经开始为新的储君人选头疼起来。
*
闻君照倒是乐得清闲待在王府里,他的右手还没好,每日享受着宋满给他穿/脱衣服、布菜喂饭以及换药。
这个下午风和日丽,他半眯着眼睛躺在木椅上,看着宋满小心翼翼地替他拆换绷带。
午后的阳光没那么烈,照在宋满认真的侧脸上,让闻君照看得格外着迷。
宋满替他绑好绷带上的结,问道:“会不会太紧?”
没等到人的回复,宋满转头看去,对上闻君照盛着阳光的墨色瞳孔。
宋满一直招架不住闻君照的注视,因为他总觉得对方的眼睛里仿佛有一股无法抵挡的漩涡,只凭借对视就可以将自己的魂魄吸进去。
“不紧,”闻君照道,“你帮我绑的就是最合适的。”
话落,他如愿看见宋满不好意思地移开眼神:“你少跟我耍花腔,我可与你说过了,要是你下一次再不将身体……”
闻君照伸出手指点在宋满的唇中,那里像是一个开关,宋满立即噤了声。
“怎么这么可爱啊,宋满。”闻君照感叹道。
一个人很尴尬的时候,往往会变得很忙。
譬如现在的宋满,他一脸不自然地转移话题:“就连外面的百姓都在猜测康宣帝会不会立新的储君,你怎么好像一点也不在意此事?”
在逗弄宋满一事上颇懂见好就收的闻君照答道:“康宣帝尚且在榻上躺着,我再急也没有用。”
这时管家跑了过来,道:“殿下,宫里的吴进公公传来了圣谕,说是陛下要您进宫一趟。”
闻君照和宋满对视了一眼,起身进了宫。
“你觉得皇上找你会是什么事啊?”宋满问道。
闻君照将手肘斜撑在马车里放置的小桌上,笃定地说:“正是你心中所想的事。”
这么快就要迎来最终的结果了吗?
目送着闻君照走进乾宁宫,宋满绞着手指在外头等候,心中那叫一个七上八下。
“宋公子,”吴进瞧见他那副紧张到就要溢于言表的模样,劝道,“殿下会得到他想要的东西的。”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咱家可以带你去附近走走。”
宋满看了眼乾宁宫禁闭的门,应道:“那就麻烦公公了。”
“不麻烦,”吴进语气温和道,“公子是殿下的良人,老奴理应帮殿下照看你。”
“吴公公,真想不到我们之间也有这么平心静气交谈的一日。”宋满想起当初自己被吴进恐吓的场景,感慨道。
“说起来,咱家还没为那件事向公子道歉呢。”吴进说着停了下来,就要朝着宋满作揖。
宋满伸手去拦住他的动作,说:“公公当初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1)’,况且我也安然无恙,公公不必将此事再记在心上。公公这一路以来帮了王爷不少,我替他向公公道谢。”
吴进急忙道:“公子这是折煞咱家了。殿下一路能走到今日这步,咱家其实没帮上什么忙,全凭他自己的造化啊。”
“不知道公公可否给我讲讲王爷小时候的事,我想要多了解他一点。”宋满顺势开口问道。
“自然是可以的,”吴进爽快地答应了他的请求,“殿下幼时因着顺嫔的事……”
*
乾宁宫内,康宣帝捂着锦帕猛烈地咳着,像是要将脏腑都咳出来。
好不容易停止了咳嗽,他道:“朕在你幼时因着顺嫔的事对你也不待见,致使我们父子就此离了心。这几日朕向吴进问起你幼时的遭遇,心中越发觉得亏欠了你。君照,你可愿原谅朕这个父亲?”
眼前的康宣帝遽然苍老了许多,抛去身上那袭象征皇位的龙袍,他也只是一个失意的中年男子。
闻君照神色平静地听完他的话,说:“陛下恐怕忘了,臣的名字不是你取的。”
迟来的道歉和忏悔弥补不了任何伤害,更何况闻君照他早就割舍了这段毫无意义的感情。
青年的话宛如一把利剑扎在康宣帝的心上,可他无法反驳。
“罢了,怪朕强求了,”康宣帝事先便想到了这个结果,长达二十年的隔阂远不是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可以消除的,他道,“那日你愿意在朕临危时挺身而出,朕便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才说了两句话,康宣帝又偏头咳了两声,说:“从冀州之事后,朕就猜到你之前是在守拙,那时……闻晔还是太子,朕一面启用你去敲打他,一面告诫你要摆清自己的位置……是朕错将鱼目作明珠(2),将你大材小用了。”
“如今储君之位空悬,而朕身体又时感不适,长久下去恐怕损及国祚。朕思来想去,诸位王爷和皇子之中,唯有你或可担此大任。”
即便听见他欲/将储君之位传给自己的话,青年的脸上也没有出现明显的神情,就好像是这个发展尽在其掌控之中。
康宣帝不得不承认,算无遗漏、宠辱不惊的闻君照远比自己和闻晔更适合当皇帝,他是天生的帝王料。
“朕最后想问你一句,”康宣帝靠着床架,道,“若你登上皇位后,你欲成为怎样一个皇帝?”
闻君照终于有了点反应,他撩起眼皮看向康宣帝。
按理说,康宣帝现在给他的不过是储君之位,问也应该问“你欲成为怎样一个储君”。
但他问了,闻君照便如实回答道:“我不想成为一个怎样的皇帝,我只想要创立一个清平之世。”
康宣帝浑浊的眼亮了亮,很快又归于常态,他哑声说:“你走吧,朕想一个人静一静。”
推开乾宁宫的门,闻君照一眼瞧见宋满的笑脸。
闻君照大步走过去,牵起宋满的手,手中另一个人的温度让他感到格外满足。
“怎么样?”宋满迫不及待地问。
闻君照看着他飞扬的眉眼,一字一句答道:“得偿所愿。”
*
隔日吴进带着圣旨来到王府宣读后,闻君照诧异地抬头看去。
这道圣旨里写着的不是“册封储君”,而是让所有人都跌破眼镜的“传位诏书”。
难怪康宣帝那日那样问他。在最后的关头,康宣帝竟然摆了他一道。
双手接过明黄的圣旨,闻君照莫名感到这一纸圣旨异常沉甸甸。
吴进也有些恍然,抬手抹去眼边的泪珠,说:“恭喜殿下得偿所愿,殿下和公子收拾一下东西,随咱家进宫吧。”
被这道消息砸晕了的宋满茫然地朝着闻君照问道:“是我听错了吗?怎么不是太子之位而是皇帝之位?”
闻君照已经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说:“你没有听错。”
宋满兀地鼻头一酸,他耳畔响起上次吴进跟他说的“殿下如今的成功远配不上他遭遇的风霜”。
他将脸埋进闻君照的肩窝,以掩饰自己高兴哭了的傻样,闷声道:“你值得今日的荣光,闻君照,以后你会一直得偿所愿的。”
*
闻君照进宫后,为着这几日积攒的政务和登基大典忙得昼夜不分。
宋满自是不舍得让闻君照一人熬夜,便时时刻刻陪同在他身边,没过几日,脸上就消瘦了许多,眼下也缀着两团淡青。
礼官将登基大典定在冬月廿一,也是巧了,当日早上竟飘起了都城的初雪。
雪不大,只在殿檐和宫道上薄薄地覆了一层素色。
因为大典设置在辰时,所以闻君照在卯时就得将冕服与冕旒穿戴好。
殿内的炭火烧得很暖,宋满代替吴进帮闻君照最后整理服饰。
闻君照垂眼看着宋满一丝不苟检查的模样,没忍住去揽他的腰。
“别乱动,冕旒的珠串又勾在一起了。”宋满急忙去整理。
“一会儿再弄吧,”闻君照将宋满的脸掰向自己,正色道,“我想要亲你。”
他像是要将宋满搂进骨血里一般,抱得很紧,亲得很重。
宋满乖顺地任他亲,鼻腔里充溢着他身上熏染的龙/涎香。
“陛下,准备好了吗?”门口传来了吴进的敲门声。
宋满闻声去推闻君照,闻君照撤开时眼中还带着浓重的情/欲,他朝外面道:“稍等片刻。”
“珠串更乱了,”宋满轻喘着气道,“你将头低一些。”
闻君照不动,宋满只得踮着些脚去打理珠串。
终于弄整齐后,宋满满意地将目光移至闻君照脸上。
华丽的冕服和冕旒让今日的闻君照比从前看起来更有攻击性,但这种外放的攻击性与他的五官尤其相得益彰,俊美而夺目。
“该走了,我的陛下。”宋满笑道。
两人一齐走出宫殿,小雪落在他们相碰的肩头和相缠的发丝。
摘星楼的钟准时敲响,吉时已到。
“宿主,恭喜你完成所有任务,祝你与他幸福。”钟鸣鼓乐中,宋满听到了系统欣喜的声音。
“瑞雪静谧,预兆嘉年。
元昭二十三年冬月廿一,康宣帝传位第五子闻君照,退为太上皇,自此居于修敬宫。
穆献帝即位,改年号为‘和满’。”
-正文完-
(1)出自《警世通言·卷三十四》
(2)出自释师范的《颂古三首其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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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皇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