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满虽说决定了第二日就去找闻君照解释清楚,但夜里还是因为此事辗转许久不能安眠,以至于第二日睡得晚了许多。
房屋门口,温圆看着站了快半个时辰的闻君照,低声道:“要不我进去叫醒他吧。”
闻君照满不在意地说:“没事,我等他醒来。”
再怎么说,他也领着王府的月钱,吃着王府的米饭,自然得为闻君照分忧。温圆又道:“殿下,我去帮你搬一把椅子吧。”
闻君照偏头看了他一眼,似是意外少年的主动:“谢谢,不用了。”
两次三番被拒绝的温圆只能将希望寄托到屋里的宋满身上,希望宋满能快些出来解救不想和闻君照独处的他。
少年一双黑亮的眸子定定地盯着门,如果眼神能随意幻化为利器,他恐怕要将眼前的门戳出好几个洞。
在四只眼睛的密切关注下,屋内终于有了动静。
缺觉让宋满的头有些昏沉,他晃晃荡荡地下了床,一面梳洗穿衣一面回忆自己昨晚想好的怎么向闻君照解释的腹稿。
越是事到临头,宋满越是感到惴惴不安,他又在屋里磨蹭了好久才打开门。
开门时闻君照的身影比阳光更先一步进入宋满的眼帘。
完全没想到闻君照会在门口,宋满的脑子一片空白,原本烂熟于心的话登时一句也想不起来了。
“你……”宋满憋了半天道出一句,“吃过早饭了吗?”
闻君照被他的话逗得一哂,眼睛也跟着一弯。
那夜夺门而出后,闻君照其实就为自己的一时冲动感到后悔了:纵然宋满的态度不明,他也不该放那些明显会推开人的狠话。
他在屋外的小径上徘徊了许久,却不见宋满追出来,便以为宋满是铁了心要与他决断,心灰意冷地回到书房。
至于昨日,闻君照好几次想要找宋满说个清楚,可他又怕宋满会说出决裂的话。
光是想着那个场景,他就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闻君照不想让宋满惧怕他,便只能借管家的不时探视来获取宋满一日的行动和情绪。
直至昨晚管家告诉他宋满吃了晚饭,他知道那是宋满服软的意思,因此闻君照才敢在今早来寻宋满。
眼下听到宋满关心他的话,闻君照彻底确定了对方态度的和缓。
“我还没吃,你也饿了吧,”闻君照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忐忑的滋味,他问道,“我叫人将饭菜端到屋里,我们一同吃点好不好?”
宋满心中比他更扭捏,已然失去思考能力的他像只呆头鹅,点头连说了两声“好”。
两人于是进了屋,而终于能松一口气的温圆迅速逃离了窘境去端早饭。
屋内他们面对面坐在桌边,一时间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
心里想着要向对方道歉是一回事,付诸行动又是另外一回事。
一场争吵中,谁先道歉似乎是个很严峻的问题,因为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主动的人似乎就失去了选择权。
宋满迟迟不开口倒不是因为拉不下脸,他是在努力组织措辞,生怕一会儿解释不清让闻君照误会,以至于重复那夜的状况。
小吵或可怡情,但争吵多了终归会伤害两人间的感情。
捏紧拳头为自己最后打气一下,宋满抬头直视闻君照,准备开口。
“抱歉,宋满。”闻君照抢先道。
视线里的青年微微睁大了眸子,闻君照嘴边绽开一抹清浅的笑意,说:“不管出于什么理由,我都不该对你说那些恶言恶语的。”
即便那些话的确是关在他心底已久的猛兽,但他不应放纵自己的妄念去伤害宋满。
闻君照不禁苦笑道:“假使从前的我能窥见你终将是我的所爱之人,我绝不会将那些卑劣的算计用到你身上。”
“这是我的真话,”闻君照说着最简单也最恳切的话,“在遇见你之前,我从未想过自己也能得到一个人毫无保留的垂怜。我不信会有人予我真心,因此也不肯袒/露自己的真心。”
青年笨拙地自白,当着宋满的面将从前心里砌起的高墙轰然打碎:“大概是从没得到过这样珍贵的真心,我总担心有朝一日你会离我而去,因此不厌其烦地向你求证。”
“时至今日,我才明白不应该将那些庸人自扰的情绪强加到你身上,”闻君照迎上宋满的眼睛,轻声问道,“我认识到自己的错了,你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吗,宋满?”
看着闻君照哀切渴求的眼神,宋满喉头有那么一刹发不出声音。
闻君照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此刻却在他面前将姿态摆到最低。
他又何德何能呢?他有什么资格能够埋怨闻君照的那些试探呢?明明他自己一开始接近闻君照时也带着并不纯粹的目的。
他怎么能因为一场梦去怪罪这样一个爱他的人?
决堤的内疚让宋满有些透不过气,他情不自禁地抓住了闻君照的手——触碰到的皮肤凉得吓人。
宋满更加愧疚了,他用双手将对方的手包住,正色道:“我也应该向你道歉的。那日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着了魔似的胡思乱想,还将不好的情绪撒到你身上。”
“闻君照,但我得先和你确认一件事,”宋满直起身倾向闻君照,说,“我之所以与你在一起,便是因为我钟情于你,绝不是因为怜悯你或是别的。”
宋满自知口拙,此时心潮起伏,说出的话愈发颠三倒四:“你说你从前没得到过旁人的真心,因而患得患失,其实我亦是如此。你知道的,我是个孤儿,就连亲生父母都将我当作可以随手抛弃的草芥,我又哪里敢奢求别人会将我视若珍宝。”
“只有你,在生死险境中不曾舍弃我,后来又给了我无尽的偏爱。我从不觉得你对我的占/有和掌控是种困扰,与此相反,我很享受你的强势给我带来的安全感,”宋满越说越觉得敞开心扉,“闻君照,我希望我也能给你带去这种感受。”
“还是那句话,只要你不放开我,我也不会放开你。”
宋满继续说:“那日的事是这样,我恰好在前夜做了一场噩梦。梦里你挥剑杀死了我,那场梦实在是有些太真实了,让我一时不知该怎么面对你。”
“现在想来,是我小题大做了。俗话说得好,梦都是相反的。”
“怎么会?”闻君照想起宋满当时失神落魄的样子,说,“这是我的错,没能让更好的自己托梦给你。”
“从今日起,我便时时诚心祷告,让周公托一场有关我的美梦给你。”
误会也解释清楚了,宋满还向他做出了承诺,闻君照感到格外满足。
就在此时,温圆端着饭菜进来了,他目不斜视地放下两人的早饭,又目不斜视地走了出去。
他的动作利索到宋满都没反应过来要收回与闻君照相握的手,虽说温圆知道两人的关系,但宋满还是不习惯在别人面前和闻君照亲热。
闻君照自然感受到他的小动作,好笑地调侃:“脸皮怎么这么薄?”
宋满佯装没听见,低头盯着饭碗。
碗里盛着长寿面,汤上浮着几粒青绿色的葱段。宋满用筷子搅了一下,发现碗底还有一个形状很圆的煎蛋。
王府里的早饭基本是几样固定的菜式轮换着做,这是宋满第一次吃到长寿面,更何况长寿面有着特殊的含义。
有些奇怪,不确定,再看一眼。宋满接着发现闻君照和他吃的不一样,只是一碗寻常的面条。
在他错愕的目光里,闻君照开口道:“宋满,生辰快乐,希望你能够岁岁安乐,年年如意。”
宋满拿着筷子夹面的手一顿,突然记起他和闻君照争吵的那日,闻君照提起过今日要带自己去临月楼吃饭。
说不上来这一刻心里是什么感受,宋满已经有很久没有在意过这个日子了,现代的他在这一天还会特意多找些事做以忽略这天的空虚。
“宿主,”又有一道声音响起,来自许久没有动静的系统,“系统谨祝你生日快乐!”
“你是怎么知道今日是我的生辰的?”宋满从没和闻君照提过此事,府里也没有知道此事。
“我自有我的办法。”闻君照不想在他面前提起蔺其邠,便故作神秘道。
宋满也没追问,因为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这个位面他的生辰是定在蔺其邠带他回府的日子,他现代的生日则定在进入福利院的那天——竟都是十月初八。
他接着又想起系统曾对他说的那句“这个世界本就你的归属”的话,这个位面的宋满在他到来之前便是存在的,而且宋满经常觉得那些记忆都是他亲身经历过的点点滴滴,所以他到底是哪个世界的人?宋满越发感到迷糊。
但宋满很快又定下心来,他在闻君照的眸中看到了自己的脸。
这让宋满顿时觉得那些困扰他的东西并不紧要,因为有人给了他最为确定的情感。
他深感自己像是漂浮在空中的尘埃,于此刻才算是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归属之地。
这个宋满曾经深恶痛绝的日子被爱他的人赋予了新的意义,宋满心中的感动无以复加,连带着声音都有些哽咽:“谢谢,谢谢你陪我过生辰。”
宋满想他是真的离不开闻君照了,闻君照给了他无与伦比的偏爱与珍视,而这些恰恰是他最渴求的东西。
闻君照看着宋满微红的眼眶,抬手轻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含着叹息道:“原本是想让你今日开开心心的,怎么反倒惹得你掉了眼泪。”
“明知道你生辰就要到了,我还是没能控制住脾气和你吵架,搅得你昨日没好好吃饭,”闻君照故意曲解他的意思,道,“再向你道歉一次,不哭了好不好?”
闻君照不哄他还好,这一哄宋满立马又落下两行泪,他闷声闷气地说:“我是太开心了才哭的。”
宋满说完又觉得自己现在的模样有些丢人,趁低头吃面的时候拭去泪水。
结果眼泪不听他的使唤,掉得越来越厉害,几乎模糊了宋满的视线。
闻君照看得心疼,想逗他开怀:“你再哭下去,就要将面给淹了。”
“淹了面便也罢了,连着我的心都要被淹了,”闻君照挑起眉,煞有介事地说,“宋满,你总不忍心见我难受吧。”
眼前的青年总算是收住了眼泪,只眼角处还挂着滴将落不落的泪珠。
哄人初见成效的闻君照又恢复了正经:“以后的每一年我都会陪你过生辰,我的宋满会有圆满安康的以后。”
青年头也不抬地往他碗里夹了一筷子的面,恶狠狠地威胁:“闻君照,你少说两句,不然我又要哭了。”
闻君照自是答应他的请求,两人安安静静地吃完了早饭。
*
闻君照已经预定好了临月楼的座位,傍晚时两人出了门。
让宋满万万没想到的是,在他从房间走到王府门口的一路上,碰见他们的小厮都会朝他说一句“宋公子,生辰吉乐”,而王府门口的那两个护卫喊得尤其洪亮。
能收到这么多人的祝福,宋满说不感动那肯定是假的,但最后想钻进地缝里也是真的。
宋满不觉得这个主意会是闻君照想出来的,上了马车后说:“这是凌霜的鬼主意吧。”
见他一下子就猜中背后主使,闻君照眼中闪过几分讶然,说:“不错,是凌霜提的主意。怎么,是不喜欢吗?”
“没有不喜欢,”宋满放低了声音,说,“只是有点不习惯……”
闻君照明白他的未竟之语,他开解道:“不用感到不习惯。宋满,你是个特别好的人,值得大家的喜欢。”
许是临月楼的菜肴格外好吃,又或许是宋满今日十分开怀,闻君照眼见他喝了一盏又一盏的酒。
在人又将酒盏推到自己面前时,闻君照说:“少喝些,不然明日要头疼。”
宋满显然没将他说的话听进去,摇头晃脑地说:“‘今朝有酒今朝醉(1)’,从古至今皆是如此。你不陪我喝,我就自己喝。”
于是宋满又仰头灌下一盏,酒液顺着微微凸起的喉结滚落至衣襟深处。
闻君照眼神跟着那滴酒液变得幽深起来,他道:“宋满,你喝醉了,我们回府吧。”
“我喝醉了吗?”宋满没意识地重复他说的话,“醉了吗?”
歪着头思考了一会儿,宋满斩钉截铁地说:“你在胡说!我根本就没醉。”
他起身想向闻君照证明自己没醉,可走路都走不成一条直线,一把栽进了闻君照的怀里。
闻君照将宋满手中捏着的酒盏夺走放回桌上,怀里的青年却像是被抢走掌中玩物的稚儿,扁了嘴哀怨地看着他。
难得见到宋满这副孩子气的模样,闻君照眼底浮动着柔软的光:“王府的地窖里埋着的酒更好喝,我带你回府去尝,好不好?”
听到有更好喝的酒,宋满爽快地答应了:“好吧,我们回府吧,现在就回。”
被闻君照扶着才朝外走了两步,青年感到眼前一阵眩晕。
醉酒的他远比平时放得开,对着身边人小声地撒娇:“闻君照,我走不动了,你抱一下我吧。”
闻君照岂有不满足寿星要求的道理,双臂将人一捞,轻松地抱起了宋满。
当着临月楼诸多食客的面,闻君照抱着宋满下了楼。
怕某人醒来后觉得无地自容,闻君照贴心地用外袍盖住了宋满的脸。
本就觉得燥热的宋满对眼前的布意见很大,嘀咕道:“我太闷了,你可不可以别盖着我的脸。”
闻君照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劝说道:“你想让大家都看见你醉酒的样子吗?”
当然,这也是闻君照的私心,他并不希望这样生动可爱的宋满被别人看见。
宋满便是醉着也明白不能丢人,闻言乖巧回答:“好吧——”竟还拉长了语调。
上了马车后,闻君照才帮人把遮挡着脸的布掀掉,结果瞧见了脸颊布满绯色的宋满。
青年半眯着眼,正小口小口地吐着气,活像换气的鱼。
此情此景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一些人生喜事,闻君照心神一动,趁此机会套取宋满的话:“今日过得可还欢喜?”
宋满仍靠在他的怀里,听见他的问话眨了眨眼睛。
他其实没听懂眼前的人在说什么,自顾自答得起劲:“喜欢你,闻君照。”
“特别喜欢你。”宋满说出这句话时眼睛都在发亮,同时主动用脸去蹭对方的下巴。
青年的答非所问却让恪守底线的闻君照又一次感到心志动摇。
“宋满,”闻君照把住了一旁的轩木,神色平静到有些扭曲,“别乱动。”
闻君照不想在宋满不清醒的情况下发生意外,更不想让宋满被自己难填的欲壑吓跑。
宋满并不清楚闻君照坐怀不乱的不易,他一心沉浸在高度的亢奋中。
酒热迟来地席卷了他,令宋满更想触碰对方。
他反身坐在闻君照腿上,眼神由上而下从闻君照的眼睛扫到闻君照的嘴唇。
饮下肚的酒水一点也不起作用,宋满滑动喉结,说:“我好渴。”
闻君照还没说话,宋满已然迫不及待地压上他的唇瓣。
对方的主动让闻君照忍无可忍,他将宋满圈在怀里,仰头回应。
浓烈的酒气在两人的唇齿之间交传,使得闻君照也感到几分飘飘然。
马夫在外头连着喊了三声,闻君照才结束了这个难解难分的吻。
宋满剩下的那点力气被亲吻耗尽了,任由闻君照将他抱下马车,又抱回了屋里。
被他直勾勾地盯了一路,闻君照一面为他醉酒后的坦诚感到心动,一面也觉得有些招架不住。
闻君照极有自知之明,他清楚自己没法拒绝宋满无意或是有意的引/诱,因此将宋满放到床榻上后便/欲/转身去书房凑合一晚。
他的动作还是不够快,因为宋满抓住了他的衣袖。
闻君照身体一僵,脸侧绷出凌厉的线条,他回头看向宋满,问道:“怎么了?”
眼前的宋满早在马车内就因为乱动弄散了头发,黑发犹如满溢出来的水铺在肩头。
闻君照一直都知道宋满生得好看,但此刻的宋满尤其摄人心魄,以至于闻君照移不动眼也移不动脚。
“要去哪里?”宋满拍了拍手边空荡荡的床,仿佛呓语,“你不想要我吗?”
床头的烛光跳跃了一下,屋内的氛围变得愈发微妙。
宋满在闻君照似有漩涡的眼睛里读到了稠密的欲/念,他等着对方走过来。
……
“太亮了,你去灭一下烛。”宋满望着闻君照的双眸雾蒙蒙的。
闻君照没按他说的办,伸手遮住他含着潮气的眼,说:“这样便好。”
(1)出自李白的《将进酒》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5章 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