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康宣帝点名让闻晔来招待九郁,可闻晔管不住这位抽风的盟友。
都城里有不计其数的好去处,然而九郁非要闻晔陪他去碧水阁溜一圈。
碧水阁是什么地方?行止端方的太子殿下从前便是提都不愿提那个地方。
再说了,这事要是传到宫里,闻晔定要被朝堂上的那些大臣上折子大肆弹劾一通,在康宣帝那儿也少不了被追究一番。
九郁的无赖性子在这时候展现地淋漓尽致,他于是将手一摊,将腿一迈,决定自个出门潇洒。
闻晔当然不可能任由他一个人去碧水阁,万一九郁闹出了什么事,罪责最终还是会落在自己身上。
既然拦不住九郁,闻晔只能从别的地方想办法。以防被人看出当朝太子现身花街柳巷,他特意换了寻常的服饰,也没让太多人跟着。
“太子殿下其实也想去那儿一探究竟吧。”九郁得瑟地说。
一脸黑线的闻晔眼不见心不烦地紧闭着眼。
这招在下了马车后却不管用,眼见又一只手要贴上他的手臂,闻晔眼中的煞气几乎要化作有形的刀,将走在他前头左拥右抱的九郁戳出几个窟窿才好。
闻晔实在是一刻也不想在人挤人的大堂里多待,丢下九郁先行上了楼。
沈誉在收到消息后脸上短暂地露出惊讶:“你们俩猜猜,哪位贵客踏进了碧水阁?”
坐在他对面的两人正是闻君照和宋满。
上次闻君照没来得及和沈誉介绍宋满,今天趁着休沐、同时也是有事要和沈誉谈,就带着宋满一起来了碧水阁。
不出闻君照意料,沈誉与宋满果然聊得很是投机。
沈誉既然这么说,来的自然不会是常客,也不会是两人不认识的人。
闻晔心中隐隐有一个猜测,要是来的是那两位的话,今日的碧水阁可要有好戏看了。
“别卖关子,”闻君照打断他的话,“是谁?”
沈誉浅棕色的眸子里闪烁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光芒:“宋满,要我说,你就不该找他这种不解风情的人。”
“我这儿可有不少干净贴心的人,只要你跟我开口,我绝对让他们把你伺候得服服帖帖。”
被这对损友殃及的宋满打马虎眼地笑笑。
他汗颜地想:原以为沈誉是和他一样的小白兔,结果是头披着羊皮的狼。
闻君照轻飘飘地扫了眼沈誉,说:“再让我听见你和他说这种话,我绝对会把你的嘴巴封上。”
青年话里透着股说不清的强势和认真。
沈誉是个聪明人,闻君照相信对方懂他的意思:宋满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
啧,把人看得这么紧。沈誉再次看向宋满时目光里敛去了那一分玩味。
“行,不和你们兜圈子了。闻晔和武骨族的少汗来碧水阁了,两人才进来没多久,”沈誉正色说,“你们和九郁在宫宴上碰过面了吧,对他印象如何?”
闻君照透过窗缝看着大堂里被娇娥追着喂酒的九郁,青年断裂的眉峰上染着酒光,看着真像个醉心于酒/色的纨绔。
可闻君照也曾戴过这样的面具,他知道那是九郁的伪装。
“他是个很有野心的家伙。”闻君照评价说。
“的确如此,”沈誉点头道,“他从九迅达的十六个儿子里脱颖而出,那其中包括了他的三位嫡子。”
“他的族人说他是沙洲里百年难见的雄鹰,他果敢机智,注定要率领武骨族走向新的辉煌。”
武骨族的雄鹰正栖留在大邺都城的花楼里,摇头晃脑地跟人拼酒。
是雄鹰又如何?在大邺照样得收起爪牙,戴上面具。
“闻晔呢?”闻君照收回了眼,问道。
“太子殿下哪里肯呼吸这里的浊气,他坐在包间里喝茶呢。”沈誉好笑道。
“太子殿下莅临碧水阁,你这个阁主也太没眼力见儿。”闻君照手指贴着茶盏取温,好心提醒道。
沈誉很是听劝地吩咐身后的人:“去吧,就说是惠王给他请的姑娘。”
宋满想到闻晔吃瘪的表情,扑哧笑出了声。
他们说话的空当里,底下突然响起瓷器碎裂的声音。
三人走到窗边向下看,肇事的人竟是他们才挂在嘴边的九郁。
“你这个遭人嫌的恶心东西,怎么敢把手往我身上放?”九郁嫌恶地啐了口沫子。
而被他大力掀倒在地的是一个瘦弱的白衣男子,看打扮是碧水阁里的小倌。
沈誉面上温和的神情一下子变了,提起衣摆就要下去。
闻君照抬手拦住他:“别冲动,先将事情看清楚再下去处理也不迟。”
比沈誉更着急的是方才一直没露面的闻晔,他顾不上被那群硬凑到前面看热闹的人踩脏的衣袍,挤到一身酒气的九郁跟前问:“你在耍什么酒疯?”
“你们大邺人的癖好真奇怪,”九郁眯着眼似乎醉得不轻,“男人怎么也在脸上涂粉描唇?”
那个小倌捏着刺进碎瓷片的手,为着这横来的凌辱垂眼暗泣:“贵人不喜欢男子便罢,何苦这般折辱小人?”
他泫然欲泣的样子配上弱柳似的身段,引来身边的旁观者为之打抱不平:“你这蛮夷欺人太甚。这里可是大邺,不是你们那不讲道理的不毛之地。天子脚下,正义何在!”
站出来的那个男子是位屡屡落榜的秀才,酒意冲头激发了心中那点愤懑,对着九郁慷慨激昂地指摘。
不明所以的众人都跟着来掺一脚,为着“正义”的大旗用言语讨伐着九郁。
闻晔是最不想将事情闹大的那个人,偏偏九郁不给他面子,张口就说:“你当我是什么人?就是你们太——”子他老子也要给我几分薄面。
闻晔的心跳提到嗓子眼,他迅速地伸手捂住了九郁的脸,说:“对不住,诸位,他这是犯癔症了。我替他的不当言语向诸位道歉。”
丢下这句苍白而急促的解释,闻晔急忙抓着仍在破口大骂的九郁逃离了现场。
身后人粗俗的话像细密的针无孔不入地扎进他耳朵里,闻晔揪着九郁后领的手忍不住缩紧再缩紧。
在楼上看戏的宋满乐得看总是高高在上的闻晔露出这样狼狈的模样,心里别提有多痛快。
见事情就这样草草收尾,他意犹未尽地说:“唉,这就完了。”
“需要我将事情传出去吗?“沈誉心疼地看向被人带去处理伤口的小倌,对让闻晔和九郁付出代价的事跃跃欲试。
“这事发生在你这里,事情捅大之后难保碧水阁和你也要沾上腥,”闻君照沉声说,“我会找别的渠道传出去。”
“还是你考虑得周全,”沈誉已然心不在焉,“我要去看看那个孩子,就先失陪了。”
闻君照知道他一向将碧水阁里的这些人看得很重,点头放他离开。
转头看见宋满也一脸心事重重,他问道:“在想什么?”
宋满的眼睫在侧脸上落下一片淡淡的灰影:“那个人真倒霉啊。”
上位者挥袖扬起的风烟轻而易举地将小人物的鼻息吹灭,而其他同为尘埃的旁观者却不咸不淡地将他的湮没归结为“倒霉”二字。
方才心中的那点痛快兀地消散,宋满忽然察觉自己也逐渐被这个世道同化。
闻君照抬手掰过他的下颌,让宋满只可以看着他。
“宋满,不要多想,都会变好的。”闻君照用眼神虚虚地描着宋满哀伤的眼睛。
宋满不知道的是,眼前轻声安慰他的闻君照在心里想着什么。
闻君照在想,宋满为什么总会被别人吸引走目光呢,为什么宋满的眼里不可以一直都是他呢。
闻君照清楚这些念头只能停留于他的臆想之中,但他心中就要喷薄而出的占有/欲实在需要一个泉眼。
他满盛着欲/念的眼神下移至宋满的嘴唇,手指轻轻地摩挲上宋满的嘴角。
他们离得那样近,宋满将闻君照眼里浓得仿佛化不开的情绪看得很清楚。
明明闻君照还没对他做什么,可宋满却生出一种被对方拘禁在方寸之间的战栗。
宋满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胯骨好巧不巧地撞在了桌子的尖角。
他顾不上感到疼痛,因为闻君照察觉到他的抗拒后紧/逼着走上前一步。
这下他是真的被闻君照困在了阴影之下。
“闻君照,我——”眼见他的眼神更加促狭,宋满提前抬起右手撑在了他的肩头。
他并不知道在这种时候所有的抗拒都会成为激发闻君照暴/虐/欲的最佳推手。
闻君照轻而易举地将宋满的手腕圈住,五指环住的手腕很细,似乎稍一用力就可以折断。
宋满另一只手无助地撑在桌角,抬头看着闻君照的样子像只很好欺负的绵羊。
即便闻君照步步紧逼,宋满再没表现出进一步的抗拒。
闻君照在那一瞬感到了深深的无力,他低头克制着胸腔中炙烤自己的卑劣想法。
在他就要将那些可能会吓到宋满的东西尽数塞回皮囊下时,宋满的手突然环上了他的后颈。
青年认真的目光让闻君照心甘情愿地溺亡,他愣怔地由着宋满亲着他,松开了对宋满右手的禁锢。
宋满圈着他脖子的手一使劲,这枚吻就变得格外深重。
闻君照的眼神太过直接,这让好不容易主动一次的宋满羞耻地用手盖住他的眼睛。
他们亲了很久,久到宋满觉得仰起的脖子都泛酸。
两人分开时,宋满在后知后觉中体会到抓心的窘迫。
闻君照却仍不满足地抱着宋满,沉声劝说:“再来一次吧,好不好?”
差一点,宋满就要答应他,如果他没有看到留有缝隙的窗户的话。
“这是沈誉的地盘,”宋满说话时几乎要抬不起头,“我们还是要注意一点。”
岂料惠王殿下的脑回路不可捉摸:“那我们回府吧,回府继续。”
此时此刻的碧水阁外,可没有这般温情。
将人往马车里猛猛一推,闻晔恶狠狠地说:“九郁,酒醒了吗?”
九郁宽厚的背撞在了壁上,他眯着眼睛说:“一个太子殿下,两个太子殿下——奇了怪了,怎么会有三个太子殿下?”
这人的肌肉练得很/硬,闻晔转了转发疼的手腕,俯视着装疯卖傻的九郁:“传闻九郁少汗喝完两坛风曲酒后尚能策马疾行。”
“这碧水阁的普通酒水反倒醉倒了好汉,你觉得本宫会信吗?”
“太子殿下竟将我查得如此仔细,”九郁的眼里恢复了清明,他也不心虚,“没错,我就是打定了主意要在碧水阁闹上一闹,看看康宣帝会怎么处置我这个蛮夷。”
“你想要武骨族陪着你送死,别扯上我,”闻晔警告他,“我们之间的盟友关系可没你想得那么固若金汤。”
九郁不甘示弱地拭去嘴角的酒液,说:“太子殿下的胆子也太小了些,你这样可办不成凉州的事。”
“九郁少汗先管好自己这张嘴吧,你在碧水阁里惹出的事端,不知要我花多少心思才能压下去。”闻晔强/硬地开口。
“殿下何必时时刻刻草木皆兵,这样活着多不痛快,”九郁好不惬意地翘着腿,“碧水阁那么豆大点事,谁会闲着记在心上。”
闻晔对此不敢苟同,大邺储君的位置有的是人惦记,他不允许自己身上出现会被人指摘的污点,因为任何一个污点都有可能让他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