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死了丈夫的新妇,在她大喜大悲这天,马不停蹄为其包办下一场婚事,郑妤只觉讽刺。
但又能如何呢?她攥紧掌中草籽,故作云淡风轻问:“那殿下的意思呢?”
“并无不可。”
灰尘迷眼,迎风落泪。郑妤笑着抹去风凉的泪水,苦笑问:“殿下难不成信了那道士的预言,改信天命了?”
“恐怕是我的价值还没被榨干,殿下想利用我再挣一个心软念旧的名头,不致追随您的旧臣寒心。”郑妤失控哽咽,“我猜对了吗,殿下?”
李致不可置否,他确实有这方面的考量。专挑人大喜之日,将此一家就地正法。这种处事手段虽不违法义但有悖仁德,免不了遭人诟病。
再者,敲山震虎的度若把握不好,底下会有人担心他卸磨杀驴,另谋出路,届时叛徒蛰伏身侧,防不胜防。
不过这只是原因之一,并非唯一原因。
郑妤气极反笑:“好,好,好,殿下愿意为了黎民百姓,牺牲自己的终生幸福。我若不愿答应,倒显得我郑妤不识大体。”
“那便当我自私自利好了……”
“随你怎么想。”李致不胜其烦。
他想不通郑妤情绪激动的原因。
不过是一场互利互惠的合作,又不谈真心实意。何况她又不是第一日知晓他凉薄,何必像深闺怨妇般歇斯底里。
薄情郎不懂少女情思,她们奋力追逐遥不可及的明月,最后发现明月本无光,过往所有的美好,远都是自己一厢情愿幻想出的泡影。那种失望悲痛,就好比一砖一瓦盖起来的高楼,却在放上最后一块瓦时,轰然倒塌。
郑妤仰面朝天,泪花在眼眶里打转。
哭什么?这样满心算计的人,配不上她的笑与泪。
李致的背影如水墨般晕染散开,渐行渐远渐模糊。郑妤已记不清,这是第几次目送他的背影。
最后一次,最后一次……放纵自己最后赌一次,赌李致会不会回头看她一眼。
“李殊延!”
“你对我可有过一丝……一丝喜欢?”
但凡有过一点点,她愿意自欺欺人,假装看不见他的冷血、他的卑鄙、他的狠辣……忽略他的一切缺点,捂住双眼美化他,不计得失追逐他的步伐。
看啊,爱一个人就是这样卑微,明明李致这个人劣迹斑斑,可她仍然认为自己配不上他。
然不爱之人有恃无恐,他无视她一切优点,贬她,损她。
李致停下脚步,风送来一声微不可察的嗤笑。他不答反问:“郑云双,你可曾问过自己,何处值得本王喜欢?”
他回头走来,一字一句,杀人诛心:“宣京之中,家世高于你的贵女,比比皆是;才学出你之右者,不乏其人。”
郑妤茫然后退,李致步步紧逼。海棠花自上落下,他信手接住,举至跟她眼睛齐平的位置比对,嘴角勾出轻蔑的弧度:“至于容貌,郑姑娘确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貌,可美貌在本王眼里,一文不值。”
华灯初上,步履过处,晦暗灯光亮起,将失魂落魄的茕茕孤影,拉得好长好长。
回到家中,迎接她的,便是厉声呵斥。
“丢人现眼,还不滚进来!”
郑妤愣愣抬起眼帘,无神桃花眼里倒映出森冷月光。
尚未看清喝斥她的人,便有几名刁奴蜂拥而上,连拖带拽见她绑走。
后腰重重撞上桌角,郑妤顿感天旋地转,双腿脱力跌坐。她手撑地毯缓过劲来,定定望着甩手挥袖的陆太师。
那是这世间,唯一一个与她血脉相连之人。他此刻正呼哧呼哧向陈氏交代什么,大抵是吩咐对她的处置方式。
待陈氏点头应下,陆呈横眉怒目,哼哧转身,抬脚便走。
佝偻的背挡住烛光,人间仿佛顷刻间陷入黑暗。郑妤眼睛一眨未眨,视线随着衣摆颤动,两片唇瓣木然分开,却吐不出一个字。
虎皮靴高高抬起跨过门槛,郑妤猛直起身喊:“父亲!“
但她的父亲听而不闻,连余光都不曾为她停留一刹。
这是生母离世后,郑妤第一次喊陆呈父亲,也是最后一次。
或许于陆呈而言,她百感交集喊出的那一声“父亲“,根本无足轻重。
那她何必再对陆呈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郑妤木然惨笑,她早就没有父亲了。
偶一阵夜风灌入窗户,烛火明灭窜动,啪一声熄灭,独留一缕青烟袅袅。眸中微光随烟消散,郑妤颓唐后靠,背抵桌子腿呆滞瘫坐。
陈氏走到郑妤跟前冷嘲热讽,不想字字句句都打在棉花上。她白费唇舌心里不痛快,抬脚踩上郑妤手背狠狠蹂躏。
谁知这细皮嫩肉的娇小姐,竟一声未吭。陈氏自找没趣,交待家丁把人看牢,拍拍手离开内室。
“小姐……”解霜捧起郑妤的手,执着青帕小心翼翼擦拭。郑妤手背浮肿泛红,解霜轻轻吹气,一时没绷住哭出声。
“别哭,我没事。”郑妤伸手给解霜拭泪,“解霜啊,你跟我这么多年,没过上什么好日子。如今我自身难保,遑论护住你。奴契在那楠木匣里,去过自己的日子吧。”
解霜蓦地抱住她痛哭:“小姐,您去跟太皇太后服个软,就不用受这些苦了。”
郑妤凄然笑笑,没说话。她得罪的是李殊延,李殊延若想让她死,普天之下又有谁能保她?
况且因为她的存在,李殊延比其他皇子早一年离宫立府,她如何还能让他们母子俩,因她再生嫌隙。
三日一晃而过,郑妤出不去房门,便终日躺在床上,盯着帐顶胡思乱想,浑浑噩噩度日。
思来想去,总绕不过那三个字——李殊延。
为争一口气忍痛拒绝梦寐以求的机会,却无法控制自己的心不去想他。
倾心爱慕多年的人,哪能说放就放啊?
解霜耷拉着脑袋回来,将食盒搁在案上。郑妤拂开乱绪,恹恹下床,揭开盖子看,果不其然,又是馒头。
“何苦为这点事动气,其实馒头……”郑妤面不改色安慰解霜。
“不是为这事。”解霜怯怯抬头,“外头都在传小姐克夫,陈氏这几日早出晚归。我向人打探了,恐怕……恐怕她想趁流言没传开,草草将您嫁出去……小姐,您快想想办法,婚嫁关乎女子终生欢喜,可不能任人摆布。”
馒头倏然落地,郑妤怔怔瞧着掌心失神。原来这就是陆呈交代给陈氏的事,让陈氏尽早打发她嫁出去。
陈氏商贾出身,给她相看的必是些财大气粗的老鳏夫,以便从中捞取油水。
克服千难万难摆脱既定婚约,郑妤不甘坐以待毙,绝不能任由他人安排自己终身大事。
太皇太后、太后、齐公子……她刻意避开那个名字,把能想到的人都想了一遍。
时间紧迫,容不得她深思熟虑,郑妤匆匆提笔蘸墨,边写边说:“解霜,你过会悄悄把信送去长公主府,务必亲自交给齐公子。“
“我的大小姐,别再存这些不切实际的心思了。”陈氏趾高气扬推开房门,“宫里住几年还真当自己是什么金枝玉叶啦?齐家公子何等尊贵人物,岂会看上二嫁女?退一万步讲,即便齐家公子被你蛊惑了去,可长公主那样眼光高的,难道能让你进他家的门?不过你也别灰心,我自为你寻了一门好亲事。”
墨汁滴在纸上,茫茫图卷,唯有一点,希望渺茫。荣宁长公主的孙子,太皇太后的甥孙,李致的表侄……冠在齐晟名前的称号不计其数。
换言之,他是宣京最大的关系户,身份与皇子无异。齐晟本人好脾气没架子,尤擅插科打诨,郑妤同他关系甚佳,险些忘了他的身份。
原来自己为数不多的所识之人,不是皇亲便是国戚,而她先前竟从未察觉。
混在天鹅堆里的丑鸭子,久而久之误以为自己亦是天鹅。殊不知,撕掉那一层霓裳羽衣,自己和天鹅没有半毛钱关系。
郑妤卷起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信手丢进瓷筒。陈氏言之有理,且不论齐晟能否看在相识一场的情分帮忙,光是眼高于顶的荣宁长公主,便可将这条路堵死。
“要说咱大小姐真是命好,兜兜转转最终还是嫁进皇室。这宣京之中,除了小晋王就留下燕、靖二位殿下,当不成燕王妃,还有靖王抢着要。”平日跟着陈氏横行霸道的老刁奴,瓮声瓮气挖苦。
靖王李备是李致四哥。永德帝驾崩前半年,铁血手腕清理朝堂势力,将庶出皇子尽数发配出京,确保他们无法阻碍先帝登基。而靖王因当年随军出征时,为救永德帝失去一条腿。因此永德帝对这个儿子多几分宽仁。故而,李备虽非太皇太后所出,却得以留在宣京。
靖王年纪不大,正当三十,样貌尚可,品性如何,郑妤不太了解。只听闻他府上姬妾众多,且隔三岔五便有一个两个暴病而亡,包括前边两任正妃,皆死于非命。
究其原因,耐人寻味。有人说,靖王有床笫凌虐的癖好,那些美人都是死在床上的;还有人说,他天生克妻……
无论靖王府水深几何,与她无关。她一定要逃,一定要逃出生天!
渣李:随你怎么想。
醋包李:你就一点都不在意我怎么想?
渣李:美貌在本王眼里一文不值。
醋包李:很美,我很喜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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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逃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