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天晚上接连两个梦里面都有余国勋,第二天余川的郁闷就十分明显。
邱明扬被他招招手叫去小会议室时,惶恐地以为自己要被踢出自在股权人之列了。
邱明扬早上刚洗完澡,头发还是湿的,他用手把头顶的头发堆了个尖尖,看起来非常蠢,把自己都给逗笑了。但他看到余川那一刻就立马笑不出来了,甚至还条件反射地缩了缩脖子——高中时有一阵余川犯了中二病,一点点小事都能让他大动干戈,而每次他要拎着对方领子把人往墙上怼的之前,露出的就是这副看着地板嘴拉成一条直线的表情。
余川垂着眼随手给他拿了罐王老吉,示意他坐。
邱明扬诚惶诚恐地拉开拉环,颤颤巍巍地说:“你想说啥阿川哥?搞这么正式我有点慌阿。”
“南沨……”余川组织了一下语言,言简意赅地说:“他妈妈那个病,我爸有两个认识的美国医生,能帮忙看一下。”
邱明扬瞪着眼,“那不是好事吗?整这么严肃我还以为要被你踢了呢……”
余川盯着他,“医生要先看一下以前的病史材料,所以要向南沨要一下。”
邱明扬被他这态度弄得有点懵,眼睛瞪得更圆了,“那就要啊!”
余川今天没什么耐心和他绕弯子,直截了当,“你去要。”
邱明扬眨了眨眼睛,“为什么啊?这不是挺好的一个机会吗?不管成不成,小沨都得欠你个人情,说不定他一时想不开,就以身相许了,这不就正中你下怀吗?”
“滚,”余川一脸嫌弃地看着他,“我是这样的人吗?让你去要你就去,哪儿来那么多废话。”余川自小就被教育要与人为善不求回报才是善因,若能救人性命已是无上功德,不论他和晁南沨将来结何样果,都不应被这件事左右。
邱明扬脑子转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余川的意思,立马眼里闪着光看他,“川哥,用夏珍的话来说,你这就是男友力max了!要不是我俩撞号了,我肯定追你!”
余川开了个嘲讽,“你要是早点追我,说不定我就直了。”
邱明扬咕咚咕咚把一罐王老吉灌了下去,咕哝道:“过分了啊川哥,就算没有小沨那种倾国倾城的姿色,我起码也得有个秀色可餐的程度吧。”
余川被他逗笑了,“你这什么破比喻。”
邱明扬也嘿嘿嘿地笑,“知道笑就好,你是看不到刚刚你这脸黑得能滴水。”
他这么一说,余川又想到余国勋了,问他:“你爸最近在忙啥,和我爸还有工程么?”
邱明扬无奈地看向天花板,“你这可是问到我的知识盲区了。”
余川料想也是这样,点点头往外走,邱明扬跟上来八卦:“怎么,要去你爸那儿?”
邱明扬大学的时候偶然得知余川和余国勋不对付,按邱爸的说法是“两个人都不能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吃完一餐饭”,但他很自觉地没穷打听,只是偶尔旁敲侧击地了解一下父子俩这隔夜仇恢复到什么程度了。
余川不想接这话,迈大步往露天餐厅走去。
邱明扬快步跟上,“你这都好长时间没回去了吧?想回就回,这边我帮你看几天没问题的,这两天我看店看得渐入佳境了都。”
余川把阳伞逐一打开,又调整了一下桌子的位置。
邱明扬打酱油似的摆了摆椅子,“父子俩哪有隔夜仇啊!你看这次找医生的事你爸不是帮忙了?说明他心里面还是认可你做的事的,大家立场不同而已。”
余川吃人家的嘴软,不得不承认:“他人不坏。”
“啧啧,”邱明扬苦口婆心,“这话像是形容爸爸的话吗?你呀,就是这荒郊野外待久了,情感缺失了。”
余川嫌他啰嗦,蛇打七寸:“听说游大叔发现山谷里有个小木屋,夏珍一起去了。”
邱明扬一愣,赶紧拿了地图追去了。
其实不过是这片地区开发的时候,政府派的一个守林人的临时住所,当时没通水电,所以搭在了溪边。林间溪傍,听起来像是个世外桃源,来这边住得久的都会想去看一看。但屋子实在太简陋,离这边也远,一般人也都不会往里看第二眼就往回走了。
也不就单是游琨和夏珍俩个人去的,自在其余的女生们也都一起去了,余川估计她们再回来时就差不多要退房了。
余川把人骗走后坐下来列了个清单,把自在一些日常的工作流程都做了个SOP存在电脑里,另外再把地下影音室的大致构想和要求草拟了一份需求说明书。
他的确是打算过几天先去余国勋那边一趟——就像邱明扬说的,父子俩哪有隔夜仇。
不过是三观不同罢了。
邱明扬和夏珍亲亲热热地回来的时候,余川刚好合上电脑。邱明扬给了他一个鄙视的眼神,余川笑了下,去厨房亲自给他拌了个凉菜算赔罪。
下午,邱明扬把吴琼的一些病历资料都转给了余川,说晁南沨问还需要什么材料他再去找主治医师要。
病例记录、病理报告、影像学诊断报告、放射诊断报告,扫描过来几百页,分了好几封超大附件的邮件,余川一个个打开看了。
其中日期比较近的一个病例写得比较直白:CCA术后复发,局部影像结果提示盆腔骨转移,患者自述近期出现恶心呕吐等症状,颅压升高,考虑脑转移可能,建议随访。
其它的里面太多的医学术语,中间还夹杂着各种英文和简写,余川不懂医学,但好在英文不错,查了好半天,大致上也明白了。
手机震过几次他都没留意,坐太久脖子僵住了,扭动的时候才发现有未读微信。
晁南沨:让川哥费心了,谢谢。
余川握着手机找到了正在打麻将的邱明扬,“你和南沨说是我帮忙找的医生?”
邱明扬刚点了个炮,一脸茫然,“没有啊,我说是我爸的朋友。”
余川想了想,怕是晁南沨在炸他,就回了个问号。
晁南沨:我姑父应该没有医生朋友,邱这几天还在你那边吧。
这逻辑,这推理,不愧是我看上的男人。余川心情忽然美丽起来。
余川回了个:啊。
后面两人也都没往下说,他们俩现在这种关系,多说一句谢显得见外,再调侃几句又显得不尊重,毕竟吴琼的事还压着。这样不远不近的刚好。
余川买了个网盘,把吴琼的资料都分类整理好放进去,邮件把网盘账密发给了霍家的那两位医生,后续又按要求陆陆续续补充了一些。
国庆前美国的医生给了最终的回复,和吴琼的主治医生给出的建议差不多,试试看PD-1/PD-L1,或者就是姑息治疗。长假前,国内的进口药刚好因为囤货断档了,余川帮着联系了渠道,很短时间内冷运了K药到他们那边。
因着这个,这段时间余川和晁南沨的联系多了起来,有时候一天要打两三个电话,微信也有十几条,甚至比晁南沨在自在的时候的话更多。常常他挂了电话发呆,就越发相信但行好事莫问前程的道理。
虽然晁南沨说话语调还是一如既往地没什么起伏,但余川能感觉到晁南沨的心情变化。
刚开始那两天他有点低落,后面方案定了也就淡然了,到这两天甚至还能开一两个玩笑。
有一天要挂电话的时候,余川提议道:“等你妈妈好了,要么带她来这边住一段时间?我觉得这个地方还挺适合休养的,冬天也暖和。”
晁南沨问:“还住‘云下’?”
余川一愣,说:“都行啊,要住就给你留出来。”
晁南沨在电话那头低低地笑了两声,说:“那你留好了,别让什么奇怪的东西混进去了。”
余川眼皮一跳,试图装傻:“什么奇怪的东西啊……”
晁南沨说:“只要你觉得不奇怪,那奇怪的就不是你。”
“靠……”余川也忍不住笑了出来,挂了电话给邱明扬发了个【菜刀】的表情。
其实余川那件糗事是陆筱雅和晁南沨说的,当时她们一群人都要笑疯了,尽管后来回想起来也没那到那种程度,但女孩子嘛,天生就是喜欢分享八卦的。
邱明扬这死亡威胁收得倒也不冤,他虽然没和晁南沨说裸睡的事,但余川那晚在“云下”住的事,是他一不小心给秃噜出来的。晁南沨前后一联系,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当时没往深处琢磨,这会儿再提到,脑子里居然就跑起了画面,忍不住低头笑了起来。
这一笑,晁南沨才觉得这几天情绪里那种挥之不去的紧绷感松了下来。
回想起来,他在自在的时候一直是松弛的,是他记事以来都未曾体会过的闲逸散漫,晁南沨相信这就是他能在那间平平无奇的房子里住那么久的原因。
吴琼很快开始了第一次的免疫治疗,效果竟然出乎意料的好,不仅没有化疗后那些常见的不良反应,连水肿和其它的一些尴尬的症状似乎也减轻了,每天甚至能独自在阳台上收拾很久的花。
晁南沨又恢复到以前晚睡晚起的作息,有时候吴琼都收拾完了他还没起,吴琼便会坐在阳台上晒一会儿太阳,等他起来再和他说上几句话。
吴琼十分想和晁南沨聊一聊未来,她对于生死已经是淡然的了,这一刻的健康固然让她高兴,但若是被告知明天就要死去,她也不会太难过,只是还会有一点遗憾不能看到儿子的未来。
有一次她问晁南沨:“你还想读书吗?其实妈妈一直觉得你很适合读书。”
晁南沨反问:“为什么?”
吴琼想了想说:“你看起来不争不抢的,在社会上容易吃亏,可心里面却又是容不下一根刺的那种,学校会比较适合你。”
晁南沨低着头淡淡地笑着,他并不反驳,却也不是很想回应。
吴琼来了兴致,煞有其事地张罗起来:“你英文好,要么去国外吧?美国学校都不错,不过听说很多地方对华人不友好,有点危险。英国几个大城市也可以,就是天气差了点。北欧也很好,不知道有没有直飞的航班。香港和新加坡也都不错,不然让恒安找那边的朋友帮你问问看?”
晁南沨视线穿透吴琼看向后面的花,轻轻说了句“再说吧”。
吴琼能感觉到,晁南沨并不十分愿意和她聊天。她听到过晁南沨和朋友讲电话的语调,是完全没有戒备且随意的,似乎什么都能聊。而他在家的大部分时间却都是沉默的,一个人待在书房里,看那些早已看过许多遍的书或者电影。
这段时间里,吴琼要是出门,晁南沨也一定是陪着的;而晁南沨要是出门,也必然是因为吴琼的事。吴琼让他去和朋友吃个饭打个球什么的,晁南沨只会说“我出门也没事,就在家陪陪你”。
但他也只是空间上的陪,并不把时间也一起给她。
吴琼想,她的儿子还是爱她的,只是不再喜欢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