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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上晴川起南风 第9章 第八章 父亲

作者:恶魔不是兔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4-07-23 19:08:16 来源:文学城

李恒安似乎已经在书房里坐了很久,他夹着烟似乎被雕刻在了桌前,手边的烟灰缸里塞满了只抽了一半的烟蒂。所有的窗都开到了最大,房间里浓浓的尼古丁味道仍是散不去。

晁南沨进去的时候皱了下眉,李恒安立马掐掉手上这半支,站起身抱歉地对晁南沨笑了下,说:“熏到你了吧?”

“没事。”晁南沨怀疑李恒安短暂失忆,明明他从16岁起看到李恒安都要皱眉。

他一眼看见烟灰缸,又注意到生理和精神上都缩了水的李恒安,忽然就想起二年级时他在自助餐厅门口量身高到了115厘米,当他像其他孩子一样因为高出一点而不能享受免费而愧疚时,李恒安却骄傲地摸摸他的头说,小沨长高了啊!

晁南沨垂头说:“少抽点,对身体不好。”

李恒安点点头,“好。”又说:“去看过你妈了?”

“嗯,”晁南沨隔着桌子和李恒安说话,在自在呆了三个月左右逢源的能力退化,发现怎么措辞都觉得不合适,干脆直接问:“看起来精神不是太好。她是不是……复发了?”

李恒安低头苦笑一声,扶着椅子扶手又慢慢坐了进去,缓慢地说:“第一次手术前其实医生就说过,旁边的淋巴结已经都浸润了,即使都拿掉,还是会有挺大概率会转移复发。这段时间我一直抱着一丝侥幸,上周PET-CT结果出来,肺部和骨盆……都有了。”

即使是意料之中,晁南沨还是觉得瞬间大脑里大爆炸,随后听觉接着视觉,都在这一刻被抽了真空。

他下意识地扶住了桌沿,胸腔起伏。

“小沨……”李恒安伸手想扶晁南沨一把,手伸到一半又放了下来。

“我没事。”晁南沨不合时宜地笑了一下,两个人说不出口的莫名其妙很好地掩盖掉了他刚才的脆弱。晁南沨低声问:“医生有建议的治疗方案么?”

李恒安想去摸烟的手拐了个弯插到口袋里,如同背诵期末考卷的压轴题一般:“有几种。一个是先化疗,缩小病灶后再放疗和切除,但这个方案对身体伤害太大,二次手术后再复发的可能性也很高。第二个是对每个转移的部位穿刺取样,然后进行基因检测,看看有没有对应的靶向治疗。还有就是可以试一试最新的免疫治疗,虽然在国内还没有适应症,但可以试试看,比化疗的反应要小。还有最后一个,”他放慢速度,“如果不想折腾她的话。”

他没有说下去,但两个人都明白是怎么回事。

李恒安和吴琼二十多年夫妻,虽然陪在她身边的时间不算长,但不可谓不真心。短短几句话,这么多的医学术语,对于一直在房地产行业的他来说并非易事。

晁南沨知道他一定是尽力了,但还是忍不住问:“能不能请北京上海的医生来看看?”

李恒安叹了口气,“都请过了,北京肿瘤医院和复旦肿瘤医院的医生来会诊过,托了很好的朋友问的,都建议要么试试看免疫治疗,要么就好好休养。”

好好休养,多备点阿片类药物和杜冷丁,让她舒舒服服过完剩下的日子——这是医生的原话。

晁南沨不死心,“那国外的治疗方案呢?我知道国外有几个在研究的药物,很可能会上市,是不是可以参加临床试验——”

“小沨,”李恒安忍不住打断他,“你妈妈连走10分钟的路都做不到,我不想……让她太折腾……”

晁南沨往里咬着下唇,他知道自己不愿意面对现实的样子是有多幼稚。

但他并不想成熟。

从他生父去世开始,晁南沨似乎还没好好长大就已经成熟,认人脸色比认字要早,算得失比算数学公式要快,偶尔他也想要踢掉鞋在地上打滚着喊“我不管我就要”。

李恒安再一次从椅子里站起来,走过去试图扶着晁南沨肩膀,却被他不动声色地避开了。

李恒安只好把手插回口袋,说:“我来做决定吧,我们试试看免疫治疗,医生说不会像化疗那样恶心和掉头发,我想你妈妈可能是愿意的。如果你同意,我去和她说,你看呢?”

晁南沨心里清楚,李恒安给的已经是最佳方案,但仍是挣扎了许久,终于轻声说:“好。”又补上一句:“谢谢爸。”

自从吴琼嫁给李恒安那一天起,晁南沨就自觉地改口叫他“爸”,没被任何人要求过,为的是讨好这个能把他们从泥潭中拉起、洗净、送到松软温暖被窝里的人。

李恒安讶异于他的早熟和乖巧,曾和他们母子分别说过可以不用改口,吴琼笑笑说随他去,晁南沨也一直坚持,于是自那以后便一直这样喊了下去。

即使后来不愿意了,却早已变成了一种习惯。

说完这一句,晁南沨才觉得累,很想抛开一切,倒头睡到天荒地老。

李恒安料到他说完事便要走,赶紧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沉厚的盒子,递给他,“今天又长了一岁,生日快乐,小沨。”

只一眼晁南沨便知道里面是块表,和李恒安一贯的风格一样,送的礼物只往贵里的挑,根本不管晁南沨用不用得上,前两年送的911估计这会儿还在车库里吃灰。

晁南沨犹豫了一下,李恒安马上说:“我知道你平时也不戴这些,好歹先收着,有合适的场合再用。我特地挑了低调的款,你打开看看。”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晁南沨只好接过来,并不打开,勉强勾起一个笑,说了声谢谢。

他回到屋里便把盒子往桌上一放,转眼看到昨天从口袋里拿出来的木制的黄老板。他把黄老板放在窗台上,和它说话的语调比刚才温柔了千万倍:“你就在这里看门,楼下有只傻鸟,别让它溜进来。”

过了一会儿,又摆弄出一个伸懒腰的姿势,随手拍了张照片给余川。

余川很快回:看上去黄老板在成都还挺开心。

晁南沨:这里不热,惬意。

余川:后面那些花是你弄的?

两根手指把照片放大,晁南沨才看到黄老板后面照出了小露台上的花,余川这么一问他才注意到,窗外花架上红粉紫白,还挺热闹。

晁南沨:应该是我妈种的,她喜欢这些。

余川:那么巧,我也喜欢种花,下次我可以和阿姨交流一下。

晁南沨想到余川在蹲在“自在”那个小花圃前折腾花折腾得满手是泥一头汗的样子,和吴琼戴着手套拿着工具小心翼翼的样子像是两个世界的人,忍不住笑了出来。

晁南沨:是,你们有共同话题了。

余川:那我还挺骄傲的。

余川:要是方便,我可以去拜会一下阿姨。

前两天刚被拒绝,余川也不是非要死缠烂打。只是光屁股被看到这么社死的事都经历过了,还有什么是放不开的呢?

更主要的是,这两天他琢磨了好久,脑子里一直盘旋着晁南沨那句“不可能是”,他就想知道为什么。

这段时间来,余川一直是觉得,有那么几个瞬间,晁南沨是对他有感觉的,他曾在对方眼里看到了自己。

所以他在想,是不是家里的原因,让晁南沨身不由己。

他在试探。

第一眼就喜欢上的人,怎么甘心只做朋友。

晁南沨许久不回,余川只好又问:阿姨身体好么?

这次晁南沨回了:不算好,我们下午去医院。

余川听邱明扬说过,晁南沨的妈妈做过宫颈癌手术,这次他匆忙回去成都,也是因为这个。

余川:如果有什么需要,随时告诉我。

余川:任何方面。

晁南沨:嗯,谢谢川哥。

余川:别想太多。

余川:虽然感觉你现在有点低落,但还是希望你生日快乐。

晁南沨:有黄老板在,快乐了许多了。

余川:知道为什么送你只猫?

不是说为了留个念想?晁南沨发了个问号过去。

余川:因为觉得你像猫,不论贫穷富有,你都不太搭理。

余川:只有好吃的能调动你的积极性。

晁南沨“噗”的一声笑趴在桌上,椅子都往后滑出去一段,发了一连串的“哈哈哈哈”过去。

余川:下午医院回来了说一声。

晁南沨:嗯。

余川伸手使劲儿撸了一把脚边的黄老板,和它说:“没想到你还挺能干的嘛!”

黄老板睡得正香被他吵醒,一脸不耐烦地推开他的手,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走开了。

这天到了关门的时候,晁南沨都没和余川联系,余川就知道估计他妈妈的事不是那么乐观了。

他想了半天,给余国勋发了条信息:爸。

余国勋回得很快:有屁快放。

大半年没联系,没想到他爸还是这么生猛。余川攥着手机,原本那句话又被他删删改改编辑了半天也没发出去。

余国勋一个电话就过来了:“臭小子,找你老子什么事?”

余川接电话的手有点抖,先铺垫了一下:“下个月国庆连着中秋,你在哪儿过阿?”

余国勋:“还能在哪儿过,怎么,你要来荷花?”

“荷花”是余国勋在敦煌的一个酒店,开业十年却仍是他最花心思的一个项目,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呆在那边。

余川有点儿扭捏:“也不是不行,就是得等我这边的事处理好了。”

“你那个破民宿能有多大点事,”余国勋凶到一半反应过来,“是别的事要我帮忙?”

不愧是他爸,拎得清。

“哎,”余川清了清嗓子,“我记得你有几个朋友在霍格沃茨当医生?”

“什么?”余国勋一头雾水。

余川再提示:“就是以前帮我妈看病的国外的医生。”

余国勋被他气笑了,“你是不是脑子被海风吹进水了?那TM是霍普金斯医院。”

“诶,对对对对,就是这个姓。”余川强行解释。

余国勋捏了捏眉心,不跟他绕弯:“谁要找医生,你还是别人?”

“我一个朋友的妈妈,肿瘤手术后复发了,”他是猜着说,“国内看不好了,想找国外的医生看看。”

余国勋安静了几秒。

余川自己折腾的那些事他很少帮忙,但看病这种事他肯定得帮,何况儿子难得对他开口,不是关系好到一定程度,以他对儿子的了解,余川是不会找他的。

“我把他们的联系方式发你,晚点我会先去打个招呼。不过人家是心内科和呼吸科的,肿瘤的事不一定在行,你可以让他们再给你引荐个医生。”

“谢谢爸!”余川一高兴就不小心秃噜了实话:“年底我过去给你办60大寿!”

“你刚不是说国庆过来?”余国勋又有点上头。

余川弱弱地说:“我这不是得先帮朋友把医生的事搞定了吗?”

天大地大,人命最大。余国勋压着火气问:“你这是什么朋友?”

余川一时卡了壳,他猜测余国勋其实一早就知道他的性取向,但父子俩从来没有挑明过,余国勋一生坦荡,也从没有试探过儿子什么。

“就是关系挺好的一个朋友,”余川顾左右而言他,“怪可怜的。”

余国勋拿他没办法,最后交代一句:“你看着时差打过去,医生都很辛苦,别打扰人家休息。”

挂了电话,余川长吁一口气,这么多年,余国勋的压迫感依然不减。

他关了店,躺在床上先给晁南沨发了条微信:下午看过医生了?

没等到回信他就睡着了,半夜被震醒的时候,余川才发现手机压着心口,怪不得梦里被余国勋骂得有点喘不上气。

晁南沨回他:看过了,虽然情况不算太好,但主治医生说还是可以试试免疫治疗。过两天再做一个全面检查,等药到了就可以开始治疗。

余川很想打个电话过去,带着一身疲惫在寂静的夜晚里,是很容易被安慰的。

号码拨到一半,想想还是算了,转而拨通了余国勋给的越洋电话。

两位医生给的建议都差不多,免疫治疗虽然被传得比较神,也的确是个理论上可以尝试的治疗方案,但具体是不是病人真的可以用,还需要更专业的医生来判断,让余川把病人的病史和检查资料发给他们看看。

余川心里有了数,放下电话时还不到4点,想再睡上一觉。眼睛闭上没多久,余国勋年轻时那张笼统略带严肃的脸又跳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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