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和小君是我觉得天下最配的一对,一个勇敢顽强,一个聪慧坚韧。
我和小君,小雪她们五岁就已经认识,可谓是睡着一张床长大的情分。在我的印象中,小雪人如其名,像白雪一样白净纯粹,脾性温和,胆子小;至于小君,我对她最印象深刻的是她骨子里的坚韧。
记得有一次我们三个一起跳大绳,甩绳的小伙伴们不小心甩快了,我们三个叉错脚,齐齐摔在了地下,疼得我们龇牙咧嘴。膝盖处的伤口像被两个烟囱熏过的印子,那种灼热的疼痛让人连走路都不顺畅,当我们三一起坐在地上涂药水时,我和小雪早已被药水刺激伤口的针刺感给疼得满脸通红,死命抓着我们的衣服来解疼。
只有小君,她是唯一一个既不喊疼也不大叫的人。一个才五六岁的小孩,就在受伤时不习惯喊疼,这样的特性,她一直保持到后来。
至于我表哥,那就更不用说了,他是我们村里的风云人物。
曲水村的村民们都知道,方万平有两个出息儿子,两个都英勇善战,小小年纪就跟着父亲上山打猎,那一身的功夫配上一身结实的腱子肉,叫任何人看了都夸他们英俊。而更重要的是,他们家两个儿子都受过父母良好的教育,不像其他村里的恶霸那样仗着自己能打就欺弱怕硬,他们很善待老弱妇孺,对她们尤其温柔。
提起我表哥,有一件事我印象非常深刻。那年我十岁,表哥十三岁,当时我们几个年纪相仿的小孩喜欢在村外的一条小溪旁边玩抓泥鳅,由于小溪处于曲水村和隔壁村的交界处,因此不仅仅只有我们几个小孩会在那里玩,隔壁村的小孩在那里“抢地盘”玩。
在隔壁村的小孩里,有一个我们称他为“尖头”的小恶霸是我们最讨厌的人,因为他不仅长得凶恶,头部尖,下巴短,而且脾气还臭,仗着他爷爷是隔壁村的村长,经常和我们抢东西玩,看见有比他弱小的小孩,还喜欢将人推倒在地,十分可恶。当时表哥就放了好几次狠话,说要是让他逮到机会,一定给那个尖头好颜色瞧。当时我还不信,只觉得他一个才13岁的小男孩,长得又没别人高,力气也没别人大,有什么本事能教训他呢,不被人教训还差不多。
直到有一次,我才知道我表哥是个真汉子这件事原来从小时候就注定了。
那是一个万里无云的下午,春风轻拂着我们的小脸,河流声哗啦啦听得人很宁静,我们又在小溪旁抓泥鳅。突然间,尖头和他身后的几个小孩一起耀武扬威地朝我们走来,我们就知道又是一场“恶战”即将爆发。
只是这次,尖头没有像往常那般如他所愿,因为我表哥为我们曲水村出头了。
我们两条村的小孩因为谁能在小溪旁玩耍的事情吵了起来,这次,我表哥提出一个建议:两条村里派出一个代表人物,看谁能游过河,爬到对面的老苹果树上,摘下一颗苹果,谁就能永远在小溪旁玩耍而不受任何人阻拦或干扰,甚至能决定谁有资格在这里玩耍。
没有任何疑问,最终两条村子对抗的人选就是尖头和我表哥。哨声响起,两人几乎在同一时间跳入河流,冲过水流湍急的小溪时,尖头显然速度慢了下来,而表哥则咬着牙拼命在水里扑腾,一副不比对方快过河就宁愿死在河里的模样。五分钟过去了,两人都成功游到对岸,可是表哥却明显快了好几个身位。
终于来到苹果树下,凭借他从小爬树锻炼来的技术,表哥手一抓,脚一蹬,三两下就轻松爬到树干并摘下一颗青色的苹果,只见他得意地吹了声口哨,拿着胜利的果实跳下了树。
还没上树的尖头看见这一幕,立即气急败坏地抢走他手上的苹果并扔在一旁,二话不说就抓着他的衣领要揍他。这时,我们这帮小孩都在河的对岸,只能看着两人推推嚷嚷却无法上前帮助分毫,在原地干着急,我忍不住向尖头喊道:“愿赌服输,输了就是输了,干嘛动手啊!放开我表哥!”
这时,我表哥听到我的呼喊声,立即回应道:“小红,别跟他废话,这种人不打不行的!”
说时迟那时快,表哥就立即将对方推倒在地,看着他的脸就是一拳。虽然表哥那时个头没尖头大,可是力气却大得很,一拳过去让那坏蛋疼得话都说不出。正当我们以为胜负已分的时候,被压在地上的尖头却突然一个翻身,将表哥踢倒在地,就这样,他们两人又再次拳脚相向,扭打一团。
两人打了大概五分钟,尖头的脸上有好几处淤青,衣服上被泥巴染得脏兮兮的,那鼻青脸肿的模样像猪头一样好笑。然而我表哥也没有好到哪里去,由于他个头没有那么高大,他被尖头打趴在地上,鼻子和嘴角都流了不少血,然而气喘吁吁的他还是不愿意放弃每个反击的机会,即使被对方压在地上,口中也愤愤不平呐喊道:“输了就是输了,胆小鬼!”
最终这场闹剧以我们两条村的大人出面而得到解决,不过我还记得,当大人们来的时候,表哥还是抓着尖头的衣服不肯撒手,拼命让他承认自己的失败和错误才肯放过他。
老人们常说三岁定八十,这两人小时候是什么模样,长大了也还是什么模样,有时候真不得不相信长辈们说的话。
还记得前去打仗的战士回来那天,我们全村上下兴高采烈,家家户户都想着怎么庆祝我们的英雄归来,更重要的是,我们每个人都为他和他的爱人能团圆重聚而感到欣慰。那天去接战士的村民们很多,他们排在道路的两旁,为回来的战士撒着柚子叶水,特意为他“接尘”,预示将他身上的霉气和晦气统统扫掉,迎接以后美好的日子;村长和书记们则在村口处放了两大串鞭炮,舞狮队和响锣队也在一旁助兴。
至于曲水村的女孩们,不管是已出嫁的少妇,未出阁的姑娘,又或者失去丈夫的寡妇,她们也好奇地站在稍微高一点的院落里,看着底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如何开怀大笑,希望自己也沾沾喜气。我拄着拐杖,一步又一步地走到高处,走到女孩和少妇旁,看着底下欢快的人群,心里也有说不出的暖意。
突然,我想起了一个人:小君呢?
我左顾右盼,既希望自己能看到她的身影,但同时却不希望看到她落寞的表情,我问了身边好几个人,她们都说没看到小君,我还以为她像往常那样在田里,顿时松了口气。然而这时,我一个回眸,没想到她就站在我身后两米高的小山坡上,像生长在悬崖峭壁的松树,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目睹一切,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我绕过人群,往她所处的小山坡上走去,拐杖咚咚响,鞭炮也噼里啪啦地吵闹,我已经离她只有一米的距离,可是她好像没发现一样。这样的她让我觉得陌生,因为多年的作战经验已经让她锻炼出很强的敏锐力和直觉力,不应该出现像现在这样,有人出现在她身后却丝毫不曾察觉。
在炮仗的烟雾下,我伸出手拍了拍她瘦弱的肩膀,她这才回过神来看向我,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和慌张。
我问她:“没事吧?”
听到这个问题,她顿了一顿,眼眸垂下,像是很轻松那样微笑,快速回道:“没事,我在看热闹罢了。今天可真是个好日子,什么喜庆事都给我们村子赶上了。对了,我听说那个姑娘等了那位战士好几年,是不是?”
“是呀,好像有个五六年了,这么多年才见上这一面,也是挺不容易的,不过现在总算是苦尽甘来了,过去的那些苦,也总算没有白受,现在可以两小口开开心心过日子了。”我自顾自地说着,一时忘记了她的反应,于是连忙闭嘴观察她的表情。
察觉到我突然停止了讲话,她回过头来看我,像是看出了我的顾虑,拍了拍我的肩,如没事人那样逞强道:“放心吧,都过去这么久了,我没事,你继续说。”
可我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我站在她身旁,陪着她看向那对幸福的小两口,他们在村民的围绕下进了村长的屋子,没过多久,两人像是要享受他们独自的时光,就往田边走去,那一高一低的身影,那互相搀扶的背影,从远处看,和我之前看过的一对璧人很像。
事已至此,与其还在小君身边停留,不如多给她一点时间慢慢消化,我重新拄着拐杖,咕咚咕咚的声音从地面发出,听到身后没有发出太大的动静,我总算是松了口气。
然而正当我这么想着的时候,我听到了身后人叹了一口气。那声叹息,像秋天的枫叶缓缓坠落平静的湖面,似有若无,虽然很难让人注意,但也很难让人忽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