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归乡之旅 第3章 第3旅

人生二十又一百余载，曹秉善还是头一次听说，“特种部队”和“迷路”两个词能组合在一起。

脑子有那么一瞬间像被哮天犬吃掉的太阳，陷入无尽混沌，不一会哮天犬被沉香暴打一顿，太阳又被吐出来了。脑子回来后，曹秉善立刻发现了盲点，提议道：“就算是迷路，也总会对某些经过的地方有点印象吧，我们要不四处转转，说不定看到熟悉的场景就能想起该往哪走了。”

晏彪却还是沉着脸，一言不发，像是有什么心事。

“你不会……一点印象都没有吧？”曹秉善试探着问。

晏彪的脸更阴沉了。

“真的……一点……都……”

在曹秉善的追问下，晏彪轻轻抿起嘴唇，眉间露出局促的神色。

“没……没事的，彪哥，有些事就是这样，特意去想反而想不起来，没准过一会就能想起来了。”尽管曹秉善在第一时间好声安慰，晏彪的脸色却也不见好，气氛一整个又尴尬住了。

“我想跟你说件事，但是我觉得你不会信。”片刻后，晏彪缓缓开口说道。

连跨越世纪的“重生”都经历过了，曹秉善自认为，什么样的怪事也无法再撼动他分毫。他理解晏彪的顾虑，换作是他跟别人讲自己“重生”的事情，他也不觉得别人会信。

“我信你，彪哥，”曹秉善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拍拍晏彪的背表示鼓励，而后继续说道：“你不仅给我那么多珍贵的调料，还要带我回文明世界，我真心觉得你是个大好人，所以我相信你不会骗我。”

望着那张温和的笑脸，晏彪怔了怔，不好意思地撇过脸去，说：“其实也还好，在我看来就是倒霉了点。”

曹秉善还以为能是什么惊天动地的离谱事，没想到只是这兄弟思虑过度了。他又不是小孩子，当然知道是个人都会倒霉，有时候还能倒霉到怀疑人生，没必要大惊小怪。“放心吧，虽然我不知道能不能理解，但我绝对不会笑话你，也不会对你产生任何偏见。”充满自信地放出这些豪言壮语后，曹秉善听到了在迄今为止的人生里，最为离谱的事情。

“大概一天前，我跟随小队出勤，在巡逻途中遭遇了袭击。我们队伍外出本就是为了消除这种隐患，加上敌人规模不大，我一个人都能解决，因此也没怎么把袭击的事放在心上。当时我蹲在路边，看同伴们跟一群变异动物打架感觉有点饿，又刚好有一头野猪从眼前窜过去，于是我就离队追那头野猪去了。没想到那野猪太能跑，我追着它一不小心就跟队伍走散了。”

如果晏彪叙述的故事就此打住，曹秉善顶多觉得他玩忽职守。而且追野猪追迷路也算说得通，毕竟从他一连串的行为来看，干出这种事一点也不让人意外。可是晏彪的故事并没有结束。

“我想着反正那块地方大家都熟悉，就算走散了，稍后再回营地汇合就是。而且能带那么多肉回去给大伙改善伙食，也没人会对我离队这事有什么怨言。本来应该是这样，只不过我逮住野猪以后饿得难受了，就先捡了俩蘑菇充饥，然后没多久又开始犯困，于是倒在野猪尸体上睡了一觉。”

曹秉善一时间不知道该羡慕晏彪心态乐观，还是该反思不要像他那样乱捡东西吃。能在危险的野外倒头就睡，很明显是吃那俩蘑菇中毒导致的，好在那蘑菇只催眠不要命。

“然后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就在这里了。”

最后一句话听完，曹秉善忽然心头一紧，背上渗出冷汗，他想到了一件可怕的事情——也许晏彪不是被蘑菇催眠，而是被蘑菇毒死了，只是他以为自己是睡着的。实际上他们可能情况相同，都是死后“重生”到这里来的。

“是‘睡着’之后再醒来，就出现在这了吗？”曹秉善慌忙向晏彪确认。

“嗯……”晏彪声音轻飘飘的，似乎没什么底气，眼神也有些闪烁不定。

“这事可不能开玩笑，你确定没有事情瞒着我吗？”曹秉善因为焦急忍不住拔高了音量，顾不上会不会得罪对方。若是晏彪所说属实，那很有可能他并不是唯一“重生”的人，也就是说他的家人或许……

“没有……”晏彪再次表示否定，但依然不够自信。

“是真的吗？你真的没有瞒着我什么吗！”曹秉善心中的希望越来越强烈，他一把抓住想要躲闪的晏彪，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期望得到一个更为确切的答案。

被迫注视那双认真的眼睛，晏彪终于招架不住，决定不再隐瞒下去，说：“我知道了，我全部都告诉你可以吧，你别靠这么近……”他拿开曹秉善的手，十分不自在地往侧边挪了半步。

要是故事在这里及时打住，也就不能称得上离谱，应该用“神奇”、“奇妙”、“充满奇迹”来描述它。问题就是……它还没完。

“我刚刚不说我睡着了吗？然后醒了以后就在这了。只不过我不是在地上醒来的，是在天上……”晏彪越讲脸色越难看，在好几次欲言又止后，他终于豁出去了，“我的意思是我被一只巨大的鸟给抓住了……可能是因为我睡在野猪身上，它捕食野猪顺便把我也一起抓了。”

活这么多年曹秉善什么事没见过？这他真没见过。无论怎么给晏彪找补，他也只认为但凡这兄弟少干一件事，现在说不定都能在营地里跟同事吃烤肉。然而人家完全没有察觉，还管这叫“有点倒霉”。

“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在天上飞，就……挺突然的。”晏彪干笑两声，以此掩饰自己的尴尬，“那会都能看到鸟的巢穴了，再晚点醒会发生什么真不好说。等它把我扔进巢穴，我就立刻躲到了鸟蛋后边，趁它专心吃野猪的时候找机会溜走的。”

“我懂了，彪哥，我都明白了。”曹秉善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急需冷静下来，因为他差点就把所有希望寄托在了一个傻子身上。

但是，他冷静不了一点！晏彪这样的人都能进特种部队，意味着军队的门槛实在不算高，变相证明地球上已经没几个活人。他合理怀疑人类马上就要完犊子了，还重返个屁的文明，不如烂在这里算了！

“你怎么了，饼饼？是不舒服吗？脸色看起来很差啊。”一向不走心的晏彪破天荒的关心起人来。

“请你安静一点，我在思考。”曹秉善婉拒了他的关心。

吃太多可能会导致胃肠道消化不良，但是曹秉善生平第一次发现，原来脑子也会“消化不良”。他不清楚到底是晏彪的故事信息量太大，还是希望落空的挫败感太强，脑子这会像一团乱麻似的，捋不清思绪。他真想往地上一躺，听天由命算了。

“你这双眼呆滞的样子可不像在思考，”晏彪言之凿凿地表示质疑，双手抱腰，微微昂首，用审视的目光拷问起曹秉善，“怎么你也把我当傻子？”

难道你不是吗！

曹秉善依然只能在心里发牢骚，对于晏彪这个人，他已经无从评判，只知道自己憋真话憋得很辛苦，都快要起杀心了。

“我干嘛要把你当傻子？”曹秉善兜着脾气反驳道，他现在烦得很，压根没心思搭理晏彪。

“还在嘴硬呢，我承认你伪装得很好，但是别指望能骗过我。”

突然严肃的口吻让人无法忽视，曹秉善不由自主地将视线挪到了对方身上，他是想过破罐子破摔，但真给人惹恼了又开始犯怂。此时的晏彪就跟变了个人似的，目光锋利如刀，仿佛能撕开一切伪装直视灵魂。曹秉善自觉心虚，被盯得惴惴不安，生怕心里那些小九九给人家看穿了。

“我装什么了？”事已至此，曹秉善只能打死不认。

“你自己心里清楚。”

“不懂你在说什么……”

“哼！”晏彪不满答复，眉毛一横，生起气来，“你们这帮人就是喜欢拐弯抹角，你要是不想说，我可就替你说了。”

曹秉善大感不妙，晏彪那煞有介事的样子不像是假的，说不定自己真露馅了。何况他老早就认为，成年人脑子再怎么不灵光，也不可能有晏彪表现出的那样夸张，人说不定和自己一样都是装出来的，现在不想装就图穷匕见了。

“是，我承认我是不该把你当傻子，但我并没有恶意。”曹秉善语气诚恳地说。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服软认个错，给人家心情哄好了才有商量余地。

“我知道你不坏，而且你把我当傻子也无所谓。”

“可是你很生气……”

“你还好意思问，刚说完相信我，转头就不信了。”晏彪气不打一处来，“我明白你对我很失望，忍着不表现出来肯定也是为了顾及我的感受吧。不得不说你演技挺好，就是骗不了我。”

“啊？啊——对，对……”话题走向跟曹秉善的逻辑链不能说是南辕北辙，至少也在两个维度，他险些没反应过来，“我怕你难受嘛，主要这事也不能怪你，你说是吧。”

“说实话不用这么拐弯抹角的，我又不是那种不通情理的人。”晏彪责怪说，双手又在身上摸索起来，随后掏出了一颗圆圆的东西。他拉过曹秉善的手，将那东西放在他的手掌上，安慰道：“放心吧，我一定会带你回去的，吃了这个打起精神来。”

定睛一看，曹秉善发现手上那东西居然是一颗橙味糖果，亮晶晶半透明的塑料糖纸两端拧起，中间圆鼓鼓的，熟悉的造型让他倍感亲切，同时又有一种物是人非的落寞。按照他的记忆来算，两年前他还能随心所欲地吃到这东西，他妈时不时就会给他包里塞几颗，以预防吃饭不及时导致的低血糖。而他爸每次看到他吃糖，总是会调侃一句“孩子她妈怎么只惦记孩子不记得老公”、“多大人了还吃这玩意”。往事浮现于脑海中，曹秉善感觉眼睛酸酸的，但心中又暖暖的。

晏彪果真是个好人……

曹秉善充满感激地握紧那颗糖，在心中暗自下定决心——他背地里怀疑晏彪、试探晏彪、诋毁晏彪、还想利用晏彪这些破事，必须烂在肚子里，就是被枪指着脑袋，这辈子也决不能让本尊知道……

“看来你挺喜欢糖的嘛，眼神一下子坚定了好多。”

“是、是啊，最喜欢糖了……”

曹秉善又一次汗流浃背了。

“很好，为了让你尽快恢复心情，我们先去吃顿好的，然后再……”

晏彪话没来得及说完，庇护所的门突然被一阵强劲的力道冲飞，从他身后呼啸而过砸在了墙上。撞击声震耳欲聋，整个屋子都随之颤了两颤，那张一公分厚的金属安全门在刹那间变成一张皱巴巴的废纸，再也看不出原来的形状。

突如其来的响动吓得曹秉善差点魂都飞了，晏彪倒是十分淡定。他俩一齐看向门口，发现一只趾甲尖锐锋利，长满黑色长毛的爪子从门外伸了进来。接着一张长满獠牙的嘴也跟着探进室内，吞吐着沉重的气息，黏糊糊的涎水肆意从牙缝间滴落，滴滴答答跟下雨似的。

曹秉善很难描述那东西的长相，它身型像蜥蜴，但浑身铺满了长而散乱的毛发，又像是哺乳动物。它没有耳朵，脸藏在毛发下看不真切，整个脑袋只有一张嘴格外显眼。几只眼睛从它的肩膀开始沿着身侧往腹部一字排开，布满血丝的眼球滴溜溜地乱转，看得人汗毛倒竖。

“为什么特种部队会出现在这片森林？为什么！”那怪物大嘴一张，声音便从它喉咙里飘出来。

“我还想问，这深山老林里为什么会有神兆之子窝着呢。”晏彪答道，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

唯独曹秉善身上冷汗直冒，他两条腿早就软了，费了好大劲才勉强维持住平衡，不至于跌倒。在这生活了两年，他以为那些体型异常的生物已经是最糟糕的东西了，却没想到还存在如此毛骨悚然的……生物，原来这个世界早已变化成了他无法理解的样子。惊恐之外，他更多感受到的是一种抽象的荒诞。

这真的是现实吗？他心中不禁冒出这样的疑问。

怪物已经挤进了半截身子，体型看上去比原先更为巨大，光是半趴着都有门那么高。它丑陋的大嘴再度张开，声音又幽幽地飘了过来：“森林向我发出了警告，我是来收拾你的，人类。”

面对敌人的挑衅，晏彪没有去跟对面叫阵，反而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在对方话音落下的瞬间就已经冲到了怪物身前。他一脚踢开冲他袭来的爪子，再下蹲躲过另一只横扫过来的爪子，然后双腿用力一蹬，一个前冲步迅速闪到怪物身侧，接着回首掏枪，扣下扳机。伴随着枪声响起，怪物的一条前肢断裂飞出，鲜血撒了一地。它哀嚎着挣扎着，企图用那张血盆大口咬住晏彪，却反而被晏彪闪躲过后，一脚踢碎了几颗牙齿。不过眨眼之间，怪物便已身负重伤，倒地不起。

“下次记得把家长带来。”晏彪一脸乏味地说。

在一旁目睹了全程，曹秉善总算明白晏彪为什么会是特种部队的一员了。“规模不大，我一个人就能解决”、“蹲在路边看同伴们打架”……直到现在曹秉善才后知后觉地领悟到，晏彪其实早就告诉过他自己有多厉害，只是他选择相信晏彪是傻子，而傻子当然不会有什么过人的本事。

“别以为这样就结束了……”怪物用虚弱的声音说道，“人类只会带来毁灭，而自然总是充满生机，我们……即是自然，胜利……最后一定会属于我们。”

“你说得没错，胜利理应属于你们，人类也理应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晏彪肯定道，他把枪收回到斗篷下，又继续说：“我早就厌倦给某些不听劝的蠢材擦屁股了，可我不得不这么做，比起以死谢罪，人类可能还是更想活着去弥补一切。”

“是啊……同为星球的造物，我们都拥有求生本能。但愿……你的付出不会被你的同伴们……辜负。”怪物说完便平静地闭上了眼。

“谁知道呢。”晏彪轻轻叹了口气，而后扭头冲曹秉善说：“走吧，去吃饭了，我要饿死了。”

原本曹秉善还想问问是不是该处理下那怪物，但是细想过后，横竖觉得这不是自己能插手的事情，于是只“哦”了一声，带着行李跟晏彪出了门。那怪物就安安静静地躺在门口，胸腔均匀起伏着，也不知道是在逐渐恢复还是行将就木。

“你说吃饭是打算吃什么？”比起晏彪跟怪物说的那些有头没尾的话，曹秉善现下还是更关心也只能关心这个。

“唔——”晏彪忽然停下脚步，一脸刚想起这事的样子。

“你不会还没主意吧……”曹秉善对他思维脱节这事已经见怪不怪了。

“有，怎么没有？”晏彪回答得底气十足，但说完就没声了，他歪着脑袋思索半晌，忽然茅塞顿开，得意地说道：“走，我带你去掏个大宝贝。”

看晏彪那充满干劲的样子，曹秉善莫名觉得，只怕是要大难临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