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乌缇一开门,许云沉就醒了。
赭红色的木门极轻微地“吱呀”了一声,像初春窗漏溜进来的一丝微风,轻得几可忽略。但他还是第一时间睁开了眼。
乌缇的脚步声轻而稳,下楼时像是碰见了什么人,轻声交谈几句之后就没了声音。
许云沉翻了个身坐起来。满屋雕刻鲜艳华丽,衬得他一身雪衣伶骨孑孑。
如今他仓惶出现,乌缇的冷漠平静,无一不显示着当年他实实在在伤透了他的心。
但他不后悔。不后悔当年的平漠分手,亦不后悔之后的不告而别。
在许云沉的处事原则中,“界线”二字是他交际标准,亦是他不可触碰的逆鳞。
那时他那样爱乌缇,但他针对乌缇的选择从未说“不”,也从未以爱的名义去强迫、威胁乌缇留下。爱是尊重、平等、彼此愉悦,但乌缇却以提前退营的方式,不做任何商量地替他选择了一条遵从他们爱情的天路。
许云沉不接受。即使在乌缇没给他选择前他已经做了同样的决定,但被动和主动,不可同日而语。
许云沉当然也有拒绝的权利。可乌缇既然这么做了,肯定就做好了许云沉拒绝他的心理准备。
50%对50%的概率。乌缇也敢赌。
许云沉那时觉得好笑,既然乌缇都敢赌,那他还有什么好舍不得的。二人的关系里,许云沉承认自己骄横、跋扈、任性,仗着乌缇的喜欢肆无忌惮地嚣张着,但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离乌缇而去。
他也知道拒绝之后有其他解决办法,但他那时候太骄傲了,骄傲到眼底容不下乌缇第一次强势的半点沙子。
即便是现在,他也是骄傲的。三次主动示好,乌缇依旧满身冷漠。
这一觉睡醒,他觉得糊成一片的脑袋终于清明了些,于是快速下了床。
行李大多没动,收起来很快。许云沉随手换了身衣服,拎着行李箱就下了楼。
尕木措天刚蒙蒙亮。路过侧殿,有个穿着赭红色法衣的小孜玛正在跪经,见到许云沉过来,微微一愣,随即腼腆笑起来。
“泽德,你在找神官长吗?”小孜玛站起来朝他行礼,但看见他的行李箱,眼睛里又有明显不解。
“不是,我不找他。”许云沉轻轻放下箱子,双手合十微笑着还礼。
孜玛是摩毗座下的修行者、护卫者的意思。这边将孩童送来神庙里当一段时间的孜玛,是希望孩子能够得到摩毗保佑,寓求健康平安、喜乐长顺。
而“摩毗”,在民俗专业文献里又称MOKAPI,乃摩尼图腾。
摩尼族和其他少数民族一样,有自己的精神信仰。他们信仰的就是这位名为‘摩毗’的岗拉次日山神。传说这位山神的原身是一头有着赤瞳黑足的雪狮,自摩尼族诞生之初,就充当着让他们免受瘟疫、天灾的保护神角色,所以凡摩尼族聚居之地,皆以白、赭红、黑三色装饰,衣饰也以这三色为贵,不同于藏族的五色崇拜。
“那你是要走吗?”小孜玛走到了他的身边,眼睛里越发不解。
“是的。”许云沉蹲下来。小孜玛疑惑的模样,让他想到了被他丢在千里之遥外的小团子。想到那个喜团团的小人儿,他心里软成了一片,不由得放低了声音,轻声道:“你赶紧回去跪经,否则让你的神官长大人看见,一会要罚你了。”
“我不罚他。”殿门口光线攸暗,乌缇一身雪白缁衣,俊美得不似凡人。待看见他身旁的行李箱,乌缇脸色变了又变,最终古井无波,唯有一双漂亮的瑞凤眼显出一丝讥笑来。
“你要到哪里去?”支开小孜玛后,乌缇挡在他前面,冷漠地看向他。
“回家。”许云沉对上他的视线,不急不缓道。
“昨天冷你半天,就受不了?”乌缇冷笑。
“对。”许云沉丝毫不在意乌缇话里的嘲讽,咬着唇,目光不退让半分。
“那以前谁对我一冷暴力就冷暴力好几天的?”乌缇眼里嘲讽更甚。
“那是你,不是我。我忍不了,所以我要走。”许云沉说着就去推行李箱,却不料手肩一沉,乌缇半抱半挟,连人带箱地将他挟进了后院。
“你干嘛!”见乌缇“啪”地一下关上后院门,许云沉猛地甩开他的手,怒道。
刚才不和他争执是怕小孜玛撞见了不好,如今关上了门,许云沉也没有顾忌。
“躲什么躲!”乌缇却不让他拂开手,猛地将他往怀里一带,这次直接拦腰横抱上二楼,将他锁进了卧室。
“心肝,老实在屋里待着,别想着从窗户逃。事先声明,窗户下面就是半悬崖,跳下去只会残。”乌缇不知从哪里拖出一根长凳横在门口,双手抱在胸前,恨恨道,“残了你也得被我抱回来,继续锁着。”
“心肝”两个字一出,就让许云沉眼睛红了。以往每次他耍小性子或是二人厮磨时,乌缇便总是“心肝心肝”地哄。第一次听见时他几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后来久了才发现,乌缇为了哄诱他,多浪荡的话都能说得出来。
“冷你半天就难受?”门后许云沉没了声音,乌缇扯了扯嘴角,声音却越发紧,“那你躲我四年呢?这四年,想过我的感受?”
想到这,乌缇真是恨不得将他这个爱到骨子里的爱人揉进自己的骨血里,日日夜夜地不分开。
这少爷,说分手就分手,背后是家大业大的许家,玩失踪也玩得彻底,让他一顿好找。他以为,做了他乌缇的老婆,是将他说抛弃就能抛弃掉的吗?
早就告诉他过,摩尼一族的神官长,不轻易许爱,但凡踏入爱河者,无一不疯魔。确定关系前他将自己剖析得很彻底,说过若是他日后毁诺,他千方百计地都要将他抓回来绑在身边。他以为他会害怕,谁知许云沉眸子里燃起兴奋的亮光,无比笃定道“不怕”。
他们在一起的两年里,他那般无底线地纵着他,由着他,许云沉规矩教养下偏生露头的乖戾跋扈,在他看来不过都是名为“老婆”的这座山的一点刺丛荆棘。它们其实和玫瑰一样可爱,得他细细娇养呵护着,这样才不会反过来扎到他的爱人,还能开出细小漂亮的花朵来。
他小心呵养着的老婆,他怎么能允许说不要就不要他了。
这几年,乌缇一直默默找着。许家是联盟国极为低调的老钱家族,涉足领域众多,生意更是遍布五洲,何况许云沉正式介入家族生意后便沿用惯例化名对外,对外渠道里几乎再难找到关于“许云沉”的任何消息。
他费了好些力气,才好不容易顺着程一白这个浪荡公子哥摸到点许云沉的消息。而意外之外的那个小人儿更是惊得他又爱又气。
乌缇几乎是在看见那个小小脸蛋的瞬间,一个巴掌拍在脸上。
有什么资格气。许云沉,他的爱人啊,当时他决定一个人生下他们的宝宝时,该有多难过,该得有多疼。
乌缇想着许云沉单薄的身影心里就止不住发疼。可这人,性子太傲了,不让他自己想明白找来,乌缇再怎么求饶都竹篮打水。
真将他绑过来捆在身边吧,他又舍不得。
家庭关系不和谐,对宝宝成长也不利。
所以他才布了这么一个局。就是苦了谢阮春这个书呆子在真相大白后免不了遭受程一白的怒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