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毗 第4章 Chapter 4

廊下清脆的风铃声让许云沉收回了神。

他收拾好情绪，快速吃完饭后，默默将桌上两副碗筷收拾进了厨房。然后将剩余的菜、饭拿小碗分装进冰箱，洗碗、擦灶、拖地，动作熟练，一气呵成，看不出是个养尊处优惯了的贵少爷。

等做完这些事情，许云沉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还穿着单薄睡衣。高原早晚温差大，这一晚冷着，清鼻涕不自觉都流出来了。

他吸了吸鼻子，抱着双手轻手轻脚地快速往二楼卧室走。

作为雅磐地区最美的悬崖寺庙之一，摩毗神庙拥有极其震撼的视觉张力。伫立在雍碌拉山之巅，三面临崖，一面靠山，白墙红顶碉楼式建筑与远处岗拉次日山雪山遥遥辉映；置身宁静庙宇中，四周群山葱郁，可俯瞰整个雅磐河谷，下雨后云雾蒸腾、云海波涌，恍若天神秘境。

但由于身处雪山腹地，每临大雪封山便交通受阻，摩毗神庙远不如同地区的桑若寺、沧雍寺出名。加之早些年摩尼族一直离索群居，鲜与外族交流，摩尼一族的存在在整个亚太联盟国国民认知度里都少为人知。

许云沉在神庙内住的客房和乌缇的卧室门对门，中间隔着一处宽阔的天井，两边的门帘上都绘着摩尼族的图腾雪狮摩毗和祥云，但乌左他右。

窗帘拉着。房间黑暗。乌缇已经睡了。

他扯了扯唇角，笑自己竟然还有一丝期待。他早该知道，乌缇已经不是那个事事等着他的大狼狗了。

自己当年分得干脆，现在又顾影自怜。真难看。

许云沉逃一般将自己缩进被窝，被单上熟悉的淡淡白檀信息素味道让他有刹那恍惚。

“乌缇”两个字带着五年封固的回忆，再次血肉模糊地撕扯了出来。

他想起了他们分手的导火线。距离训练结束还有一个月的时候。

亚太联盟雪狮特训营里，虽不讲出身门第，训练生全凭自己本事考进，营队里也全凭自己本事赢得队友尊重。可出了这个门，不得不承认，社会无形的阶级分层依旧会将满是功勋的骄傲打回原形。

就像身为omega，即使再如何优秀，家族长辈对他的期许不过是和门当户对的alpha联姻。而他所做出的一切成绩，在一些长辈看来，不过是为了增加他自身价值的筹码，以吸引优秀alpha的垂青。

许云沉从有意识起就极为厌恶这样的标签。在他看来，不管是alpha或者beta或者omega，如何度过这一生是个体自由选择的结果，而不是生下来就打上标签，被迫去顺从整个社会约定俗成的规则大流。

就离开训练营后的去向，老早前许云沉和乌缇有过几次讨论，但都无疾而终，谁也说服不了谁。

许云沉提议过乌缇离营后转业进入联盟政府军队工作，毕竟能在雪狮特训营里拿到全s的alpha，向来是各大军团争相抢要的军事人才。

但乌缇不愿意。他说，他要回到他的家乡，并且希望许云沉同他一起回去。

然后乌缇给他讲家乡的雪山、森林、草地、湖泊，和他讲山上的牛羊、天空飞的苍鹰、田地笑容质朴的族人以及雪山脚下那一株株如团如云的桃花。

乌缇说，他要回去。他的家乡不像联盟国其他地区富裕，族民都相对保守，他回去了才有办法让族人的生活变好。

那样的英雄主义又理想主义。可这世界上，也正因为有这样的一些人，在万千浮华里一身傲骨、一片丹心，才让人类在历史车轮的滚滚烟尘里，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许云沉对此说不出一个“不”来，但也说不出来一个“好”字。即使他在这一刻情不自禁地拥吻着他的爱人，对着他的爱人肃然起敬。

人总是矛盾的。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一方面敬佩乌缇的赤子之心，一方面看乌缇愈好，就愈难以放手，心中滋味百转千回。

乌缇有他的理想和坚持，许云沉也有自己的责任和追寻。爱情和梦想，手心手背，他都不想放弃。

小宝的到来纯属意外。

和乌缇耳鬓厮磨，一直以来他都做好了措施。一来指不定哪天就要出任务，他不允许孩子因他不负责任的疏忽而失去生命；二来他和乌缇在未来一事上还没有达成共识，他们俩的条件还没有资格去迎接一个小生命；三的话是许少爷的一点私心，他还不屑用一个孩子增加乌缇选择留下的砝码。

看到怀孕结果后，许云沉深吸了好几口气，才从最初的惊惶中冷静了下来。脑子里回想了一下。临近离营，上个月他和乌缇休了半个月假，每天在吴侬软语的江南腻歪着。或许看他近来反常，那半月里，乌缇都将他折腾得狠。

许云沉记得是有那么几次，他被折腾得太累，耷拉着眼睛看乌缇什么措施都没做，也让他进来了。

他迅速将他从上个月到今天觉得危险的事情捋了一遍，拿着检查报告，详细地和医生说出了他的担忧。

“别害怕，孩子现在就在你肚子里，说明之前的十公里越野、高空跳伞、深潜这些都不要紧，没有对他产生影响，以后不要再做这些危险的事情就好了。”头发花白的老医生耐心听完他的话，温声笑起来。

见他还是拧着眉，放缓声音安慰道：“你的身体很好，目前各项指标也表明宝宝很健康。别担心，既然这样他都留下来了，那说明了他和他的爸爸一样，是个坚强的孩子，不要小瞧了他。”

平实笃定的话慢慢抚平了许云沉心中的毛躁。直到走出门诊大楼后，他脸上才显出了如负重释的轻松来。

他在门诊楼前的草坪背椅上坐了很久。等到盘算好怎么应对父母、怎么生下孩子，怎么在他不在的情况下解决家里的后顾之忧后，天边晚霞漫天，瑰丽无比。

“宝宝，医生夸你很坚强呢。”许云沉此时才敢喊他，一只手小心地抚上平坦但却有生命悄然孕育的肚子，微笑道：“原来放弃一些东西，和你父亲一起回他的家乡，也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了。宝宝，爸爸现在觉得好开心。”

“走吧，小家伙，我们一起回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你的父亲。”

“我想，你父亲知道了肯定会激动得跳起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