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之所以不愿意走这山路,便是因为这山实在陡峭,且不说人了,就是胯|下的马都累得直喘气儿,好不容易翻过一座山头,抬眼望去,又是一个上坡路,真是一山更比一山高啊。
许迟坐在槛车上,倒是乐得清闲,远远地便瞥见了前方的小茶棚和棚下正卖茶的姑娘。
他心道:“还说只来了一人,这不是还有一个么?”接着眼珠子一转,便叫嚷起来:“哎呀,小爷我渴了,我要喝水,给我一口水喝吧,小爷我快渴死了……”
林四呵道:“闭嘴,你丫的吵死了!老子的水还不够喝呢!”
几人虽都骑着马,却还要看顾身后的槛车,山路崎岖,行进缓慢,难免烦躁。
正见前方一个茶棚,底下招牌写着“茶水解渴”四字,一女子唤道:“几位官爷,可要坐下歇歇脚、喝杯茶再赶路?”
众人瞧了瞧前头的山路,又看这女子只身一人,并无威胁,于是下了马,齐齐坐下来,点了茶水。
林四早已渴得不行,捧碗要饮,林二却警惕道:“等等。”
女子神情一僵,道:“官爷,怎么了?”
林二道:“你先喝一口。”
女子笑道:“官爷这是做甚?难不成是疑我在茶水里下了毒?小女子怎敢呐。”
她说着,还是给自己倒了一碗,那林二又推了推自己身前的碗,道:“喝这碗。”
女子了然,毫不迟疑地一饮而尽。
见她无事,几人这才放心,抄碗便喝。
“再来一碗!”林四将瓷碗重重搁在桌上,胡乱抹了抹嘴角的水渍,“二哥哥,你可太多心了!”
林二不以为然,也续了一碗,道:“小心为妙。”
小心驶得万年船是不错,但他们还是着了莫离的道,不过须臾,众人便昏昏欲睡,倒地不起。
见状,许迟急忙道:“钥匙在林二身上!对,就是他!”
莫离迅速找出钥匙,将许迟解救出来,拉了他便跑。
“快走!”
许迟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不解道:“你没给他们下毒啊?”
“我哪来的毒药?不过是蒙汗药罢了。”就这些蒙汗药,还是之前丁香丁神医送她的,说是无色无味,轻易发现不了,可却不知药效能坚持多久。
“啊?”许迟似乎颇为遗憾,“多好的机会啊。”想起方才她也喝了那碗水,又担忧地看她一眼,“那你没事吧?”
“我吃过解药了。”
莫离催他走,他却停了下来,望向茶棚后,道:“你兄长呢?不等他一起么?”
他竟是把她认成了莫离的妹妹。
“有的时候,我也说不清你这股傻劲儿是好是坏。”莫离无语片刻,边走边道,“你看不出来我们俩人长得一样么?”
许迟更加疑惑了。
“你们不是龙凤胎么?”
莫离闭了闭眼,忍住撇下他不管的冲动,咬牙道:“世界上没有长得一模一样的龙凤胎。”
“啊?这样吗?”许迟挠挠头,跟着她从岔路跑下了山。
到了山脚下,莫离从马车内取出一把刀给他,道:“时间匆忙,只找到了这个,比不上你的金错刀,但也够用了。”又指了指一旁的马,“你自己回去,路上小心。”
她的武学不及许迟,剩下的路要靠他自己走了。
“完全够用。”许迟接过横刀,上了马,“那莫兄你……不是……嫂……姑娘……”
莫离道:“你同他们一样,唤我阿离吧。”
许迟笑道:“是!多谢阿离,此恩许迟来日必报。”
莫离颔首致意,嘱咐道:“守好许城。”
两日后,莫离回到了白榆城莫氏客栈。
这日浓云密布,闷雷阵阵,狂风乍起,阴沉又压抑,隐有风雨欲来之势。
莫瑾坐在客栈一楼前堂,见到莫离平安回来,忙迎了上去,晃着她的手畅述思念之情。
莫离瞧见跟在她身后的男子,疑道:“裴将军怎么在这儿?”
裴子度拱了拱手,回道:“南卫多地不满新朝,起了战事,殿下担忧途中有危险,让我来护送二位回天楚。”
他低下头,声音小了些,又道:“也是我自己的意思。”
莫瑾也道:“他今天刚到,本来说要去帮你的,可巧你也今天回来了。”
莫离心中明了,回礼道:“劳烦裴将军了。”
灰蒙蒙的天,人也跟着灰蒙蒙起来,莫瑾抬头看了看乌压压的云,愁着眉头,道:“今天是不是走不了了?”
“嗯。”莫离点头。她才回来,正好休息一日,等这场雨过了再说。
她刚要进屋,一位路人突然指着她,惊讶道:“这,这就是那个莫离吧?”
他话音刚落,又有几名路人围了上来,指指点点起来:“对,就是他,跟画像长得一模一样。”
周围人听了他的话,竟是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怒容,作势要抓她,外圈的人则是边跑边喊着官兵。
莫离见势不对,退到了客栈内,蹙眉道:“怎么回事?”
“嘿!他还困惑起来了!”
“我呸!要不是受他教唆,这仗能打起来吗?指不定哪天就要打到我们白榆城来了!”
“千万别让他跑了!抓起来!这样心术不正的恶人,不除不快!”
“抓起来!抓起来!”
裴子度拦在莫离身前,不让他们靠近,莫离却还在消化他们说的话,闻言,她颤声道:“我教唆什么了?”
一人愤道:“你就说,‘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是不是你写的?”
另一人道:“还有什么‘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不也是你书里的吗?”
一书生道:“我张某人虽不曾读过你的书,但且听前两位兄台之言,便知你这书中定然都是一些狂悖之辞,读了才是害人!”
另一书生道:“还有书中的刘邦刘秀朱什么之辈,你不就是想以此告知天下,即使是草根出身,也能做天下之主,享荣华富贵么?要不是你编造的这些人物,现下哪能有那么多人嚷着要起义?!百姓何至于受战乱之苦?!”
又一人道:“还说公子美如玉呢,谁料皮下竟包藏着一颗祸心!”
空中一道惊雷落下,莫离仿佛被劈中了一般,呆怔在原地,良久,她才气得浑身颤抖,恨声道:“你们这是断章取义!”
“别跟他废话!抓他去见官!”
“抓拿奸佞,护我山河!”
莫瑾也愣了好一阵,许久才反应过来他们在说什么,可他们口中的诗句和人物,和他们高呼的那些话有什么关系?这些人到底在做什么?
她茫然地四处张望,终于在斜对街看到了一张通缉令。
通缉令上写着:今有奸佞莫离,年约十九,此人居心叵测,意怀悖乱,著邪书以蛊民众,祸乱乾坤,其心当诛,凡有见其踪迹者,速报官府,能擒之者,赏银八百两。
莫瑾气愤至极,冲过去撕了公告,莫离随着她的动作,也见到了那张通缉令,心中顿时升起凉意,她望着激愤的人群,感觉有什么要紧的东西,正一点点从胸口散去。
店里的伙计们也都出来拦着人,掌柜吩咐提前打烊,将众人阻隔在外。他们虽在南卫做生意,心里还是向着主家的。
莫离直愣愣站着,由人拉进了屋,外头的人还在喊着“抓拿奸佞”的话,她看着禁闭的门窗,喃喃道:“走,现在就走,现在就走。”
“都什么人啊是?”莫瑾气鼓鼓地上楼收拾行李,“看着斯斯文文的读书人模样,结果脑袋都是摆设!”
莫离和裴子度都是才到白榆城,没什么东西,不消片刻,三人便上了马车,从后门离开了白榆城。
有裴子度在,加之南卫不太安宁,就给足银两,放了先前的车夫回家去。
从方才起,莫离的脸色便不大对劲,莫瑾牵着她的手,安慰道:“阿离你别听他们瞎说,怎么你写了本书南卫就打仗啦?他们不去怪那些发起战争的人,反倒来怪你一个阻止战争的,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再说了有些人都没看过就敢乱开腔,瞧把他能的!”
方才要不是客栈门关得快,她定要好好跟他们论一番。
莫离也不知听没听进去,仍是一动不动,留莫瑾兀自愤懑。
黑云越压越低,天色越来越暗,分明是正午,却呈现出夜幕降临之景。
裴子度驾着马车,在一处村口停下,朝车厢内道:“莫公子,眼看着大雨就要下来了,不如先找个地方避一避,等雨停了再说吧?”
莫离微微张唇,吐出一个字:“好。”
裴子度又道:“附近也没有其他住处了,我去那座村子里问问。”
另一旁的山林在风中狂呼乱嚎,可马车内的空气却仿佛凝固了一般,格外闷得慌,莫瑾掀起车帘,同他道:“麻烦裴将军了。”
裴子度只身进了村,莫离莫瑾二人在马车内等候。莫瑾在心中暗暗祈祷,只求那通缉令还没传到这儿。
倏然,一位妇人提着菜篮从马车前经过,好奇地朝车里望了几眼,莫瑾定睛看去,这不就是上次卖她枇杷的妇人么?
没想到这么快就又回到了这个小村落,莫瑾一想到上次的枇杷之事,顿时便撅了嘴,狠狠撇过头去,不愿见她。
不知过了多久,裴子度还没回来,却是有几位农夫扛着锄头耙子过来了。
先前离去的那妇人站在前方,指着莫离道:“就是他,俺就说那画像有些眼熟呢,上回远远看过一眼,他竟自己找回来了。”
“把他们抓起来送官府去,那可是八百两啊!”
“嗐,钱不钱的都不是事,抓了他们,我们可就是为民除害的大英雄!”
他们围上来之时,莫离心中便有警铃大作,此时闻及他们的谈话,只当看见了一群恶魔,惊惧万分。
“你们这是干什么?”莫瑾转向那妇人道,“你上回卖我烂枇杷的事我还有没找你算账呢!你竟敢带着人过来胡说八道?”
“你!你这小蹄子才是胡扯!俺家哪有烂枇杷!”妇人破口大骂。
众人吵嚷着挤上前来,欲将她们拉下马车,莫瑾抄起车内的话本猛砸他们。
“走开啊!走开!”
他们都拿了家伙,怎会怕她?直到莫离拔出了青云剑,他们才被吓退了半步。
当务之急是离开这里。
若是驾马车冲出去,必会伤人,于是她只好带着莫瑾跳下马车,以剑开道,闯出一条路。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她不敢对他们动手,于是又涌上去,喊道:“快追!别让他们跑了!”
莫离现下最不愿见的就是人,一路往山上跑去,众人缀在身后,见她们上山,竟是齐齐停下。
“你不要命啦?”
“那可是八百两!”
“王家那小子怎么死的你忘了?山上可都是野兽!”
“钱重要还是命重要?别是人没抓着命也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