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正是季玄明。他扯紧缰绳,道:“我在兆丰郡听闻南卫大乱,便赶了过来寻你们。”
闻言,莫离蹙眉:“怎么回事?”
“南卫的江丞相江在勤造了反,”季玄明道,“如今的南卫已经易主了。”
“什么时候的事?”
“正月二十三吧,记不清了。”
竟是他们走后的第二天!
莫离心中大惊,霎时明白了个中蹊跷——大抵是又作了回他人的手中刀。
她虽有过片刻怀疑,却被回家的喜悦冲昏了头,加之一路上风平浪静,顺畅非常,便也没有细想过。
为何骆远徵暴露得如此轻易?真只是失误么?揽星阁对峙之时,骆远徵见到江淮之又为何露出了惊异之色?为何国宴结束而许迟仍被留在丽阳城?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竟是中了连环计,帮着人铲除劲敌,让人一耍再耍!
而骆远徵之所以有藏字图,之所以承认了曾经的罪行,并非是那人刻意安排,而是这些确实是他所为,他与江在勤之前或许是主从,或许是盟友,但近年来骆远徵势力壮大,逐渐有了异心,江在勤便借他们之手,杀了他!
可他志在天下,又为何会放他们平安离开?难道是因为属于骆远徵的那部分势力还未收回来?这一路上,她们又为何一点消息都没有收到?该是何人所为?
莫瑾听到消息,也是脑中空白一片,愣了愣道:“你说的江丞相,是江淮之的父亲吗?”
季玄明道:“自然是他。”
莫瑾如遭五雷轰顶,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莫离追问:“天楚和云启如何了?”
“你们一路上什么都没听说?”季玄明疑惑,却仍解释道,“云启皇帝中了毒,昏迷不醒,如今由宣贵妃和衍王把持朝政,唉,也是乱作了一团。
“陛下也险些中毒,幸而皇后娘娘发现得及时,但南卫似乎已经发兵攻打天楚了,阿泽正在苍州守城。哼,江在勤这厮的算盘,真是打得震天响。”
莫离又是一怔,立时想通了许迟等各城亲眷被留在丽阳的用意——江在勤谋逆之举,有违天道,他需要以此来要挟各城池的归顺,而许城紧邻天楚和云启,更是其中要害之处。
她看向季玄明,似想起什么,忙问道:“季叔离开兆丰郡,难道南平王他已经死了?”
季玄明叹气道:“死了。”
莫离道:“行刑官到了兆丰郡?”
季玄明摇头:“不是,他在狱中被人下了毒。”他垂下眼帘,“怪我没留意。”
片晌,莫离又问:“季叔可知晓云启凌王的消息?”
季玄明道:“知道一些,听说他一人一马一枪闯过了南卫城关,只身回了云启。”
莫离道:“使团其他人呢?”
季玄明道:“应当还在南卫境内。”
听及此,莫离走下马车,双膝跪地,朝季玄明行了大礼。莫瑾被她吓了一跳,手忙脚乱不知所措。季玄明见状,立即下了马,要搀她起来。
“你这是做什么?”
莫离不动,只道:“阿离想请季叔帮个忙。”
“你只管说便是,我还能不帮你?”季玄明蹙眉,强行将她扶了起来。
莫离道:“请季叔赶去云启,救凌王一命。”
云启之中,能扭转乾坤者,怕是只有皇甫绝凌了。
季玄明顿住,问道:“那你呢?”
莫离道:“南卫想对二国开战,必要夺得许城,而许城城主的胞弟还在他们手上,我得想办法,救他出来。”
季玄明略一思忖,拍了拍她的肩,道:“好。我来时确实见有官兵押了人往这个方向来,走的通许官道,此时应当也快到洛州了,你自己小心。”
季玄明翻身上马,调转马头,又叮嘱道:“别逞强,早些回天楚去。”
莫离颔首,季玄明打马朝云启方向而去。
待人一走,莫离便立即上了马车,吩咐车夫道:“往回走,进城。”
本以为大事已了,没曾想这竟只是一个开始。
莫离一时之间接收了太多信息,不觉有些头疼,她抬手按了按太阳穴,闭眼整理个中细节。
马车上,莫瑾几欲开口,却又不知如何说,生生将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抵达白榆城的莫氏客栈后,莫离取出怀里的莫氏玉佩,交到莫瑾手上,交代道:“玉佩给你了,若是有人找你麻烦,便亮出它来。你暂时待在这里,我尽量早些回来。”
莫瑾自知事态严重,这次也不再多说什么,连声答应。莫离找人牵了辆寻常马车来,自己驾车走了。
她一走,莫瑾的魂便也跟着飘走了,她收好玉佩,心不在焉地下了车,朝笑脸迎来的店小二道:“车上有些枇杷,你找些人来,拿去分了吧。”
“哎呀呀,让莫小姐破费了。小姐怎么折道回来了?若是落了什么东西,传信说一声,我们差人送去便是。”
店小二的笑容更加谄媚了。
“没落东西,”莫瑾胡扯道,“就是觉得白榆城环境秀丽,风景优美,回来再住几天。”
店小二又奉承几句,与其他人一齐分枇杷去了。
莫瑾挑了张无人的食案坐下,双手交叉,托着下颏,不由自主地又想到了江淮之。
江在勤造反,江淮之身为他的儿子,不会不知情吧,那他是刻意接近自己的么?为了取得阿离他们的信任?他所说的话,又有几分为真,几分为假?
她越想越气,五内似沸,他竟敢利用她的真心!
气过之后,她又难过起来,毕竟,无论他是否欺骗了她,她都曾真心实意地喜欢过他。只是这点喜欢,比不上对他利用自己伤害阿离的气。
“这枇杷怎么是坏的?”
“嘘,小点声!”
闻声,莫瑾收了情绪,走过去问道:“怎么了?”
见她还是听见了,起初那位店小二斜了一眼最先出声那人,随即换上笑脸,同莫瑾道:“无事无事,想来小姐是受了这奸商的骗,才得了这框坏果子,小姐只管说出来,往后小的们都不同他做生意了。”
店小二机智得很,话里话外都在为她开脱。这枇杷值几个钱,这位莫小姐又是什么身份,怎会故意拿他们这些人来消遣?
果然莫瑾低头见了那框好坏参半的枇杷之后,眉头紧锁,给了他一锭银子,道:“我确实受骗了,麻烦你上街去再买五十斤枇杷回来,分给大伙,别扫了大家的兴致。”
“这,这,小姐,不需要这么多银子,”店小二不知该不该接这银子,“上乘的枇杷一斤也才八文钱呢。”
莫瑾道:“你说多少?!”
“八,八文钱一斤啊。”
莫瑾险些背过气去。又被骗了!可恶啊,竟利用同情心坑骗她!
她深呼一口气,道:“你去买,剩下的银两归你。”
店小二瞅她神情不对,却也千恩万谢地接过银子,唤了几人出门去。
……
莫离在一家寻常酒肆发现了许迟。
许迟被镣铐锁住了手脚,困在槛车内,押送他的五个彪形大汉正在喝酒吃肉。
莫离扮作小二,悄声来到了槛车旁边,低声道:“许将军。”
许迟本兴味索然地掰着手指头玩儿,这会儿看清了来人样貌,惊喜过望,瞪大了眼睛,喊道:“莫兄!”
莫离忙给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收到指示,许迟立即坐了回去,又摆回先前的面容,抬眼小声道:“莫兄是和凌王殿下一起来的吗?他人呢?”
“不,”莫离摇头,“就我一人。”
许迟不可置信地看了她一眼,又转回头去,哀叹道:“那你快跑啊,别管我了,他们是南卫七兄弟,草莽出身,我都没把握能打赢,你一个人肯定打不过的。”
莫离道:“有七个?”
“现在只有五个了,”许迟道,“林大和林五六年前死了……”
才说几句,不知哪位发现了这边的动静,回头喝道:“那边那个小子,干什么呢?!”
莫离微微转过身来,低着头,捏声道:“回官爷,小的见这位兄台口渴,给他送些酒水。”
又一位彪汉瞪眼道:“谁准你给他水的?”
“小爷我给你脸了?”许迟一脚踹在槛车上,“林七你可别忘了,你们此行去许城是为了什么,渴死了我,小心我哥弄死你!”
那林七也是个受不得气的,一掌拍裂了桌面,站起身来,怒道:“你眼下不过一个阶下囚,也敢在我林七面前豪横!信不信老子先宰了你!!”
“你来啊,来啊!”许迟梗着脖子向前伸,“只怕你有贼心没贼胆,杀了我你拿什么同你主子交差?呸,不要脸的走狗!”
林七怒目圆瞪,提了刀就要上前,却被身旁一人拉了回去,那人道:“七弟!莫要胡闹!”
“二哥哥!”林七急道,却也不敢不听,别扭着坐下,受众人安抚。
见他们不再关注这边,莫离又靠近了些许,给他沏了杯茶,道:“来不及多说了,你想个法子,明日让他们走通山那条道。”
在通许官道修成之前,人们只能翻过通山去许城,官道修好之后,虽然路程长些,但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平坦易行的官道,只有少数有急事的才会走原来的山路。
许迟虽然不太相信莫离能一打五,却也只能放手一搏。
翌日,当车队经过通山路口之时,许迟用拳头撞了撞槛车,喊道:“喂,你们走错了。”
“笑话,”林七狞笑一声,“这不就是通许官道么,怎会走错?”
许迟道:“爱信不信,小爷我生于斯长于斯,该怎么走不比你清楚?”
林六在槛车后边跟车,闻言不屑道:“许小将军别想着耍花招了,省点力气吧!”
许迟支着腿,靠在槛车的木栏上,晃了晃锁着他手的镣铐,笑道:“怎么?难道小爷我威名在外,都这样了你们还怕我不成?”
林六道:“那你说,该怎么走?”
“自然是上山。”许迟扬了扬下巴,指向那条山路。
林三冷笑一声,道:“山上怕不是有陷阱吧?”
“真怕了?”许迟嗤笑,“我骗你们做甚?之前发了洪水,前方的路堵死了,就是走到了头也得再折回来,少说也要七八日,你们不怕耽误了时辰,我还想早点回家呢!”
见那几人犹豫,他又趁热打铁道:“罢了罢了,不撞南墙是不会回头的,大不了我再多吃几日苦就是了,往前走吧。”
听了他的话,那林二果然下了令:“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