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逆 第47章 凄山银竹雨，生离作死别

轰隆一声，云层像是破了一个洞，大雨倾盆而下，宛如瀑布，莫离莫瑾二人霎时间便湿了全身，林间雨雾笼罩，朦胧了视线。

山路崎岖，鲜少有人走，她们从一棵一棵高山榕之间穿过，无暇他想，只顾向前跑。

天色依旧黯淡，阴森森的林子里雨一直在下，巨大的雨滴打在巨大的树枝上、泥土上、石子上，发出“啪啪啪”巨大的急促声响，仿若催命。

灰色的雾、银色的雨与墨色的林子浑然天成，暗中似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她们，或是猛兽，或是野鬼，或是人，什么都有可能。

二人在林中迷失了方向，却误打误撞找着了一处岩石山洞得以避雨。山洞里黑黢黢的，不见一丝光亮，她们的东西都在马车上，此刻既没有生火工具，又没有干爽衣物可换，只好靠墙蹲在地上，紧挨着取暖。

洞外大雨滂沱，除了雨声再也听不见其他。莫瑾想起村民的“野兽”之言，不知是冷的还是怕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她望了眼黑不见底的洞穴，牙齿打颤道：“不会真有老虎狮子之类的食肉动物吧？”

莫离双臂交叉，环抱住自己，脑中是那些挥之不去的可憎面孔，此时她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离开这里，她要回家去，回天楚去。

雨声哗哗，无端令人生怖。

蓦然，头顶传来响动。

二人皆是一惊，瞬间明白了这声响的缘由：雨势过大，山体要塌陷了！

“快走！”

莫离迅速站起来，拉起莫瑾朝洞外跑。

“砰——砰砰——啪——轰——”

莫瑾整个人飞了出去，跌倒在地，她撑着嗡嗡作响的脑袋，好半天才从疼痛中缓过来。她艰难地坐起身，眼神无措地从左扫到右，又从前绕向后。

没有莫离的身影。

她看向坍塌的山洞，雨幕之下，红色的液体混着雨水从岩石缝隙中流了出来。

她双眼失神，眼睫乱颤，浑身不停抖动，连滚带爬地来到岩石前。

“阿……阿离……阿离……”

一块巨大的岩石壁斜亘在眼前，莫瑾伏在岩石上，从两三寸宽的裂缝中，看见了满身是血的莫离。

方才若不是她推了自己一把，如今躺在底下的便是她们两人了。

“阿离……阿离！”

莫离的身上压着碎石，脖颈处的白绫红得刺眼，莫瑾想伸手去触碰她，却怎么也够不着，雨水打在她的脸上，血迹变为淡红的薄纱。

“阿离……你醒醒啊！阿离！”

不知是被唤醒的还是被疼醒的，莫离的睫毛动了动，她半睁着眼，看见了一个血色的诡异世界，她感觉有人在喊她的名字，那声音异常遥远，听不真切，渐渐地，好似人走近了，她才听清那哭声。

“阿离！阿离你别丢下我，我救你出来，你千万撑着啊！啊！！”

莫瑾试图搬动那块岩石，岩石却像生了根似的，岿然不动。

莫离微微张开口，半晌才发出声音，她道：“金乌……金乌……在……我们……”

“你别说话了！阿离我求你了！你再撑一会儿，你要做的事，我之前就不管，以后也不想管，你说过要带我回家的，你不能食言……”莫瑾哀求道。

她的手掌被岩石划得满是伤痕，痛得钻心，她恨自己力气太小，又恨这巨石太大太重，可若是没有这块岩石壁，莫离怕是也没了。

她哭得使不上力气，趴在岩石上，又道：“阿离，你等等我，我去找人来，我去找人来救你……”

她转身朝来时的路而去，一路跑一路跌，满头珠钗落了一地，身上才沾的污泥，又被大雨冲刷干净，接着再摔，反反复复，玉色的绸缎已成了灰色。

四周尽是雨声风声，还夹杂着哒哒的走兽疾驰声，行路时，莫瑾是提心吊胆，又惧又怕。

突然之间，五匹高头大马拦住了她的去路。

莫瑾抬眼望去，认出了其中的两个，是上次在国宴上见过的林三和林四。

五个大麻烦。

林三嗤嗤笑道：“莫小姐这是急着要到哪去？”

莫瑾哪有时间同他们周旋，转身就要跑，却迎面撞上了上山来找她们的裴子度。

莫瑾见到他，如见到了亲人，扯着他的衣袖哭嚎起来：“裴将军……裴将军……阿离她……”

裴子度见她模样，本就心疼不已，听她所言，更是神情凝重，立即挥动长枪，挡在她身前，道：“你且放心去，他们交给我！”

莫瑾见状，撒开了腿朝山下跑。

莫离还在等她，她得找人来，她须得尽快找人来救她！

国宴之时，林四便有意与裴子度一战，而今兄弟在侧，更是壮了他的胆，他仰头大笑一声，道：“裴小将军，你好大的口气啊！”

林七甩起流星锤，也道：“你怕是不晓得你老子是怎么死的吧。”

裴子度略一思忖，想起了六年前那一战，怒道：“北漠之战，是你们在背后搞的鬼？！”

六年前在云启边境，裴老将军遭人围攻，战死沙场。

“哈哈哈哈，裴老将军再怎么武艺超群，还不是死在了我们兄弟手上，你比他，又如何？”林三轻蔑道。

“管他如何！他老子杀了我两位哥哥，今日便要他一齐偿命！”林六举起长刀，冲杀向前。

……

林子虽绕，莫瑾还是跌跌撞撞找到了下山的路。

除了前方的村落，附近再无其他人家，莫瑾也顾不得先前的嫌隙，欲去村里寻人帮忙。

再怎样那都是一条人命，不会见死不救的吧？

他们不是要赏银么？人死了就拿不到钱了，他们会帮她救人的吧？

此地多为木房，阴云之下，被雨一浇，村子便成了黛青色，有几处檐角瓦下挂着红灯笼，飘摇在风雨中。

大抵是暴雨的缘故，各家各户都闭紧了门窗。莫瑾早已湿透，冬衣又厚，她只好拖着沉重的身子一家家地叩门哭求。

“阿离被困在岩石下，求你们帮帮忙……”

要么无人应答，要么便是遭人驱赶，越往下走，她便越无助。

“求你们了，我给你们跪下了，帮帮忙吧……”

终是有人听不下去了，似是想帮，可才开了门，却被一妇人扯了回去，那妇人嗓子尖又利，高声道：“真把自己当英雄了？你要有个三长两短，让我们娘俩怎么过？有本事你就出这个门！”

“去去去！真晦气！”妇人斜了眼莫瑾，见她身上沾了血迹，忙催着人走，“砰”地一声摔上了门。

莫瑾来不及委屈，踉跄着起身赶去下一家。

“求求你们，阿离快不行了，我可以给你们钱，要多少都可以……”

这回门又开了，莫瑾抬头看去，见是一个身强体壮的粗汉，便愈发恳切，他这体格，必然不缺力气。

她急忙跪下来，磕头道：“求你了！帮帮忙吧！救救阿离吧！”

粗汉扫她一眼，见她满身泥泞，乌发散乱贴在身上，不屑道：“你这穷酸样，谁知道你有没有钱？”

莫瑾本想给他一些珠宝以博信任，可摸了摸头顶，这才发现她的金钗银簪都遗落在了途中，她又立即想起了身上的宝贝，从怀里取出了莫氏玉佩，哀求道：“你若愿意帮忙，我就把这块玉佩送你，这是莫氏玉佩，很值钱的！”

粗汉就算不知什么是莫氏玉佩，但见那物什的光泽，便知是个不可多得的宝物，他眼中精光一闪，竟是直接抢了玉佩，回屋关上了门。

玉佩被夺，莫瑾惊愕不已，瞬时站起身来，猛砸门扉。

“你随我去救人啊！她真的快不行了！你出来啊啊啊！”

任她如何撕心裂肺，却再也没有得到回应，她哭得瘫软在地，手却仍在不停地砸着门，喊道：“还我玉佩！你还我玉佩！啊啊啊啊啊！”

无人应答。

她大喊一声，冲出了村落，却被石子绊倒，摔在了枯草地里。雨滴打在她的身上，像一枚枚针穿过她的身体。

没能找到人帮忙，还弄丢了莫离赠她的玉佩。她躺在草地上，双手掩面痛哭，神情也开始恍惚。

可莫离还在等她回去，等她回去救她。

她再次爬起来，趔趔趄趄上了山。

莫离在等她，她要回去找莫离，大不了，和她一起死就是了。

她也不记得是不是这条路，只能凭着感觉走，仿若操纵这具躯体的不是莫瑾，而是脚下这双靴子。

猛然，她的脚下出现了红色的泥土，再一抬头，她看见了三个人。

三个躺在血泊中的人。

其中一个，其中一个……

啊啊啊啊啊！！！

她颤颤巍巍地冲向前去，手足无措地抱起裴子度，查看他的情况。

“裴将军……”她慌乱地按住他的伤口，喃喃地唤他，“裴子度……你不能死……你不能死……对不起……对不起！”

裴子度的嘴唇翕动，在她怀里睁开了双眼。

“你……不要……自责……”他伸出苍白的手，想要触碰她的脸，却又止在了半空中。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害了你……”雨水和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跪在地上，止不住地颤抖。

裴子度嘴角动了动，终是闭上了眼，那只抬起来的手也失了力气，垂了下去。

“裴将军！裴将军！！”

她呼吸急促，彻底慌了神，忙用发抖的手指去探他的鼻息，他的颈侧。

没有，什么都没有，没有气息，没有搏动。

“裴将军，裴子度，对不起，对不起，啊啊啊！”她抱着他，哭得撕心裂肺。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要是早些说清楚就好了，要是早说清楚让他死了心，他就不会来找她们了，他不来，也就不会遇上那些人，他就不会死了。

阿离没救成，还搭上了裴将军的命……

都怪她……都怪她都怪她！都是她的错……

不觉间，有人靠近，一双白色的靴子停在了她身前。

那人蹲下来，宽大的手掌轻轻托住她的脸庞，用指腹一点点拭去她脸上的泪水、雨水与泥沙。

他还是和从前一样，穿着极为素净的白衣，衣角和发尾都在雨中淌着水。

莫瑾看着他那对含情目，双唇颤动，道：“江淮之，你可以帮我去救阿离吗？”

无论是否欺骗过她，无论如今是什么身份，只要能救莫离，她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她望着江淮之的脸，猜不透他心之所想，只听他问：“他在哪？”

终于有人回应了！终于有人愿意帮她救莫离了！

“我带你去！”

莫瑾打起精神，站起来就要往山洞方向跑去，却被江淮之拦腰抱上了马。

马比人快，莫瑾远远便看见了山洞所在，手指那处道：“阿离就在那儿！就在岩石下边！”

“去。”江淮之挥了挥手，后头便有两三个骑兵纵马过去。

待江淮之的马抵达岩石前时，一骑兵上前道：“少主，底下没有人。”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莫瑾已有些发晕，险些跌下马背，幸得江淮之搀扶，她才安稳着地。

她哭着跑向前，伏在缺口处往里看，果然不见莫离。

若不是那深红刺目的血迹渗进了泥里，她都要怀疑自己已然精神错乱，先前所见只是梦中之影。

又一名骑兵过来，道：“少主，我们在岩石侧发现了窄口，地上还有蛇行的痕迹，听闻此山多猛兽，看这宽度，莫离怕是……怕是已被蟒蛇拆吞入腹了！”

江淮之神情一滞。

莫瑾闻言，一口气没顺上来，竟昏死过去。

半日之内接连遭受打击，她早已承受不住了。

江淮之一直站在她身后，见她倒下，及时扶住了她，将她交给身后的赵小唯，道：“带回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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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凄山银竹雨，生离作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