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寞红尘 第42章 再离王府

42.1

回到王府内院，多尔衮满腹的悲愤再也压制不住。他命下人搬来府内酒窖里的大半存酒，猛灌了三坛烈酒之后便在后院发疯般地操练起各种兵器。一时间满院树叶纷飞，落花成泥，碎了一地的酒坛扎破了多尔衮的鞋袜，渗出丝丝鲜红的血色。

待到筋疲力尽之后，多尔衮方才扔下兵器，跌坐到台阶之上。脸上汩汩而下地已分不清到底是汗水还是泪水。

又灌了几坛酒下肚之后，多尔衮吩咐下人拿来纸笔，就在院内的凉亭里，他几乎是一字一滴泪地写下了给素蓥的休书。

这个让他爱到骨子里也疼到骨子里的女人，这个他想尽千方百计留在身边的女人，这个令他即使舍弃性命也要护住的女人……终究还是要放手！

依多尔衮从前的性子，他得不到的宁可毁灭也绝不让他人得到。可面对素蓥，他的心却硬不起来。是啊，如果留在自己身边她始终无法幸福，她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别人身上，那就放手成全吧。鳌拜和世子都能做到这点，他多尔衮没理由做不到。

只是，当亲手写下休书，心为什么会这么痛？痛到连每一口呼吸都像是一把把利刃划过胸口！

也许他多尔衮这辈子就不配拥有真心相爱之人。他这一生大概就只配活在朝堂的阴谋阳谋以及战场的刀锋利剑之下。来自家人爱人的温暖，于他而言，不过是一戳就破的泡沫，短暂得一点都不真实。

可即使短暂，与素蓥东莪生活在一起的这几年，却是他过往一生中最为安心幸福的时光。他舍不得告别这样的日子……非常非常舍不得！

一封休书耗尽了多尔衮全部的力气。当他扔下毛笔的那一刻，人也昏厥过去。而他在院里发生的这一切，都被躲在远处暗中观察的小玉儿看在了眼里。

待多尔衮被几个下人抬回屋里，小玉儿来到了凉亭。当她看到多尔衮刚刚写下的休书，脸上不禁浮现出一抹许久不见的愉悦之色。

李素蓥啊李素蓥，你也有被多尔衮厌弃的一天！你的好日子终于到头了！

42.2

第二天是新帝登基大典前的最后一天，许多准备工作需要一一落实和确认。

多尔衮尽管前一晚伤心至极大醉一场，但多年勤政操持下来，生物钟早已养成，他依旧在卯时之前就入了宫。接下来便是一整日大大小小的各种政务。也因为有这么多繁琐的事情需要他考虑和决定，多尔衮这才能勉强自己专注于思考，暂时忘记内心的疼痛。

素蓥在别院几乎一夜未眠。

昨夜的事情都发生得太过突然，以致于她花了整夜的时间都没能缓过来。

本来以为可以跟多尔衮好好沟通，化解误会，然后东莪就能接回身边，他们又能三个人一起再过回到之前那种宁静美好的生活里。

可人算不如天算。

鳌拜和世子的突然到访使她和多尔衮原本就有些岌岌可危的关系进一步雪上加霜。

意外一个叠加一个，误会也因此一步一步加深。

这，大概就是素蓥命里的劫数吧？

而这一劫又该如何化解呢？

天渐渐亮起，昏昏沉沉地哭了一夜，想了一夜的素蓥依旧没有答案。就在她准备回房间躺会儿的时候，别院后门被打开，小玉儿和乌兰走了进来。

42.3

“姐姐看到我是不是很意外呀？”小玉儿脸上的笑容让素蓥看得浑身都不舒服。

“嫡福晋有事吗？我这院子里不欢迎外人。”素蓥心情郁结，不想搭理小玉儿。

“咱们虽分了两个院子住着，但好歹都是王爷的家人。在姐姐眼里，怎么就成外人了？真是让人寒心呢。”小玉儿边说边自顾自地走到素蓥跟前的石凳上坐下，接着说道：“我心里是拿姐姐当自家人的，可惜王爷他不这么想。往后还真的只能拿姐姐当外人了呢！”

小玉儿说完拿出多尔衮昨夜写的那封休书递给素蓥。

“这可是王爷的意思，姐姐自己看看吧。”

素蓥狐疑地接过信纸，展开来看——眼泪瞬间便模糊了双眼。

“这可是王爷的亲笔，姐姐该认得吧？你跟王爷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你自己心里也该有数。拿上这封休书便离开吧。乌兰，帮着小福晋……哦不，现在不是王府的福晋了。去帮素蓥姑娘收拾些东西，送她出府。”

“多尔衮呢？我要见他。我要当面问清楚！”

“王爷有多忙你又不是不知道。明日新皇登基，今夜王爷都不会回来了。即使回来了，他也不想见你。姐姐不是想赖着不走吧？”小玉儿冷笑着说道。

“你放心，我不会赖着不走。我只是想听多尔衮亲口跟我说！”

“看来姐姐还是不死心呢。那我不妨再告诉你一件事，王爷已经把东莪过到我名下，以后我就是她额娘。从此东莪便是王府的嫡出长女，身份尊贵，跟你再无关系！”

“不，这不可能！我不信！”素蓥不相信多尔衮会把事做得这么绝。那是他们二人的宝贝女儿啊，怎么能交到小玉儿手里呢？

“信不信是你的事，你只要记得从今以后你女儿就在我手里了。姐姐可别犯傻，惹我不痛快对东莪可没半点好处。”

“你……”东莪是素蓥最大的软肋，她不敢再冒险与小玉儿顶撞，便只好放低姿态说道：“你让我再见东莪一面，见完她我就走。”

“姐姐怕是没听明白我的话，还在这儿跟我提要求呢。趁着我还有耐心，体体面面地收拾包袱走人就得了。再这么磨磨蹭蹭的，送你出去的可就不是乌兰而是棍棒了。姐姐不会这么不识好歹，非得让人打出去吧？你不要脸，我们王府可还要脸呢。”

“我明白了。不劳嫡福晋费心，我自己会走。”素蓥擦干眼泪，又朝小玉儿跪下行了个叩首大礼道：“还请嫡福晋看在王爷素来心疼东莪的份上，好生待她，别委屈了她。”说完，素蓥起身便往别院门口走去。

“不收拾点东西再走？”小玉儿没料到她会这么果决。看来拿她女儿做威胁确实管用。

“不用了，这里的东西本就不属于我。”头也不回地扔下这句话后，素蓥便径直走出了别院大门。

42.4

值守别院的护卫早已不再是多尔衮的亲兵。小玉儿一早过来之前也已把他们换成了自己的亲信。所以当见到素蓥出来，他们并未阻拦。

素蓥就这样只身一人伤心欲绝地离开了这个生活了多年的地方。她手中拿着多尔衮给她的休书，泪流满面，浑浑噩噩地走在街头。

多尔衮真的就这样抛弃了自己吗？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再给她！甚至，连她至爱的女儿也一并夺去！他们之间这几年里建立起来的信任和情感就如此脆弱，不堪一击吗？明明一切都还在正确的轨道上，明明她和鳌拜和世子什么事都没有，明明她所有的情感和寄托都在多尔衮和东莪父女身上。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真的是我错了吗？

月郞师傅你教教我，我到底该怎么办啊？

就在素蓥仰头望着天空出神的时候，一辆失控疾驰的马车正从她的身后驶来，车夫大叫着“闪开！”

所有的路人纷纷避让，唯独素蓥呆呆地站着，一动不动。

就在马车要撞上素蓥的千钧一发之时，身旁突然蹿出一人，将素蓥一把拽开。

素蓥被带入那人怀中，鼻尖撞到那人身上坚硬的护甲。一阵尖锐的疼痛感袭来，素蓥方才回了神。她抬头看去，空洞的眼神对上了鳌拜担忧的双眼。

“素蓥，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鳌拜被眼前虚弱而憔悴的素蓥吓坏了。刚才若不是他正好带兵巡防至此及时出手，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鳌拜。”素蓥无神的双眼渐渐聚焦，终于认出了眼前的人。

压抑在心底的委屈和疼痛再次化作汹涌的热泪滚滚而下。

“多尔衮，他……他不要我了……东莪也被小玉儿抢走了……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素蓥哭得泣不成声。

“别怕，你还有我！我一定会帮你的！”鳌拜心疼得紧紧抱住了素蓥。心想，这大概是上天眷顾他的一往情深，将他此生唯一挚爱的小仙女还给了他！

这么好的小仙女多尔衮都不知道珍惜！既然他多尔衮选择放弃，那今后素蓥的幸福就由他鳌拜来守护！

42.5

多尔衮再度回到王府已是两日之后。

九阿哥福临已顺利登基为新皇，周边各个臣属的部族和藩国都纷纷派来使臣朝贺。其规模虽比不上皇太极称帝那会儿，但对于一个五六岁的幼帝来讲，已经颇有威仪。

连轴转了两日的多尔衮未曾有一刻闭眼，体力已是完全透支。

回到王府，多尔衮在别院门口站了片刻，终于还是转身回了府宅大院。

谁料刚刚踏入内院，便看到小玉儿跪在院里等着他。

“你跪在这里做什么？”多尔衮嘴上问着，脚步却并未停下。他此刻身心俱疲，实在是不想搭理她。

小玉儿眼见多尔衮似乎并不在意，连忙俯首大声说道：“臣妾犯下大错，请王爷责罚！”

多尔衮闻言脚下一顿，问道：“你有何错？”

“昨日，小福晋来内院寻王爷，我都说了王爷不在府里，可她偏要进来等着。我也不好将她撵走，就只得由她进来。谁知她……她发现了王爷给她的一封休书，然后便死活哭着要走。臣妾怎么都拦不住！”

“你说什么？素蓥她走了？”多尔衮脸色愈加苍白，追问道：“她去哪了？”

“臣妾知道王爷担心她，怕她有事，所以一路派人跟着。可没想到，她……”小玉儿说到这里故意停了下来，抬头看了眼多尔衮。

“她怎么了？你快说啊！”

“她被鳌拜大人接去了将军府，再没出来。”

小玉儿的话如同一根尖锐的利刺，刺破了多尔衮用日以继夜的忙碌层层包裹麻痹起来的内心。那剧烈的疼痛贯穿整个身体，让他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王爷，你没事吧？”小玉儿赶紧起身去扶多尔衮，却被多尔衮一把推开。

“滚开！滚啊！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消失！”多尔衮失态地咆哮，吓得小玉儿赶紧一溜烟跑回了自己的院子。

不过害怕归害怕，小玉儿对于自己替多尔衮休了素蓥这件事还是挺得意的。她知道多尔衮不一定真的狠得下心休掉素蓥，但如今木已成舟，多尔衮再纠结难舍也没用了。她就不信多尔衮能放得下他的骄傲和尊严去鳌拜府上找人。

42.6

回到自己房间的多尔衮，呵退了一众下人，不许人靠近。然后转身将自己反锁在屋内。当他用尽力气走到床边，却还是跌倒，索性靠着床榻坐在冰凉的地板上。

与素蓥从初相识到生死与共，到相知相守的一幕幕在脑海中不断翻涌……

那些温暖的，甜蜜的，深情的片段——难道只有他记得？难道她全都抛诸脑后了？

明明还那么深爱着，为什么会就此分离？

那封休书，只是自己酒后的一时发泄。明明还没想好要不要给她，还在纠结是否要自私一点，即使留不住她的心也要留住她的人在身边。

可她呢？已然果决地离去，毫不犹豫，甚至连一句告别都没有……

鳌拜究竟比自己好在哪里？为什么使尽浑身解数也阻挡不了她奔向鳌拜的脚步？

而且这一次，她是带着自己亲手写下的休书去投奔了鳌拜，那自己又有何理由有何颜面再去将她夺回？

多尔衮越想越心痛，痛到全身都紧紧地蜷缩在一起。泪水沿着眼角，一颗两颗，转瞬间潸然而下……

此刻，他只剩自己可以拥抱自己。

但心底的冰冷与绝望却还是在肆无忌惮地蔓延，直到吞噬掉所有的光亮……

42.7

被鳌拜带回将军府的素蓥也好不到哪里去。

整整三日不吃不喝，不眠不休。

素蓥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自戕的行为，会不会受到神罚。可她是真的没有一丁点的胃口，而满腹的忧思满腔的郁愤也折磨得她根本无法入睡。有好几个瞬间，素蓥都感觉到自己的魂魄已然离开了身体，轻飘飘地好像随时会走。可却又纠结地徘徊原地，似乎无处可去……

鳌拜日日陪伴在素蓥身侧，悉心照顾。可无奈素蓥死活不张嘴，水米不进，更不愿开口讲一句话，就像活死人一般。看着往日如娇艳海棠般的她日渐一日在自己眼前枯萎凋零，鳌拜心急如焚。

这日夜里，鳌拜端着厨房熬好的参汤来到素蓥歇息的屋里，想再度劝说她多少喝点。素蓥却已是奄奄一息地昏厥过去。鳌拜见状大惊失色，急忙唤下人去找大夫。

他将素蓥慢慢扶起，让她可以倚靠在自己身侧。然后一口一口地将参汤含在自己嘴里，再覆上素蓥的双唇，慢慢撬开一线缝隙，将参汤一点点地给素蓥喂了进去。

当这暖暖的补气续命的参汤逐渐进入到体内，素蓥那眼看着就要干涸的生命也渐渐复苏。

“咳咳……”随着素蓥呛出一口参汤，眼睛也终于缓缓睁开。

“你醒了？太好了！”鳌拜看着重新活过来的素蓥，激动得眼底都闪出了泪花。

“你刚刚真是吓死我了！小仙女，算我求你了！你答应我，别再这么折磨自己了，好不好？别把所有的伤心委屈都憋在心里。有什么话你都可以告诉我啊，让我来帮你，好不好？”

看着眼前因为陪伴自己同样熬得面容憔悴的鳌拜，素蓥双眼也渐渐湿润。

“好。”素蓥虚弱地点了点头。

既然她没那么容易死，那就说明作为素蓥这一世的历劫任务还未完成。后面的路不管再苦再难，她也必须咬牙坚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