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岁便经历了太多的世态炎凉,还没有适应好新环境,又一脚踏入黑暗。
只要孩子在家里一天,农户便能收到养他的银钱一天。
为避免其逃跑,他们在他手脚处栓上重重的铁链,除了白天跟着家里干农活外,夜里就将他锁在牲畜棚里。
还没大人腿长的孩子,每天背着比自己还重的东西,往返于乡间。
家畜吃什么,他便吃什么。
吃食倒进盆中,牲畜一哄而上,盆底都添得干干净净。
恶农喝醉后,家中其他人都躲得远远的,而被限制自由的小人便成了被发泄的工具,任他怎么躲避亦或是反抗,那些拳脚依旧能落在身上。
最后他只能蜷缩着身子,新伤压上旧伤……
周围的村民实在看不下去,有正义之人试着去说情,却被那家人骂赶了出去,连着那个孩子也遭到了一顿毒打。
这家里有人在衙门做事,没有背景的人不敢太过于招惹。
村民们无奈,只能偷着送些吃食使他不至于饿死。
—— ——
“快点,快点,万鹤楼的度谜会要开始了。”
周围的人开始往一处涌去。
度谜!盛京墨眼睛一亮,“我们也去看看。”
几人跟着人群向最热闹处行进。
在一个挂满吉祥饰品的楼台上走出个儒雅的中年男子。
他笑着向众人介绍着规则,话毕又加了一句:只要参与皆有礼品,礼品的贵重与答对的次数有关。
人们欢呼喝彩,盛珏年也跃跃欲试,“比比谁猜的多?”
沈司意好胜之心被激发出来,“比就比!”
每个参与的人都领着一块牌子,听到问题便将答案写在纸上,同着牌子递交上去,答错的人牌子留下,对的人牌子发下去继续参与下一轮。
问题的难度逐渐增加,参赛者的人数随着减少。
“下一个可要增加难度了,大家要认真想想。”
万鹤楼掌柜笑眯眯地说着谜面,“有水能养鱼,有土能种菜,有人不是你我,有马跑得快。谜底是个字。”
思索了一下,盛珏年扭头看着三人,“想知道吗?求求我就告诉你们答案。”
他身边的人听到这话,往这边凑了过来,“这位兄弟,我想知道。”
盛珏年将纸上的“也”字叠起来后,抓着袖上的手大喊,“来人呐,这有人想作弊。”
……
闹剧过后,掌柜看着剩下的人,开始增加难度,“诸位才士,下一轮要先交上来的前六位才算获胜。”
他从盒子里取出纸条开始念谜面,“有头没有颈,身上冷冰冰,有翅不能飞,无脚也能行。谜底可是万物。”
沈司意写下“鱼”字递了上去,看着没有动作的德千亿疑惑道:“哥,你不参与了?”
德千亿摇头,“名额有限,你们玩吧。”
答错或者没有占得时机的人只能去领自己得到的礼物。
掌柜:“规则大家已经很清楚了,下一轮只有四位才能继续答题,不过最先答出之人有额外奖励:樟云镯。”
“谜面为:有河没有水,有田没有禾。有将没有血,有兵没有戈。答案依旧可是万物。”
盛京墨动用轻功飞了上去,用带着“旗盘”二字的纸条换了樟云镯。
现在已经是严寒冬日,手中的月白色镯子就像暖袋一样散着热气传至掌心,虽然现在没法测验它另一种属性,但冬暖夏凉应是没错的。
她在上面与掌柜说了些话,又鼓捣了一阵,下来时手中已经没有了牌子,盛珏年一副了然的样子,“你也不玩了。”
“想要的已经拿到了。”
—— ——
这种日子持续了三年,谁也没想到那个孩子能挨到七岁。
他长高了些,只是与刚来的他相较。
由于长期的虐待以及营养不良,他比同龄的孩子瘦小。
除夕这天,一片欢愉。
倒出来的剩饭中竟夹杂了些肉沫,
牲畜将饭盆周围挤得满满当当。
角落里的身影静静地坐着,将头埋进膝盖。
喂食的人只是瞥了一眼,就转身加入了还在持续的狂欢之中。
夜里的天空,烟花闪烁。
隔壁的屠户过来送肉,却被院内的景象吓尿了裤子。
他从小看着宰杀牲畜长大,也干了十余年这样的事,早就对它们的肉质和结构了如指掌。
他知道用什么工具切割哪里最轻松,知道不同的切割方向会有不同的效果,知道怎样保证一些肉和器官的完整……
但他从未想过把利刃反复插在人的身上是什么样的,
一片模糊——
只有头颅上的嘴巴对着他一张一合,
没有声音,没有声音……
他感到耳朵嗡鸣,喉咙也开始发紧,裤中的湿意带着刺骨的冰寒,伴着斧头上的献血一滴一滴地落下。
院中单薄的少年缓缓转头,眸中是一片死寂。
屠户不知自己是怎样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家,他只知道自己很冷,冷地牙齿打颤。
消息很快就传开了,院外围满了人。
“孩子,你快跑吧,官兵马上过来,到时就没机会了。”
人群中一片附和。
少年呆呆地望向他们,
跑?跑去哪儿?
这几年来,他不断尝试着,
直到昨天,终于接下了那人的拳头;
他现在很累,已经不想动了。
……
新年的第一天,少年被押入刑场。
天上的云层很厚,重重地压在头顶。
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寒光的引刀,终究还是没有落下来……
这个偏僻的地方第一次出现大人物,还是当朝丞相。
—— ——
沈司意夺了冠,她没有要礼品,只是询问掌柜能不能让她们在最好的楼顶上坐一会儿。
得到准许后,几人从楼内拿了些吃食便登了上去。
万鹤楼占地大,楼宇高,坐在顶上真有种“一览众山小”的味道。
放眼望去,万家灯火,璀璨夺目。
更漏将尽,街上的行人不减反增,将喜庆欢腾的氛围推入**,所有人都沉浸在守岁迎新的喜悦之中。
随着特殊的打更声响起,绚烂的烟花在头顶绽放,把上京城照得很亮很亮。
四人举杯,酌满酒的玉器相撞,琼浆从杯口溢出,酒香在指尖缠绕。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新的一年里,要快乐。
待杯中的酒饮尽,盛京墨握拳至德千亿面前,五指摊开,露出掌心中的月白色。
“丞相大人,生日快乐。”
又一簇烟花在空中炸响,眼前女子的周身镀了层金光,连带着她手中的樟云镯也被上了色,镯底刻着的“千”字赫然出现在眼中。
德千亿的呼吸骤乱……
他静默了很久,久到空洞处长出新的血肉。
—— ——
少年在失去意识那一刻,知道自己又没死成。
迷迷糊糊中,面前出现了一大堆虚影。他想凑近一探究竟,可那些东西始终与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他转身,以示放弃。
走了几步后,猝然回首,直挺挺地扑了上去,一个虚影躲闪不急,在他的身上化作粉雾……
醒来时,脑海中多了一份执念——还有人没等到!
救他的人轻轻地摸着他的眉尾,恍惚间似是回到了与苍山那户人家初见时,同样的满目疼惜。
想到最后的结果,他在心中苦笑,是准备再戏耍他一次吗?
“好孩子,我找了你七年。”
他沉默。
“你叫什么名字?”
他依旧不语。
那人忽然湿了眼眶:“你出生在元日,是个好兆头,‘岁序更新,百物肇始,福泽绵长传千亿;岁岁有喜乐,年年存安康。’祖父给你取好了名字,叫千亿,没想到七年后的元日才能将这个名字给你。”
他干脆闭眼,想怎么叫都行,厌弃了,就随时取走……
丞相找回了丢失的多年的孙儿,在府中办了一场庆宴,城中的人竞相祝贺。
唯独太史丞的府邸大门紧闭。
众人不明白,明明是亲儿子,为何避之如蛇蝎?
慢慢地,德千亿习惯了身边有个叫做祖父的人。如果这一切都是梦,他祈愿能醒得慢一点。
祖父一直将他带在身边,关怀备至,悉心教导。
在祖父的耳濡目染下,他科举入仕,又一步步在朝中站稳了脚跟。
祖父停留在了他的十六岁。
那一夜,灵堂前,被封锁的记忆涌现,带来的只有无尽的悲凉——
两世相隔,再也等不到了。
那一天,他同时失去了两个生命中至关重要的人,世界就此暗淡下去。
直到遇到恢复记忆的盛珏年与沈司意。
那她,会不会也到了这里?
一年覆着一年的寻找,结果嘲笑着他的奢望。
他不甘心,开始找回去的办法,希望能见一次,哪怕是一面也好。
—— ——
宫中的除夕宴结束,盛京墨将盛珏年拉至隐蔽处,“老千家里有什么事?”
一群人聚在一起吃饭免不了一些斗嘴环节,其中最精彩的莫过于贤贵妃与良贵妃之间的“相爱相杀”。
两人明里问候,暗中讥讽,绞尽脑汁地找对方的纰漏挖苦一番,连带着与她们沾些关系的人也不放过。
四公主追丞相时并没有藏着掖着,贤贵妃便逮着德千亿的家事说了两句。
盛灵知已经生出了要与丞相撇清关系的决心,自然没将她的话当回事,同良贵妃一起怼了回去。
倒是在一旁吃瓜的盛京墨眉头紧蹙。
说起这事,盛珏年脸上难得露出了正经之色,“老千在这里的身世还蛮惨的。
……
老丞相在时还好,他一走那对夫妇还有他们后来生的儿子没少使下作的手段,之前老千刺杀你那事,就是他们诬陷的。
……”
盛京墨终于明白了初见时那股莫名的冰寒之气从何而来,她想着,今夜无论如何都要出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