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道桑榆晚 第9章 姥姥三

就这样小小从上一年级时就离开姥姥家回到妈妈家生活了。

虽然那时的决定给小小身心造成了极大的伤害。但是如果真的留在姥姥家也可能会遭受另外的伤害。比如童年性侵、校园霸凌、早年辍学……

小小在学前班就被同学霸凌，被老师刁难，厌学严重，而且那时还得了非常难治愈的疾病。

所以有时候看似是人在做决定，实际上是上天安排好了，是命运使然。

小小的疾病是回妈妈家几年后才检查出来了，发现时已经到中期了。是小时候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有了病根，很多年都没被发现。

为此小小的姥姥特别自责，担心到流泪。小小从未有一丝冤过姥姥，反而很不想让姥姥别难过，安慰道：“没事的，死不了人的，照样能活到一百岁。”

没过几年，小小的爸爸妈妈把庄稼地承包给了别人。父母一起去沿海城市平宁市打工去了。姐姐也去城里上初中去了。

小小和弟弟在爷爷奶奶家生活。周末、寒暑假一起去姥姥家。小小姥姥家离爷爷奶奶家大概五公里左右。姥姥也经常骑三轮车来看望小小和弟弟。

弟弟上学之后懂事了很多，和小小相处和谐了。当然有时候也经常闹矛盾打架。

一放假，小小和弟弟骑着自行车就去姥姥家，俩孩子都特别喜欢姥姥。每次去姥姥想着法给他俩做好吃的。

小小记得，姥姥做的韭菜盒子特别好吃。那不是普通的韭菜盒子，世上只有小小的姥姥能做出来。

姥姥会把面剂子擀成大大的薄片。韭菜拌上粉丝鸡蛋，倒上自己家产的大豆油、麻辣鲜、香油……均匀地把拌好的菜摊在面片上。

把面片一对折，一个肚子饱满的大大的饺子形状的韭菜盒子就成了。小小负责烧火，把锅烧热冒白烟。姥姥会在热锅上倒很多油，把油烧热，韭菜盒子下锅，煎至两面金黄。

韭菜盒子做好一个出锅，再往热锅里倒很多油，接着煎下一个。这样才能让每一个韭菜盒子充分吸收到油，飘香四溢。

姥姥做的韭菜盒子非常大，从这个角到另外一个角能把锅占满。锅再大点还能再做大点，生怕小小和弟弟吃不饱。

小小和弟弟一人端着一个大韭菜盒子吃得津津有味。韭菜盒子表面金黄焦脆，里面软糯香溢。每个韭菜盒子有一斤多重，两个小人每次都能吃得干干净净。

姥姥坐在门口慈爱地看着俩孩子。估计在想下顿做什么好吃的。

（小小不喜欢吃韭菜是那种切成一段一段的，怎么嚼也咽不下去的。姥姥每次都把韭菜切很碎。）

然而命运好像从未眷顾过小小，波折总是不断来临。

小小十岁那年暑假，妈妈让小小和弟弟一起去沿海平宁市玩。

三个舅舅们也在这里挣钱。四户人家租了一排朝东的农民房，房东的杂货房，一户一间。房东住的是朝南的三层小洋房。中间院子有片空地，放着很多平时收来的废品。

小小的三个舅舅和小小的妈妈都在平宁市收废品。

这天家庭聚餐，三个舅舅都到小小妈妈家吃饭。房间里摆不下大桌子，用两张小桌子拼起来都坐在小板凳上吃。

大人小孩挤满了整间屋子。小小吃完饭坐在床边看电视。小小二舅家的小女儿大概6岁左右，吃完饭菜也是渴了，往家里舀水的塑料瓢里倒满了开水。刚出锅的开水，那一瓢有两升左右的容量，也不知道一个几岁的孩子喝水怎么能倒那么多，满满一瓢。

由于一瓢开水太重了，这个小表妹端不住了。不偏不倚全都倒在了小小身上。夏天，小小穿着一层单薄的短袖裤子，将近两升刚出锅的开水正面朝小小大腿全倒下去了。

小小凄惨的喊叫声瞬间惊吓到了所有人。躺在地上痛苦地打滚，哀嚎声响彻整个院子。

众人都围过来看到时，小小已经没力气叫了，在地上缩成一团不断颤抖着身体。小舅抱住颤抖的小小，妈妈帮小小把外裤褪去，一层皮随着裤子也被扒了下来耷拉到小腿上。

小小大腿上裸露在外面的一大片肉已经被烫熟了。就是那种煮熟的猪肉样子白花花一片。众人见这一幕，无不大惊失色，手足无措。小小的爸爸直接晕死过去了。众人赶忙又去扶着爸爸。

妈妈生气道：“没点出息，这边没解决好，他那边又找事了。”

小小已经到了休克失去直觉的阶段，整个人困得不行。“妈，小舅我好困，真的好困，我先睡了。”

小舅慌了立马抱紧小小，一遍遍呼喊“不要睡小小，马上就把你送医院，千万不要睡。”一只手使劲拍打着小小的侧脸。

小小妈妈读过书，她说“在书上看到往烫伤的伤口上撒盐可以消毒。”众人听了惊呆了，但也没人敢反驳小小的妈妈。

就这样小小的妈妈抓了一把盐往小小烫伤的腐肉上撒去了。

本来已经困到不行的小小，一下子又痛苦哀嚎起来，整个人寒冷发抖。

小舅找来了电动三轮车，小小的妈妈抱着小小坐在后面，往医院去了。

到了医院急诊，几个医生迅速把小小围起来。简单问明了情况，就开始消毒做手术。

医生小声对小小说消毒水倒上去会很疼忍着点。小小点点头心想“能有盐撒上去疼吗？”又是几声惨叫响彻医院……

小小醒来时已经在病床上了，腿上缠满绑带不能动。

这时父母的第一句话是爸爸的埋怨“你没事往那里跑干嘛？”

小小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头埋进被子里，不让别人看到。小小从未因为此事怨恨过爸爸，她觉得爸爸有时候就是呆，木讷不会表达，说话不是有心的，言不达意，爸爸也是被吓坏了。

过会小小就听到妈妈和旁边的亲戚商议“医院费用太高了，住一夜不少花钱，把小小接回家明天送去诊所吊消炎水，手术也做完了，诊所和医院用的药都一样，都是消炎的。”

由于怕医院医生发现会责怪，深夜里小小父母连夜把小小偷偷接回家了。第二天送到附近诊所吊水。

小小从未怨过父母，她知道家庭经济特别困难。自己给家里惹了大麻烦，反而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情，心里愧疚不已。

连续去了很多天诊所，小小躺在床上一个多月，已经渐渐痊愈可以慢慢下床走路了。又开开心心出去乱跑玩耍去了。很快开学了，又回老家上学去了。

小小回老家，姥姥才知道她被烫伤了。一边落泪心疼，一边一遍遍骂着所有人“乖乖在我这养这么大没出过事，跟你们一起就遭了这样大的罪。”

姥姥应该是唯一一人为小小流泪的。小小早都忘了疼了，不以为然。每天脑子里就想着玩。

后来小小跟姥姥描述沿海多么发达，随便捡废品都能挣钱。确实是这样的，二十一世纪初，那个时候平宁市本地有钱人特别多，家家户户基本上都开了小的加工厂。外地人来平宁市打工的特别多，一到周末街上的夜市还有公园里人群熙熙攘攘，水泄不通。

小小希望姥姥能去看看。一是姥姥一个人在家太孤独可怜了。二是在家捡废品捡一个月也才能挣几十块钱，到平宁市捡废品一天都可以挣到大几十。三是因为姥姥一辈子都生活在李村能出趟远门感受到中国另一片土地的风光一辈子也很值了。

听了小小的描述，姥姥坚持要去看看，小小的妈妈也只能同意了。几个舅舅不参与意见，反正姥姥到了他们也不会养更不会管。小小真心为姥姥高兴，姥姥终于走出了李村。

就这样七十多岁的姥姥第一次坐上了绿皮火车。十几个小时的车程这位老人竟然不感觉劳累，小小的姥姥身体一直很健朗。

到了沿海平宁市，先把姥姥安顿在小小妈妈家。呆了几天，四处逛逛，小小姥姥第一次感受城市的空前繁盛。中国已经改头换面，焕然一新，脱胎换骨了，旧社会不在了。

这趟姥姥真的来值了。姥姥闲逛几天对这附近方圆三公里地形了如指掌了。开始跃跃欲试想去捡废品挣钱去了。

因为三个舅舅和小小的妈妈都在一个院里收废品平时也到处翻垃圾桶捡废品。自然也不阻挡姥姥去捡废品。毕竟都能看出来姥姥很喜爱捡废品。

小小的姥姥每天背个大麻袋就出门了，有时候半天麻袋就满了。坐在路边碰到哪个舅舅，哪个舅舅就把姥姥的麻袋放自己三轮车上带回家的院子里。然后姥姥换个空麻袋接着去捡，这点活也累不到她。比在家种庄稼地轻松多了，比在老家到处捡别人庄稼地的一颗颗麦穗轻松多了。反正她在哪都是闲不住的。

小小暑假就去平宁市看望姥姥，跟着姥姥屁股后面一起帮姥姥捡废品。小小根本不觉得捡废品丢人，像小时候一样只要陪在姥姥身边就是最幸福的。

姥姥把自己攒的钱总是给小小和弟弟买好吃的。小小心疼姥姥，不要吃，也不要姥姥给弟弟买。小小的弟弟因为这个怨恨小小。

姥姥住在院子里用铁板和木板搭建了一个小屋。睡觉吃饭都在小屋里。小小父母的一个单间也比较小，长时间住下去姥姥怕打扰到他们。

小屋里有姥姥的废品，屋子周围也有姥姥捡的废品。七十多岁的老人住进去确实令人心酸。虽然条件确实艰苦，但是总比在老家一个人孤零零在院子里东走西走没有盼头要好。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小小的姥姥捡到菜市场丢弃的死鱼，吃了大病一场住院了。攒了许久的钱被花费了一大半去。

病好以后，姥姥依然身体健朗，但是真的是心疼那笔钱。

小小的几个舅舅怕日后再出现这样的情况，毕竟姥姥已经年迈，七十多岁了。于是商议送姥姥回老家。

姥姥回老家呆了几年，小小已经去市里上高中了。

庄稼地也承包出去了，捡废品也不值钱了，不，是钱不值钱了。也不缺白面粮食吃了，地里小麦收割之后落下的麦穗也没人去捡了。

村里能和姥姥说得上话的老人一个人离世了。姥姥的哥哥弟弟，小小的舅姥爷们也相继离世了。

小小一个月放假两天回去看望姥姥一次，每一次回去都无比心痛，内心非常煎熬。就这样只能眼睁睁看着姥姥一个人孤独地生活，晚年凄凉。那时候家里连台座机电话都没给姥姥装。

小小一次次回去看望姥姥，一次次分离让内心备受煎熬几倍。小小整个人精神也近乎失常了。她看不得姥姥日日受孤独的苦。

有次小小回去发现姥姥已经到了失忆的地步。刚做过的事情很快就忘了，放起来的东西怎么想都找不到了。

还有一次姥姥说她上厕所摔倒了，尿桶被打翻了，屎尿全撒出来在床边。姥姥的行动越来越迟缓……

小小心疼不已，眼泪一直流。可是她也没有任何办法。除非辍学在家陪着姥姥，可是辍学在家没有钱也没有用啊。只能是两个人一起孤独地呆着。

就这样小小内心日夜煎熬，姥姥也日日煎熬。熬着熬着熬到了小小高三复读艺考时的这个寒假。

那年寒假过完年小小没出去艺考的时候陪了姥姥几天。有天艺考完从外地回来，傍晚时分坐车到了姥姥家李村村口。父母刚好看望完姥姥骑三轮车要回家，村口迎上小小。

母亲对小小说“你要不要在你姥姥家呆几天。”小舅和孩子们还在老家，小小想想姥姥此刻也不孤单，于是跟着父母一起坐车回家了。

没过几天小小又出去艺考去了，去的就是首都和京开市。这趟回来姥姥就脑梗住进了医院，意识不再清醒。

又过了几天小小妈妈打电话说“你姥姥被我们从医院接回老宅了。”

小小一听大感不妙，连忙坐车从学校回家。回到李村，被告知姥姥在大舅的老宅子里。

走到宅子门口，一群亲戚都在，姥姥挂着氧气躺在大厅的床上。小小坐在床边握着姥姥的手眼泪一直流淌逐渐泣不成声。

明明前几天在医院姥姥还能睁开眼睛看着自己流泪了。今天却紧闭着双眼，只有嘴巴里能发出喔喔的声音。

小小泣不成声，眼泪没有停止过，然而整个房间只有小小一人真心为姥姥流泪，真的心疼姥姥。她恨透了所有人“为什么不给姥姥做手术？为什么要把她从医院接回来？”

此刻房间里所有人都认为姥姥到了年纪，大限将至。认为小小在说傻话，都不愿意去试一试。

只有小小认为只要手术了就有一线机会存活。她根本不相信姥姥就这样离开，姥姥还可以活很久。

小小恨透了所有人，这些人巴不得姥姥早点死去，姥姥活一天所有人就一天不能上班挣钱，这些人都希望姥姥早点咽气。

这些人根本不想给姥姥做手术，因为姥姥得的是脑梗，手术后很大几率是瘫痪在床。他们谁也不想照顾瘫痪在床的姥姥。

姥姥奉献一生养育了六个子女。六个子女轮流来却都无法照顾晚年的姥姥。

小小诅咒他们，可是立马把脑海中恶毒的诅咒收回来了。因为他们都是姥姥的孩子，姥姥无论在哪里都希望自己所有的子女都平平安安。小小不能诅咒。

小小只能一遍遍痛恨着自己。“为什么那天妈妈让自己去看看姥姥自己却没有去？”

“为什么自己不好好学习去复读还去参加什么艺考？”

“为什么平时自己有洁癖，姥姥做的饭不想吃？”

“为什么最后一次和姥姥洗澡不想跟姥姥用同一个毛巾？”

……

所有的悔恨一遍遍折磨着小小，十年几十年过去依然会一遍遍折磨着小小。小小无法原谅自己，这辈子都没办法原谅自己。

“为什么那天没有去陪姥姥？为什么要去参加艺考？为什么不多陪陪姥姥？……”

小小知道这是上天对自己的惩罚，她愿意一辈子接受这个惩罚，是自己不孝！一切的惩罚都是应该的。

妈妈担心小小把身体哭坏了，让小小先回学校。小小在学校呆了几天，姥姥就去世了。小小跪在姥姥棺材前一滴泪都没有。流不出眼泪，好像伤心都感受不到，心是木的。

姥姥火化小小没有去，根本不能去，会疯掉。

姥姥下葬后小小又回到学校，没过几天，悔恨一遍遍充斥着小小。

小小又在悔恨“为什么最后几天要回学校？为什么不留下来亲自照顾？那群人都希望姥姥早点死去，肯定拔了姥姥的氧气。那群人给姥姥喂的饭肯定很少，姥姥该不会是饿死的吧？”

“凌小小你才是最该被诅咒的那个，一辈子都在悔恨中度过吧！”小小觉得这是自己该受的。

希望天下子女，再忙也要多陪陪至亲。不要总觉得来日方长，不要总觉得父母一直都在。“子欲养而亲不待”是最大的痛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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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姥姥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