抹不去的记忆 第11章 第10（2）章

“你还记得去年入冬，咱们这里下的那场大雪吗？”

“记得，那场大雪是近些年少有的，雪很厚，给我留下的印象特别深。那些天格外冷，怎么了？”

郑强的表情立刻凝重起来，随着给小霞的讲述，自己陷入了深深地回忆当中，朱杰讲述时那张惊恐的表情再一次浮现在眼前……

去年那场大雪，不仅造成了前沿哨所官兵们吃水的困难，更发生了一件建库以来，令所有人惊恐的事件。郑强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天和其他战友去16号哨所探望朱杰的那一幕。从得知这个消息后，同年的战友们就约在一起，去看望16号哨所的朱杰。大家沿着Z字型碎石路蜿蜒而上，来到距山顶不远的哨兵住所。一进门，朱杰看见同年的战友几乎到齐——一个身高一米八二，虎背熊腰的大汉，像个孩子似的情绪失控，嚎啕大哭着拥抱每一个人，好半天都停不下来了。一边哭一边不住的说:“战友们，差一点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们了！”身体也跟着瑟瑟发抖。等他的情绪稍稍稳定下来，才给大家讲起，那晚他经历的惊魄一夜。

那天夜里，2点到4点轮到他站岗。和往常一样，时间快到时，闹铃叫醒了他。朱杰打着手电，沿着山路慢慢朝山下岗亭走去。

换下上一班岗，朱杰就一头钻进了岗亭。已经下了两天的雪依然在下。冬季高原的气温本来就低，加之陆陆续续的降雪，让天气变的异常寒冷。穿着棉衣棉裤，外面披着厚重的皮大衣，大头鞋里套着厚厚的棉袜，依然无法抵御彻骨的寒冷。朱杰思忖着与其静静地待在岗亭里，不如围着岗亭转圈圈，多少还能增加点热量。于是走出岗亭，踏着积雪，围着岗亭转起了圈。不一会帽檐就被呼出的湿气，凝结了一层冰晶。被白雪覆盖的大地，能见度显然要好于平时漆黑一片的夜晚。朱杰就这么转着熬着消磨着时间。突然对面山坡上，传来一声嗷的长鸣。接着就是错乱不齐的群“嗷！”。朱杰抬眼一看，足足有二十来双若隐若现的绿光，在白皑皑的山坡上不停的蠕动。起初，朱杰并未太恐惧。因为哨所的夜晚，狼出没是常有的事。晚上睡觉伴着狼嚎，已是守库官兵习以为常的事。建库以来，还从未发生过狼袭击过官兵的情况。所以，朱杰虽然有点紧张，却没意识到危险的发生。

看着山坡上这群狼，朱杰打开了手电筒，朝狼的方向晃了晃，晃动的光束让狼群停止了嚎叫。双方都静静地注视着对方，夜色中，泛着绿光的眼睛像一闪一闪的星星在雪地里闪烁。双方好像是在打心理战，看谁先在这场对峙中败下阵来。就在双方紧紧地张望着彼此时，一头狼突然开始朝山下移动，其它狼跟着那头狼，朝着朱杰的地方跳跃着一定过来。移动中狼群慢慢散开，像是受过训练一样，成扇形朝着岗亭的方向围了过来。跳跳停停，一步步接近岗亭。朱杰这才意识到危险的迫近，情急中，朱杰朝着接近的狼群吼叫了几声，端着枪朝狼比划着。可他做的这些动作，对狼群根本不起作用，反而激发了狼的野性。一个个张开嘴，露出獠牙，发出呼呼的低吼，目露凶光，死死盯着眼前的这个猎物。在这短暂的对视中，朱杰彻底落败，急忙转身进了岗亭，关上门，把插销扣好。

在岗亭里，朱杰想用四个玻璃窗口，观察外面的情况。可此时，玻璃早已经结上厚厚的冰，根本观察不到外面的任何情况。

朱杰端着枪，急促喘着粗气，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呼呼呼的低吼声，嘈杂的在岗亭四周响着。隔着木板缝隙，朱杰向外观察着，狼群已经把岗亭团团围住。朱杰再次发出歇斯底里的吼声给自己壮胆，想借着这声音，对狼产生点作用。但狼丝毫没有离去的意思，不时露出獠牙，发出呼呼的声响，眼睛死死的盯着岗亭。双方这么就这么对峙着，朱杰早已经顾不得寒冷，紧紧握着枪靠在岗亭里。让朱杰感到一丝欣慰的是，封闭的岗亭，狼是进不来的。内心期盼着下一班换岗的时间快点到来，接岗的战友好能发现这里的情况。

等待，焦急的等待……

就在朱杰惊恐万分时。突然岗亭四周的木板，发出嘶嘶的爪子抠挠木板的声响，紧跟着牙齿啃噬木板撕裂声，骤然间从四周响起。朱杰站在岗亭中间，不停地转圈圈。

在一阵紧似一阵啃噬声，呼呼声和木板断裂声交织在一起。四周木板开始出现裂缝。裂缝越来越大，狼的爪子已经从缝隙中伸了进来。此时恐惧占据了朱杰的整个大脑，朱杰的嘶吼和狼的呼呼声，组成了山谷里最恐怖的音效。

朱杰用刺刀，拼命往伸进爪子的地方刺去，狼的躲闪也非常迅捷，处于慌乱中的朱杰，根本无法准确刺中。随着木板裂缝的扩大，更加危险的一幕出现了。木质岗亭在群狼撕咬下，开始出现轻微的摇晃。随着四周狼的啃噬，岗亭的晃动越来越大。朱杰转着圈盯着岗亭内的四周，突然一只狼的头从裂缝中探了进来。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朱杰拼尽全力，用刺刀朝狼头狠狠刺去，狼想缩回头，却被卡在缝隙中动弹不得。只听嗷的一声惨叫，一股鲜血从狼都的脖子上喷了出来。听见这只狼的惨叫声，其它狼停了下来。望着刺刀上的粘着的血渍和狼脖子上喷溅的鲜血，朱杰浑身发软，汗水浸透了棉衣。这时就听见远处一声狼的长嚎，安静了片刻的狼群，开始了更猛烈的撕咬。朱杰彻底绝望了，眼前飞速闪过爸爸妈妈和亲人、同学、战友们的身影，预感到死亡的迫近。此时一头狼，从另一个方向也将要挤了进来。

朱杰猛然间拉动枪栓，嘴里大喊一声:“爸爸妈妈，保佑我，儿子不想死啊！”说完朝住所的方向，举起枪扣动了扳机，一声清脆的枪声划破夜空，在山谷中回荡。

那一只探进脑袋的狼，听到这一声清脆的枪声，探进的脑袋愣在裂缝中。朱杰调转枪口，对着那只发愣的狼，果断扣动了扳机。又是一声惨叫，狼应声卧下没了动静。朱杰彻底疯了，举着刺刀，在每一个缝隙中向外狂刺。

撕咬的狼群停了下来，但并没有退走的意思，而是发出“呼呼！”的低沉声，继续围着岗亭转，似乎是等待着下一轮的进攻。朱杰也停止了刺杀、停止了嘶喊、停止了哭泣，之前一片空白的头脑，此刻冷静了下来。

他知道弹夹里只剩下三发子弹，如果狼发起新一轮攻击，他最多能打死三只，刺死两只。那么剩下的十几只狼，足以把他撕成碎片。当死神即将来临，反倒有了一种超脱的淡然，他端好枪等待着最后一搏。突然又是一声凄厉的狼嚎。奇怪的是，这次狼群并没有发起攻击，而是朝狼嚎的方向退去。就在朱杰纳闷时，几束手电筒的光线，出现在雪夜的天空，从住所往下照射的光线越来越亮。不一会听见战友们，由远及近大呼小叫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朱杰重重地坐在岗亭的木板地上不省人事……

郑强对着小霞说:“这就是你眼中的胆小鬼，一个拼命想活下去的战士，他没有你们课本上那些英雄们的豪言壮语。但我们都认为他是英雄。让你失望了吧。”

“不不不，那不是胆小，他很勇敢——他是英雄！”

已经哭的梨花带雨的小霞，哽咽的说着。

小霞的哭声，引来很多游人的诧异和好奇，向这边投来奇怪的眼神。

郑强拿出手帕递到她手里，继续讲述着。

那天朱杰，几乎是被战友们架着回到了住所，大家脱下他外面披着的大衣，湿透的棉衣结成冰一样的硬痂。

库里面出这种事还是头一遭。由于牵扯到了开枪，营长和教导员感觉事关重大，等道路疏通，天气放晴后，警卫营营长和教导员就赶到了机关，向库领导汇报了这起突发事件。

等教导员汇报完整个事情的经过，先是进行了自我检讨，并主动请求给予自己处分。警卫营长也抢着要把处分留给自己。对于朱杰擅自开枪的行为也请求库领导给予处分。当刘主任听到要给朱杰处分时，握紧的拳头猛然间砸向桌子，只听咣当一声，瓷质的茶水杯盖，掉落在桌面。在场所有人一惊！刘主任站起身，冲着营长和教导员吼道:“你们也是当了十几年的兵的人了。我们的士兵，差点成了狼嘴里的肉，你们居然跑到我这里，请求给这位战士处分，亏你们想的出来。”

营长站起来，行了个标准的军礼，开口说道:“报告主任，《守库条例》明确规定，没有战争或破坏仓库的紧急情况，士兵不得擅自开枪。朱杰作为一名守库战士，违反了条例中的规定，所以……”

“胡闹，你们是怎样理解紧急情况的，难道只有阶级敌人搞破坏，或者美帝苏修打进来，才算紧急情况？我们的士兵命都快没了，这难道不是紧急情况？”

一旁的政委缓和但严肃地说道:“我们作为干部，要爱护关心我们的每一位战士。对条例的理解，不能只抠字面意思。试想一下那种情况下，如果不允许开枪，后果会怎样？我们怎么去面对人家的父母？你们作为领导，不仅要严格要求他们，更是要学会关心他们，这样才是一名合格的领导。”

“是，我们错了。”营长，教导员异口同声的回答。

“勤务员，立刻叫韩副股长过来。”刘主任余怒未消的说着。

“是。”

不一会，韩副股长就到了会议室。

“韩副股长，会后你马上写一份材料，今天必须写完打印好。”

“是，首长。”

“我明天就去分部汇报，就是丢了我老刘的乌纱帽，也要给这位战士争取到一个‘三等功’来！”

“老刘，明天我和你一起去，你这个火爆脾气，去了又得得罪人了！”周政委一旁轻轻地提醒道。

分部领导听了库领导的汇报，为了慎重起见，还专门组织干部来部队，实地进行了考察。

当朱杰荣获“三等功”命令宣布后，郑强同年的战友们都欢呼雀跃，朱杰成了他们中间第一个荣获“三等功”的战士。

小霞第一次来信的那天。当时白志勇特意交代，晚上去他那里，吃过晚饭郑强和郭义华，前后脚到了总机班。白志勇一脸的兴奋地悄悄告诉他们，他买了三盒鸡罐头和一些压缩饼干。白志勇分成了三份。白志勇的那一份本打算寄给高中时谈的对象。郭义华的一份本打算要寄给家人。郑强从小在部队大院长大，这些东西并不新鲜，但脑子里已有了物有所去的地方。得知了朱杰被狼袭击的事件后，三人决定，带着这些保管在白志勇宿舍的罐头饼干，约上其他战友，去慰问受了惊吓的朱杰。

听完郑强的讲述，小霞还在不断地抽泣，语不连贯的讲着:“今天我受了一堂深刻的教育，我过去对于英雄的形象，过于理想化，概念化。听了朱杰哥哥的故事，才知道生命的宝贵。我相信你也会成长起来的。对死亡的恐惧并不丢人，而是能战胜它才显得更加伟大！”

郑强被小霞的一席话感动着，这时肚子不听使唤，发出“咕咕咕”的声响。郑强看了看表对小霞说:“我已经是饥肠辘辘了。”说着从书包里，拿出早上带的馒头，说，“时间不早了，抓紧垫垫肚子，吃完后我送你回去，别误了厂车。”

“等等，你怎么还带着吃的？”

“这有啥奇怪的，周天灶上给去县城游玩的官兵预备了馒头，我怕没时间吃饭，就带了几个。”

小霞咬了一口说道：“味道还不错，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吃你们军人的干粮。”

“那你就多吃点，这次委屈你了，将就将就吧。”

两个人吃着馒头，看着远处孩子们嬉闹的身影，哈哈镜前爆发着一阵阵开心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