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又到了一年八月时节。那次和小霞见面后,两个人的书信更加频繁,彼此年轻的心烧的更旺,以至于柳萍抱怨着小霞,自己快成小霞的专职送信员了。
在那次见过面后的一次回信中,小霞告诉郑强,朱杰哥哥的遭遇让小霞久久不能平静,自己感受到了生命诚可贵的意义——勇敢赴死固然伟大,但面对死亡时勇敢的战胜死亡并努力生存下去才更有意义!小霞对英雄的定义有了重新的认识。她相信她的兵哥哥,也会慢慢成长起来的。郑强信中也道出了自己的转变,不仅看完了小霞托柳萍拿来的书。还让姐姐从城里寄来成人考试的复习资料,认认真真学了起来。
这一年,传来了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牛红涛考上了军校。这消息让郑强这批兵全都沸腾了。库领导特意准了假,让牛红涛回了趟陕西山阳县的老家。牛红涛回来后大家聚在一起,吃着牛红涛从家乡带来的土特产,听他讲着家乡的变化,讲着他放羊的消息在家乡引起的反应——起初新兵训练结束分去放羊,村民得知后,冷嘲热讽的声音围着他家房前屋后的聒噪。“小牛在家就是个放羊的,跑到了部队还是个放羊的,就是换了个皮而已,唉!有撒意思嘛。”每当这种声音响起,都会引来一群人的哄笑。那段时间,父母在村里头都抬不起来。父亲甚至写信让他回家——这个兵咱不当了!起初牛宏涛也动摇过,自暴自弃过,但那颗倔强的心最终让他振作起来。好歹自己也是个高中生,只要努力才有可能改变目前的现状。他从县里买来复习资料,从此利用每天放羊的机会拿起了书本——认认真真看起了书。当接到军校入取通知书时,他拿着羊鞭,在空中抽的啪啪作响,引来山谷的阵阵回声。那回声像是无数的掌声,在祝贺着一位即将走入自己人生新起点的牧羊兵。他忘我的在山坡上狂奔着、呼喊着,任泪水在脸上恣意流淌着!
回到家的那些天,他家成了村民们的聚集地,来家里祝贺的村民络绎不绝。以往冷嘲热讽的声音,变成了一句句祝福的话语。牛宏涛的父母,终于抬起了压抑已久的头,笑容把布满沟壑似的脸庞,衬托得更加分明。
牛宏涛讲的兴高采烈,战友们个个听得全神贯注。
讲着讲着,宏涛的脸色阴沉了下来。他告诉战友们,这次回家抽空去了趟陈晓奇家。听到陈晓奇的名字,战友们的眼神立刻聚集在牛宏涛的脸上,急切想知道陈晓奇的近况。
他告诉战友们,陈晓奇的眼睛瞎了!
牛洪涛的说出的这个消息不亚于一声惊雷——战友们异口同声发出了“啊!”的一声。大家似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牛宏涛说那天他翻过一座山,来到了陈晓奇家住的村子。进了门,看着家徒四壁,一贫如洗的屋子,陈晓奇的母亲坐在炕头上目光茫然,眼前的一幕让牛洪涛不由得一阵心酸。陈晓奇不在家,是姐姐接待的牛宏涛。姐姐流着泪,讲起了家里的变故和弟弟眼睛瞎了的经过。原来陈晓奇刚分到仓库当保管员没两个月,就接到了姐姐的来信。信中姐姐急切的告诉他,父亲在田间劳动时突然昏了过去,家人急忙用牛车把陈晓奇的父亲送往几十里路的县城医院。医生经过初步检查,判断可能是脑梗,要确诊还需住院做进一步检查。全家人听到这个消息顿时傻了眼。母亲一屁股瘫倒在地上,姐姐也痛哭的求着大夫。当医院让交500元押金时,这个数字对于生活在贫瘠山沟里的农民,无异于天文数字。家人东凑西借,也筹集不到这么多钱。信中姐姐让他想想办法,给家里借点钱。性格内向的陈晓奇平时话就很少,出了这种事,见人更没了言语,一个人整天围着山沟转悠或坐着发呆。
听到这里牛宏涛对陈晓奇姐姐说:“他应该告诉战友们,大家多多少少能凑点钱。”
姐姐说:“他平时话就少,出了这种事宁愿一个人扛着,也不愿意去求别人。后来当父亲得知弟弟被遣送回家的消息,便撒手人寰了。
”
说着姐姐已泣不成声……
姐姐抽泣着断断续续说着,“他回来后为了还账,跟着一个包工队进了采石场。每天的工作就是凿石、钻眼、炸山、搬石。弟弟每天工作非常努力,为了早日还清家里的欠款,两个时段的工作他都参与,每天都要劳动十几个小时。那次和往常一样,弟弟他们钻好眼,把炸药填充好,安上□□。一切就绪后,大家都躲到了安全区的大石头后面。引爆员按动了开关,奇怪的是炸药并没如往常一样“轰”的一声响起。大家都静静地等着,谁也不敢过去,过了几分钟也没见有动静。这时工头见没人敢上,就扯着嗓子喊:“谁敢上去查看情况给二元奖金。”话音落了半天还是没有人挪动身体。工头急了,喊道:“谁去给五元奖金。”其他人还是躲在大石头后面原地不动。此时,现场一片寂静,就在大家你瞅瞅我我瞅瞅你的压抑气氛中,忽然,弟弟壮着胆子从石头后面走了出来。从安全区一步步挪向危险区。所有人都在紧张的观望,人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弟弟小心谨慎的往前移动着,浑身不由自主的颤栗着,一步一步接近填充炸药的地方。就在弟弟刚进入危险区的一瞬间,“轰!”的一声巨响,巨大的响声让山谷都跟着发颤,瞬间碎石乱飞,烟尘滚滚。紧跟着“啊!”的一声惨叫,弟弟晓奇应声倒地。等碎石落尽尘埃慢慢散去,工友们飞快的奔向弟弟。人们抬起弟弟到了安全区,此时人已经昏迷过去。看着满脸的血污,人人都吓坏了。在工头的招呼下,用拖拉机把晓奇送到了县医院。在医院经过医生的抢救,人苏醒了过来,医生告诉一同来的工友,他的眼睛再也睁不开了。这消息让在场的工友们都沉默了。等我听到消息赶到医院,得知弟弟的眼睛再也看不见东西时,当即昏了过去。”
早已哭成泪人的姐姐继续讲着,牛宏涛听的唏嘘不已。
“出了这个事,承包头撂下几百元钱就再也没出现过。现在弟弟每天都坐在村后面的山坡上发呆,和谁也不说话。全家的重担都落在了我一个人身上。由于家庭负担过重,年近三十也没有媒人上门,谁愿意娶我这样一身负担的人啊!”
那天听完陈晓奇姐姐的讲述,哭成泪人的牛宏涛,从口袋里摸出5元钱,塞到了陈晓奇姐姐的手里。出了陈晓奇家的门,牛宏涛来到了村后面的小山坡上。老远就看见山坡上那个熟悉的身影。
牛宏涛走到陈晓奇跟前,轻轻说了声:“我是牛宏涛,部队领导准假回家,顺便看看你。”陈晓奇身体抽搐了一下,就又回复了平静,老半天才问了一句:“战友们都好吧?”说完又安静的坐在那里。
“都好,都好。”说着泪水已经滑过脸庞。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坐着,谁也没再说一句话,直到夕阳洒满山坡,暮色暗淡,残阳如血……
听完牛宏涛的讲述,战友们早已哭的稀里哗啦,抹着泪水纷纷从口袋里掏出一元,两元塞到了白志勇手里,让白志勇负责把钱汇到陈晓奇姐姐手里。
那一天是欢乐与泪水交织的一天,郑强把这些经过写信告诉了小霞。
小霞回信说她看着信也是泪流满面,回信的纸页带着明显的泪痕。信封里附带塞了五元钱,委托郑强,一定把钱寄给那位可敬的姐姐手里。这是她攒下的零钱,她告诉郑强,这是她人生中做的非常有意义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