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仇是一定要报的,但在此之前,尹默要求宛金先把身体养好。
宛金争气,完全就是只蟑小强,醒了以后一天三顿大吃猛补,惨白的脸慢慢恢复了红润。
但她不久后就发现了个问题,不管怎么补,这身体都感觉不对劲,四处漏风,寒津津的,气虚乏力,明显大不如前,整个一病秧子,不对劲,这太不对劲了。
尹默也看出了问题,以为她是伤到底子了,心疼得不得了,转头开始更加勤奋地研读医书,准备食补药补双管齐下,争取把宛金养回去。
而宛金因着离奇的经历,想事情的角度不一样,总觉得这跟自己被关过有关系,但又不知道有什么样的关系,难解,懒得解,烂命一条,随便折腾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宛金在朱府躺平整三个月了,因着国子监安保系统太溃散,尹默决定留在朱府作业,每半月回去一次,汇报工作。
保护宛金,这是目前最稳妥的法子了,尹默只是对朱冀感到抱歉,打扰他了。但朱冀倒一点不介意,甚至非常乐意,他巴不得多点机会去补偿从前的亏欠。
府里仆从丫鬟许多,宛金是客,在里头摇身一变竟成了主子,衣食住行都有人悉心伺候着,也是享上福了。
明明盼着过上这样的好日子,但真过上了她才发现,自己还真不是个享福的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总觉得别扭,等身体好些了,能下地了,她便着手自理生活,还是这样踏实些。
每天的生活还和从前一样,宛金只是平常地陪在尹默身边,但揭开了那层朦胧的薄纱,二人互通了心意,这日常如旧的生活又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她从前总爱想入非非,想和尹默肌肤相亲,以为得不到心,便幻想着得到人,但现在互相表白了心意,喜欢的人就在身边,她没有从前那种焦躁的欲///*///念了,平平淡淡的日常让她更感到快乐。
给自己定个清雅淡然的人设,宛金躺在尹默腿上看小人书,觉得二人此时可太般配了,爱人是天山雪莲,自己也不是个满脑子杂欲的俗人,这段感情也显得雅致又高端,越想越这样觉得,忍不住乐出了声。
尹默见她乐的像只偷油老鼠,扶稳腿上动个不停的脑袋,“怎么这么开心?”
翻身搂住她的腰,宛金拿脸搁她身上蹭,“和你在一起我就开心。”
尹默摸着她散开来的头发,眼神几度变化,缱绻、痛苦、不舍,最后凝为决绝,“宛金,我有个事要跟你说。”
“什么?”宛金仰起脸,笑眯眯看着她,但没有撒开手。
“我就要回去了。”
宛金想了想,点点头表示同意,“这里住着虽然好,但也不能一直这样,那咱什么时候回去啊?我提前过去收拾收拾卫生,这么久不住,肯定积了不少灰了。”
“不是我们,不是回国子监,是我,我要回江坛了。”
宛金一下弹了起来,看着尹默,满脸的不可置信。
“半月前朝廷下旨了,要关闭明史馆[注1],集中人力物力编纂清史,我们只等把各自手头的做完就都要走了,我今日已将西南一行的亲历部分完成,不日就要离京。我想让你安心养伤,没有提前告诉你,抱歉。”
宛金知道她是从哪里来的,她怕她再回去,“你回了江坛要去哪里?”
“瀚海楼,我那里还有事情没做完。”
瀚海楼,那是一座关活死人的坟,宛金眼眶一瞬间红了,她能接受回宫,能接受分离,这都是她早预备好了的事,早有准备,25岁出宫,她可以去找她,依然能长相守,但她不能接受尹默再回去自苦,这个女人怎么能下得去手,这样折磨自己?
宛金越想越心疼,想劝尹默,想改变她的决定,但那是她的心结,宛金自知解不开,从前那段岁月,她只是个毫不相干的外人,她所守护的那个秘密,即便是剖开来说,也不能改变尹默的任何过去。
这就是个无解的困局,宛金越想越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愤怒,抱住尹默,她想从她身上汲取温暖。
嘴唇一点点地靠近,剥下她肩头的衣裳,宛金急切地想亲她,还想张嘴咬她,她想靠她更近,想把自己揉进尹默的身体里,合二为一,这样就没人能把她们分开了。
尹默知道她心里难受,任由她抱着自己,放纵她的一切举动,配合着她主动躺倒。
如果交出自己能给宛金一点安慰,那她愿意全部奉上。
但宛金的动作却只停留在了尹默的胸口,隔着衣裳,她把自己埋进了心跳最清晰的地方,“静川,你回去了要我怎么办。”
“宫里有秋俞,有你的朋友,我走了你也会过得很好的,你不会孤单的。”
“可我想出宫,我想和你在一起。”
尹默双眼微微睁大,语气里藏着不解和期待,“可你以前说过,你绝不会离开你阿萨,你不会出宫,你要留在那里一辈子的?”
“姑娘想嫁人了,我想跟你走了,你要不要我?”
是困在从前的愧疚中,还是贪恋眼前的温暖,尹默不敢自私,她不敢为自己考虑。
但抱着怀里的这个人,摸着她温热的身体,鼻尖萦绕着她的气味,耳边是她的声音……她敢了,就那样敢了,她想跟宛金过平常的日子,过平淡的人生。
尹默抬手将宛金盘发的桃花簪取下,青丝如瀑,泄了满床。
“这是我成婚那日簪的花,它本来是一对,还有一只是果,和我在一起,你只有这一只。”
听她这意思,宛金感觉到了希望,握住她的手,拉到自己胸前。
“在这里我光是活着就要拼尽全力,没办法负担起一条新生命,从没想过果的事,如果没有遇见你,我连花都不会想。”
“那……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注2]尹默把花重新给她簪回头上。
没想到她肯,宛金又惊又喜,反复跟她确认,一遍一遍地得到答案的确认。
“那你是回家等我吗,回你江坛父母的家?”
尹默摇了摇头,“我就在这里等你,就在京城,你平时出宫就可以见到我,三年后我们一起回家。”
被这么好的人喜欢着,被这样呵护着,宛金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膨起来了,不知道要怎么表达这份感情,她只能更用力、更用心地抱住尹默。
分别之期已定,二人兵分两路去准备各自需要的东西,宛金采买了一大堆贵重药材,她现在每天都汤药不离口,回了宫不一定能用上太医院的好东西,还是自己预备着稳妥些。
而尹默则在距离朱府不远的巷子里租了个院子,她准备在此地自撰私史。
钱是当年卖书所得,朱冀把他那份数倍归还,尹默本不想要,她守得住清贫,不在乎这些东西,但宛金是个花钱如流水的主儿,她不想让人跟着自己过苦日子,也就收下了,顺带着还收下了他安排的护卫,不同于上次那两个门面,这几个都是刀尖舔血的真家伙。
走那天,宛金死死黏着尹默,活像她的尾巴,走哪儿跟哪儿,但终要别离。
看着眼前这座承载着百年历史的宫殿,摸着那扇厚重冰冷的朱门,宛金一时有些恍惚,似乎回到了自己初入宫那日,当时巴不得快点进去,现在恨不能赶紧离开。
从前在外面,能得到的是自由,可对当时的她而言,无权无势无银钱,自由就是空谈,瞎扯淡。
等到真进去了她又发现这是座围城,在里头衣食无忧了,又开始渴望自由了。
有时候她真觉得自己很贪心,永远不知道满足,渴望没有拥有的东西。
但她又觉得自己这样是好的,永远有想要的东西,有想去往的目的地。
她的下一站,攒钱出宫,和爱人团聚。
甫一回宫,宛金便得知了一个惊天消息,她不在的这几个月,坤宁宫发生了两件大事,皇后怀了身孕,不久后修月被临幸,升为了答应,安置在坤宁宫偏殿。
宛金一直知道雍正的生母德妃是乌雅氏女儿,大概在康熙早年间入得宫,但她不知道德妃叫什么名字。
修月全名乌雅修月,宛金刚认识她的时候也怀疑过,但这宫里宫外乌雅氏的适龄女子那么多,面对修月,她随便想想也就作罢了,更多去关注宫里的小主们,谁是乌雅氏的姑娘,预备着这人一旦出现,她就要去抱大腿。
眼下皇后已经怀上第二个孩子了,依着对清史概貌的粗知,宛金知道这个应该就是深得康熙喜爱的皇太子,而皇后也会因为生这个孩子崩逝。
她从前积极搜寻德妃,就是想接秋俞的班,为她们姑嫂二人寻找下一个靠山,本来还一筹莫展,现在发现修月或许就是她要找那个人。
宛金忽然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竟是自己的身边人,以为自己是旁观者,不料竟一直在局中而不自知。
带着疑问和不安,宛金急忙去找了修月,她想打听更多消息,想知道修月真是未来的德妃,还是她只是史书都不曾记载的一枚深宫里的炮灰。
士别三日,即更刮目相看,数月不见,再见修月,宛金都要被她惊掉下巴了,姑娘大变样,穿戴打扮变了,气质整个儿也都变了,远远看过去,倒像是皇后的翻版。
“修月,你怎么当上答应了?”
修月屏退了几个宫人,拉过宛金坐到自己身边,同她解释了前因,又补充了后果。
“皇后娘娘有喜了,不能侍奉皇上,我入了她的眼……为了固宠……我额娘和阿玛知道后都很欢喜。”
对所有人来说都皆大欢喜,可对她本人来说呢?
“修月,你欢喜吗?”
“没什么欢喜不欢喜的,我就好好过日子,争取能光耀门楣。”
木已成舟,踏上了这条路就只能往下走,宛金也知道这个道理,转而关注当前,关注修月手里有什么。
“那你有封号吗?”
“我人微言轻自然是没有的,不过以后要是生下孩子抬了位份,应该就有了。”
提到孩子,宛金看着乐天的修月,实在无法将她和雍正联系起来,总觉得这个笨笨的姑娘生不出那种老谋深算的心眼子,可如果修月不是德妃,那这宫里又有谁是?阖宫小主中就她一个姓乌雅的。
宛金更希望她是,至少可以一路攀升笑到最后,不至于半道殒命。
可无论怎样,这条路都不好走,若是嫁于寻常人家……难道就会比现在好?也不见得。
不知道这是修月本来的人生轨迹,还是自己这只蝴蝶扇动翅膀带来的效应,宛金不知道这对她来说是福还是祸……她想不出结果,看不清未来。
算了,先就着眼前,朝修月跪下行礼,二人现在身份有别,方才心里急,现在要补上。
修月将她拉起,不让她讲这些虚礼,“这下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你一直想留在宫里,我又是要出宫嫁人的,现在这样最好,以后由我保护你了,咱俩,还有你阿萨,都在这宫里好好的。”
宛金几度张口,却又说不出口,她不敢告诉修月自己已经改变了想法,她怕修月就是因为自己才决定留下,现在自己出尔反尔了,要别人怎么办……
[注1]顺治二年设立明史馆,但修明史的工作并未全面展开。后康熙四年重开明史馆,因纂修《清世祖实录》而停止。康熙十八年又开始纂修明史,直至乾隆四年定稿。为服务情节,我将这段时间线进行了改写。
[注2]大意:这个姑娘要欢欢喜喜出嫁了。——《桃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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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俺想和你在一起,中不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