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这块地已经从荒山变成了沃土,落户了许多人家,互相嫁娶,慢慢勾连起千丝万缕。
宛金在周边算是个美人,肚子里还有点墨水,务家务农也是个好把式,是青俊们争相求取的对象,陆陆续续请了不少媒人上门,可最后都吃了闭门羹,大家都说她眼光高,是想待价而沽。
相依为命这些年,秋俞对宛金早没了当初的迁怒,一点点地接纳,最后成为家人,现在她就像个老母亲,为孩子的终身大事操碎了心。
眼瞧着姑娘越来越大了,怕她挑到最后没得挑,秋俞心里着急,可又怕她糊里糊涂地嫁了,像自己一样遇人不淑痛苦半生,便也不敢催逼太甚,只能旁敲侧击地提醒。
这天在饭桌上,她又状似无意道:“宛金,你跟我说说大概喜欢什么样的吧?”她想有个方向,好针对性地帮忙相看。
宛金无语,心道又来了,敷衍回她,“我什么都不喜欢,讨厌讨厌全都讨厌。”
“说什么胡话,你现在大了,都不想跟阿萨说话了是吧?”一顶帽子压下来,秋俞立于道德高点,那是不败之地,宛金立刻交枪投降,但还在做最后的挣扎,“我喜欢的不可能有。”
“你不说怎么就知道没有,我就能给你找出来。”
看着阿萨大言不惭,宛金被她逗笑了,干脆放下筷子不吃了,清清嗓子,摆条件,“我喜欢温柔的人,脾气要温和,内心要强大,思想观念要和我接近,要尊重我爱护我,要读过很多书,要有一定的经济能力,还要像个仙子一样美。”
要前面几句秋俞还觉得她在认真说,可加上了最后一句,她只觉得自己是又被消遣了,“让你好好说,别给我打岔。”
“我吃饱了。”扔下一句拙劣的借口,宛金往桌上捞个红薯就跑了,出去躲清净,任凭秋俞在后面喊,就当听不到。
沿着田间小路溜达,宛金晃悠去了小溪沟,前一天她才在那里安了个竹篾,拦上游冲下来的鱼,现在正好去看看有没有。
才走到附近,她就听见一阵嘻笑打闹的声音,寻着找过去,看到一群人正围坐在石滩上搞野炊,火上烤着鱼和各色野味,火堆旁躺着的就是她做了标记的竹篾。
瞅着那么大一条鱼,可遇不可求,这要是拿到街上能卖不少钱,现在被人截胡了,银子飞了,宛金气不打一处来,“喂!你们干嘛呢!偷我鱼啊!”
见树丛里忽然冲出个人,气势汹汹的样子,那群人明显愣了一下,有个人随口解释,“我们是在溪里捡的。”
“那篾子是我的,鱼也是我拦的,不问自取便是偷。捡捡捡,捡什么捡,哪儿有那么多便宜给你们捡?”宛金嘴皮子厉害着,一顿输出,给那群人说得都汗颜了。
为首的格格同身边的丫鬟说了什么,那丫鬟随后便从包里取出一锭银子,远远地抛给宛金,趾高气昂道:“东西我们买了。”
捧着手里的银子,宛金心道发了,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
见她变脸如此快,丫鬟讥讽一笑,只觉得是个无耻小民。
脸皮没有钱重要,宛金深知此理,猜想这些住在锦绣堆里的人今日是来感受乡土田园和自然风光的,想必也有兴趣试一试农家菜,阿萨的厨艺很好,总能用最简单的食材做出好饭好菜,应该能小小地惊艳他们一把,要能把人弄到家里吃顿饭,指不定会给多少赏钱。
越想越觉得这法子可行,宛金立刻堆起谄媚的笑,点头哈腰,诚挚邀请,最后还真给她请动了。
虽然有丫鬟劝止,但那个格格有意愿,一行人就乌泱泱去了茅草屋,里头站不下,屋外围一圈。
秋俞得知了前因后果,干得也格外卖力,将格格伺候得非常好,最后得了个大大的元宝。
人逢喜事精神爽,晚上姑嫂二人碰了个杯,喝点小酒庆祝。
喜事过后第三天,来了个熟面孔回访茅草屋,扔钱那丫鬟来转达她家主子的意思,问秋俞愿不愿意跟她入宫。
直到此时宛金才知道自己那天呵骂了何方神圣,想想都觉得大胆,她竟骂未来的赫舍里皇后是偷鱼贼,那可是康熙念念不忘的挚爱,自家阿萨要入了她的眼,简直就是找到了座超级无敌的大靠山,要发达了。
就算后面人死山倒,那也是几年以后的事了,先顾眼前。
宛金知道这段历史,但秋俞不知道,要她放弃打拼了四年的成果,入宫重新开始,她有些犹豫。
丫鬟也明白,给了她几天时间考虑,但也要求尽快,大婚之日就要到了。
等丫鬟一走,姑嫂二人就开始详细地分析利弊,但主要还是宛金在说,她理解小农社会下农民对田土的看重,但更觉得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把握住了就有翻身的可能,值得赌一把,对于推动这件事,她百分百愿意。
说了很多,主要就围绕三点来讲,一是种地完全看天吃饭,不稳定因素太多,遇到天灾就破产。
二是三年免税的优惠期已过,以后的赋税很重。
三是秋俞现在进去镀一层金,以后可以去高门大户里给那些小姐教习礼仪,得钱得敬重。
商量到最后,秋俞决定入宫。
丫鬟依着约定的日子来了,还带来了格格,她说自己就要入宫了,想再尝一次外面的味道。
她想尝的也许是自由吧,宛金这样想着,默默在心里为她叹气,姑娘一旦嫁作人妇,周围的一切就都变了,明知那是火坑,这里的女子也必须跳。
“你叹什么气?”格格冷不丁开口问她。
意识到自己走神了,竟把心思摆到了台面上,宛金很是紧张,结巴道:“我舍不得我阿萨。”
话刚说出口,她便觉得心口发酸,她这话虽是用于补丁的借口,但不假,她是真的舍不得秋俞。
自从来到这个地方,她就一直跟着秋俞,她是有些依赖她阿萨的。
格格早将二人的底细探了个清楚,也知道这对姑嫂感情深厚,想了想道:“把你捎上,你走吗?”
宛金扑通跪下,磕个响头,“愿意!”
*
在现代还没去过故宫博物院,现下倒是能免费进去了,甚至还能将自己的生命也融入到这座宏伟建筑中。
宛金看着前方层层的宫门,有些雀跃,又有些紧张。
姑嫂二人最后被分到了两处,秋俞去了坤宁宫,宛金去了浣衣局,只是二人职位都很低,宛金一度觉得自己被骗了,但冷静想想,新人不都是从基层做起吗,没有好家世哪儿能一飞冲天,也就气顺了。
她现在的目标就一个,往上爬,像歌里唱的那样:蜗牛背着那沉重的壳呀~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希望是很美好的,现实却是骨感的,真去洗了她才发现其中的艰苦,虽然有着干农活的底子,一双手已经很耐造了,但整天泡在水里也还是顶不住。
顶不住也得顶,好了烂,烂了好,反复多次,她终于获得了百毒不侵的橡胶手,不惧冷热酸碱,随时随地洗,大洗特洗。
不爱岗,但敬业,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还洗出了许多花活,柔顺、鲜亮、喷香,洗出招牌,洗出特色,洗出升职又加薪。
同时也招来了不少嫉妒,平日里没少被尖酸刻薄的人排挤,这种苍蝇哪里都有,从前上班也不是没遇到过,宛金有斗争经验,只是很烦。
烦得要爆炸时候就去坤宁宫门口看一看,想着秋俞在里面,在这个世界上,她还有牵挂,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内心便能获得片刻的宁静。
不知道是第几次去到坤宁宫门口,终于有一天,宛金第一次跨过了那道门槛,从前阶品太低,她是进不去那道门的,现在有资格了。
而秋俞一开始就得了皇后的青睐,放她到底下只为了锻炼锻炼,经过几件大事,已看出了品性和能力,便被迅速提拔为了坤宁宫的掌事宫女,所有人都要尊称她一声“姑姑”。
宛金沾着光,开始能在坤宁宫里来去自如,但她也很有分寸感,没有得意忘形。
待坐稳了位置,秋俞立马疏通关系,将宛金调到了御膳房,她思来想去还是觉得那里最安稳,中规中矩,平时还有好吃的解馋,最合适不过。
她很明白,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都寄托在皇后一人身上,手中的一点小权力必须小心运用,要把握好度。
但旁人不清楚她的考量,只觉得她是吃香的喝辣的了,也不好好提拔宛金,随手就给扔个地方打发了。
又联系起不知道哪儿听来的风言风语,说她为了留宛金在家里干活,不给她相看人家,不让她嫁人,生生拖成了老姑娘。
人云亦云,各种猜测一时纷至沓来,都说她这嫂子刻薄寡恩,没良心。
另一个当事人听到这些话,急赤白脸地要跟他们理论,最后却被狠狠嘲笑了,说她拉虎皮扯大旗,装凶。
就连她平时去坤宁宫里找秋俞也被大家说成了哈巴狗摇尾巴,是想捧人脚的二皮脸。
众口铄金,宛金有嘴说不清,只能愤愤去找秋俞哭诉委屈。
“阿萨,他们就是一群二百五!凭什么乱造谣!”
“这有什么好气的,不值得。其实现在这样也不算坏事,咱俩不能绑得太紧,要是哪天我出事了,你也不会受太多牵连。”
秋俞在短短的数月内开了眼界,见了太多世事无常的例子,凤凰变山鸡,贫富一夜改,生死一瞬,她有种强烈的不安感,并不希望宛金涉足其中。
想到赫舍里皇后的逝世,宛金赶紧敲木头,“呸呸呸,才不会。”
秋俞笑了笑,笑她的幼稚。
本来欢欢喜喜的事,现在整成这样,宛金很是郁闷,收拾好包裹,一个人去御膳房报了道。
也许是厨房里的饭菜香,也许是院里的炊烟重,宛金觉得御膳房整体的氛围和浣衣局不一样,透着一种淡淡的人情与烟火味,让人觉得心不累。
有秋俞支撑门户了,宛金不用再汲汲营营了,神经得到放松了,起初还不习惯,以为自己在做梦,久了也就沉醉其中了,舍得花钱了,舍得享受了。
在一众宫人里,修月是她吃喝玩乐的最佳搭档,也许是磁场原因,修月给她的第一感觉就是舒服,二人待在一起,即便是不说话,也完全不会感到尴尬。
在这个世界上,宛金有了第二个在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