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常乐心如死灰整日躺尸,但不想活了只是她的精神状态,并不代表真的想死,生命可贵,务必珍惜。
不知道该从新项目的哪里入手,常乐只能先紧着吃喝睡三件人生大事,饿了吃,渴了喝,困了睡,她需要一些时间去消化和接受。
但时间不等人,虎山跃一走,这家里就没有稳定的经济来源了,从前攒下的一点钱为着那场瘟疫已经花了个精光,现在家里穷的响叮当,仅有几只家畜和几片薄田,还全靠秋俞一个人支撑着。
常乐现在就是个巨大的拖累,只会吃白饭,完全不会干,秋俞见到她就心烦,给不出一点好脸色。
知道家中困难,西北风随时都可能喝上,常乐压缩了自己伤春悲秋的时间,不久后就振作起来了,跟着秋俞一起务农理家。
可她从前是个坐办公室的,没干过体力活,生活中又有各式家电和外卖,家务也做得稀松平常,忽然来到原始环境,就连喝水都要挑,可把她给整够呛。
看着自家小姑先是得了失心疯,谁都不认识,啥都不知道,现在好容易人不呆傻了,可性情又大变了,从前最是好吃懒做的娇小姐,如今竟会帮着干活了,虽然做得不好,但态度很端正,秋俞对她便也少了很多的厌烦和不耐,甚至愿意教教她。
活儿越干越顺手了,满语也在最短时间内学会了,常乐逐渐融入了新环境,也接纳了自己的新身份——班阿氏小女,宛金。
第一年的冬天来了,没有空调、电暖、厚羽绒,宛金第一次体会到冬天竟如此难过,一双手被冻得皴裂,但每天还有干不完的活,拾柴做饭、挑水洗衣、割草喂鸭……
对此她不仅感到肉痛,更感到心痛,不甘心整日围着灶台和小院,无法忍受后半辈子都过这样的生活,可这里哪儿有女子的上升空间……
正绞尽脑汁想着要如何生财有道,秋俞的声音忽然从旁边屋里传来,叫宛金过去一趟。
看着面前的药膏,宛金不解,“这是什么?”
秋俞本想把东西直接给出去,可想着自己从没用过这种好东西,心生嫉妒,随即挖出一坨脂膏匀给自己涂上,然后才把东西递给了宛金,“你不是说手痛吗?我今日去集上顺手买的,你每晚都涂一点再睡,可以养好。”
“这个贵不贵?”宛金第一反应就是先关心价钱,她知道这家里的一分一厘都有定处,这处若多花了,那处就没钱使了。
“省着点用就好。”秋俞说着已经涂好了药,就着手心残余的一层,她还给自己脸上抹了抹,想着虽是护手的,但对脸蛋应该也有些功效。
宛金看到了秋俞的手,把药膏放到她膝上,“阿萨你用,我不用。”
“给你的你就用。”秋俞说完,径直赶人,她要准备睡觉了。
被关在门口,宛金心情有些复杂,面对自己新得的这个嫂嫂,她能感觉到秋俞并不喜爱自己,但吃穿用上却又从没短过自己,这人里头装着的是一颗热乎乎的豆腐心,瞧着却是冷冰冰的。
而她回馈的感情也很复杂,既有不喜,又有感谢,还有同情,更多的却是讨好,这是古代,她一未成年小姑娘,没有自立门户的能力,只能缠着秋俞抱团取暖,她离不了她。
一想到自己没有自主能力,宛金就很丧气,不再跟秋俞拉扯,拿上药膏,恹恹回了屋。
春天来了,家中收到了虎山跃的第一封信,绝笔。
宛金是唯一识字的,将信展开来读给秋俞听,虎山跃在里头说了很多,但留给妻子的只有一句嘱托,托她照顾好家中小妹。
听完信,秋俞不确定道:“读完了吗?”
宛金点点头。
即便是到了最后,丈夫还是那般冷漠,吝啬半句对自己的关心,秋俞苦笑一声,拿过信纸回了屋。
翻出柜子里的喜被,秋俞摸着冰凉的红线,想起了从前。
嫁进这家里的第二天,她就发现了件怪事,别人家都是稀罕儿子嫌弃女儿,可这家却反着来,对小姑极尽宠爱。
想不明白为什么,去跟人打听才知道,原是家婆生老大时难产,差点丢了性命,觉得这孩子是来讨债的,一开始就不太喜爱。
后来孩子大了,家公又觉得他脾气太好,性子太温,并认为这都是养在家婆膝下的缘故,染上了卑弱的女人气,自此开始隔离母子二人,走上了培养儿子男子气概的道路。
可无论如何打骂,虎山跃还是那个样子,用他们的话说就是“瘟得像个姑娘”,家公为此气极,生生短了一半的命,早早就去世了。
没了家公的控制,虎山跃开始试着贴近自己额娘,可母子之间总透着疏离,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母女二人的亲密。
到了年纪娶妻,她秋俞便来到了这家里,人们只道爱屋及乌,却不说还有恶其余殃,因为丈夫的原因,她也受尽了冷遇,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只能认命,就像二人成亲多年没有孩子,所有人都默认是她的问题,她不清楚,但也只能认下。
遭受了很多委屈,她以为丈夫至少能理解自己,毕竟夫妇一体,可他的心从没向着过自己。
临了了,连句话也没有,只记得他那入土的额娘和失心疯的小妹。
再次展开信,秋俞抚摸着那一个一个不认识的字,心中荒凉,带给她无尽痛苦的人死了,还有那么多的怨恨和愤怒没有发泄,想大吵一场,声嘶力竭地理一理两人之间的是非对错,可人就那样轻轻松松地走了,只留下她去背负所有的东西。
明明是两个人的痛苦,可现在却要她一个人承受。
凭什么!
秋俞把信撕得粉碎,可心里的恨却不减分毫。
见阿萨已经把自己关在屋里快一个小时了,宛金有些担心她,看过信,她也觉得虎山跃过分了,字里行间全是对原身的关心和对父母的愧疚,可对妻子却那么冷漠。
他是个好儿子,是个好哥哥,甚至是个好邻居,可独独不是个好丈夫。
宛金同他并没有太深的交集,无法将自己代入妹妹的角度,因为享受了偏爱而替秋俞大方的原谅,她更同情的是跟自己朝夕相处的人秋俞。
去到秋俞屋门口,宛金小心翼翼地开口,“阿萨,你还好吗?我可以进来吗?”
秋俞脸上的眼泪早吹干了,嗯了一声让她进来,可见到她那张和虎山跃像极了的脸,心里腾地又翻滚起怨恨,忽就将桌上的油灯给吹灭了。
宛金一进来就摸了瞎,不知道秋俞为什么忽然吹灯,颠颠跑去又给点燃了,火光映照着她的五官,格外清晰。
秋俞知道宛金是无辜的,可她控制不住地将所有的怨恨归到她身上,他们有着斩不断的血缘关系,她也曾在自己的苦难中获利。
她恨的人死了,只能恨这个唯一在世的人。
可这个人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知道自己阿哥死了,连滴眼泪都没掉,全然没了心肝。
看着无知无觉的宛金,秋俞没有说话,起身找了把剪子,将灯芯剪去一半,屋里的光线瞬间变暗,模糊了视线。
原是想省个灯油钱,宛金想到此处,也便没再问为什么。
“找我什么事?”秋俞开了口,语调冰冷。
宛金敏锐感受到了她态度的细微变化,知道自己又被讨厌了,赶忙更放低了姿态,小心地问出了她此时最关心的问题,“阿萨,你会不会改嫁?”
没想到她会问这个,秋俞有些惊讶于她想得远,自己要是改嫁了,没有带上前夫家小姑的道理,二人其实已经没有任何瓜葛了。
看出她的紧张和不安,秋俞摇了摇头,暂时没有这个想法。
宛金稍稍安了心。
可第二日一早她就遇到了更糟糕的事,从没雪中送过炭的亲戚们,此时竟杀到家门口,不为置办虎山跃的丧事,而为着瓜分自家的房产田土,理由是男丁一死,这家中香火就断了。
秋俞没有生下一子半女,是这家的外人。
宛金虽然姓班阿,但所谓“半女”,她只能算作半个人,何况过不了几天就要嫁人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家产给她就等于白送给别家。
不管怎么算,女人都要被驱赶,好算计。
看着这群人的丑恶嘴脸,听着他们的荒唐论调,宛金恶心到无以复加,怒火攻心,抄起一旁的柴刀就给他们招呼过去。
凶的也怕不要命的,一群人你推我赶地往外边跑。
眼瞧着明抢是不行了,这伙人便开始在背后使绊子耍阴招,他们人多势众,花样层出不穷,二人左支右绌,吃了很多苦头。
告到衙门,可“清官”不断家务事,只会和稀泥。
二人只能在泥淖里苦苦挣扎。
还好天不亡人,朝廷的抚恤下来了,京郊划出了一片荒地,专门用于安置此次定疆有功的伤兵及其家属。
若愿意过去垦荒,开多少土就得多少地,并免三年赋税。
若故土难离,则去官府领取抚恤金,一次结清。
秋俞和宛金迅速打包行李,即刻就要启程。
临行前一夜,秋俞摸黑出了趟门,将田契送给了村中第一的无赖,只要他能斗得过那群牛鬼蛇神,这些东西就是他的。
二人走了,让恶鬼们眼馋的房子也被一把火烧了,只留下一片焦土。
一路北上,宛金累得叫苦不迭,走久了脚起泡,坐久了屁股痛,吃不好睡不好,整个人就像一棵蔫掉的黄花菜,完全立不起来。
秋俞也没赶过这种长途,同样身心俱疲,但长嫂如母,她总会抽出些精力去照顾宛金,照顾那个即使在梦中都呼唤自己的孤女。
“阿萨,别丢下我,我很能干的。”
“知道了,睡吧。”
跋涉许久,两棵黄花菜终于来到了京郊,扎根到泥土里,有了滋养,即便风吹雨打,也顽强地长起来了,摇曳出鲜活劲儿。
面朝黄土背朝天,来到这里的第四年,宛金已经是个地地道道的村姑了,从一开始的嫌这儿脏那儿累,完全下不去脚动不了手,到现在的田里插秧、地里挖泥、坑里挑粪不带含糊,她真觉得自己厉害得要命,怎么扔这破地方都能活起来,该发张奖状。
“卑弱的女人气”“瘟得像个姑娘”,这是书中人物的三观,不代表作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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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寡嫂孤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