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笔流金 第16章 真疯相对

生活重归平静，这样的好日子还没过几天，小院便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凌仁带着一队人马，大张旗鼓闯入国子监，正在上课的师生们被打扰，纷纷侧目探看，监丞很快得到消息，迅速赶来处理，见到来人，心下一紧，赶忙迎上去，恭谨见礼，“凌仁格格安，不知您造访本监有何要事？”

凌仁倨傲道：“叫尹默来见我。”

监丞不明用意，但还是吩咐人去给尹默传话，凌仁却临时改了主意，叫传话的人带路，她要去打尹默一个措手不及。

一伙人乌泱泱冲进小院，寡不敌众，朱冀派来保护尹默的俩人被他们按住，挣扎不得。

尹默正同宛金在书房写写画画，听见外面有响动，开门一看，宛金立即被吓到腿软，不好的记忆涌上心头，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作为接受过生命教育的现代人，她无法理解权贵对生命的漠视，从小生活在法治社会中，她没遇到过凌仁这样的人，也没经历过那样的事，一想到有人要杀自己，针对性的，蓄意的，她便感到恐惧万分。

尹默见宛金害怕得浑身发抖，赶忙抱住她，“别怕，我在。待会儿我去会一会她，你就待在书房里，把这篇字练完。”

宛金紧张抓住尹默的手，“你不要出去，她就是来杀我们的，求你别出去。”

将她额前凌乱的发丝梳到耳后，尹默坚定道：“相信我。”

宛金慢慢松开了手，取下头上的桃花簪攥在手里，“如果你出了事，我先杀她，再去陪你。”

看着这样的宛金，同印象里骄矜活泼的模样相差甚远，尹默觉得心痛异常，她应该脆弱，像以前那样；她不该学会坚强，那个过程太痛苦；她应该一辈子都活得轻松自在，就像自己期望的那样。

可她，却被害至此。

尹默心底酝酿起了杀意，回宛金一个安心的笑容，温声道：“等我。”

走出房间，带上门，尹默站在了凌仁面前，冷冷看着她。

凌仁盯着尹默左看右看，似乎这样尤嫌不够，还围着人转了几圈，像在看一个稀罕的物件。

见人真的全须全尾回来了，还带着那个废物贱婢，凌仁急切道：“快跟我讲讲，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刚知道你没死的消息我就快马加鞭赶过来了，居然没死？你可太让我惊讶了！”

面对她的离谱要求，以及这话背后对二人性命和尊严的轻贱，尹默没有回答，只是沉沉看着她。

被冷遇了，凌仁混不在意，歪着头，一脸天真，“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恨我？想千刀万剐了我？”

尹默仍然沉默以对。

凌仁见她还是不说话，有心想挑逗起这个玩物的情绪，思考了片刻，眼神往书房一瞥，“里面那个！怎么不出来！是在躲我吗？”

说罢，抬脚就要往那方走，不料被一柄匕首抵上脖子，生生刹住了接下来的动作。

从来没人反抗过凌仁，她的手下也将受害者的束手就擒看作理所当然，放松懈怠，都没防备，结果被尹默钻了空子，院子里的侍卫即刻拔刀相向，气氛一时剑拔弩张。

面对架在脖子上的刀，凌仁明显愣了一下，待反应过来，轻蔑一笑，“杀我？要看你有没有这个胆子。”随即自信迈步，她万分笃定，尹默的威胁也就止步于此了。

只一瞬间，尹默转动手腕，刀刃割破了凌仁的脖颈，鲜血渗出。

若不是身后的守卫眼疾手快，将凌仁一把拉回，这一刀下去，她必死无疑。

捂着脖子，感受到手心里的温热，凌仁瞳孔散开，直接愣在了原地。

没了人质的要挟，侍卫迅捷冲上前，以刀为锁，架上尹默的脖子，控制住了人，只等凌仁一声令下，便要大开杀戒。

看着尹默，凌仁怒不可遏，压抑着怒火，一字一句道：“尹！倾！文！我把你查了个一清二楚，你忘了你是为什么上京的吗？你知道杀我的后果是什么吗？你知道你要舍弃些什么吗？你怎么敢杀我？！你疯了？？？！！！”

尹默闻言，轻轻抬起眼皮，淡淡扫她一眼，“查过我？那你怎么不知道，我早就是个疯子了？”

凌仁脑中登时响起尖锐嗡鸣，盯着尹默，双眼迸光，晦暗的情绪剧烈地翻涌，眼神诡异至极。

一把掐住尹默的脖子，凌仁凑近耳语，“你太对我胃口，我已经控制不住地喜欢上你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受制于人，尹默动弹不得，漆黑的眼珠映照出凌仁的模样。

在尹默即将昏迷的前一秒，凌仁松开了手，稍待片刻，抬手轻点书房。

“宛——金——”

这两个字似乎变成了两颗滚珠，在她的舌尖游走，被含吮玩味。

不想让屋里的人担心，尹默全力忍着呛咳的冲动，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地面，冷冽的眼神尽数破碎，里面盛满了恐惧和紧张。

凌仁微眯着眼睛，“我知道你的软肋了。”

随即又朝书房喊道：“宛金！我不会放过你的！听到了吗？不说话就当你听到喽~”

恐吓住了俩人，凌仁心满意足，在侍卫已经催促无数次的前提下，终于离开了小院，赶回去包扎，她脖子上那一刀虽不伤及要害，但血一直流也是会死人的，她很惜命。

死命忍着，但还是忍不住了，待人一走，尹默便剧烈呛咳起来。

宛金听到声音，一把打开房门，见尹默坐在地上，赶忙跑过来，因着腿软，一路跌跌撞撞，扑通摔到尹默面前，抬头看到她脖子上的红痕，心脏一紧，眼泪随即夺眶而出。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

尹默一把将宛金抱住，想要止住她疯狂的自责。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我那天要是死了，就不会有后面这些事，你也不会被她盯上，静川，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胡乱抹去她的眼泪，尹默捧着她的脸，“宛金，你听我说，你冷静下来，听我说。”

稳定住了宛金的情绪，尹默认真道：“这一切的一切都不是你的错，和你没有关系，你别说死不死的话，只要你好好的，我就会好好的。你别怕，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我会想出办法的，我们不怕她。”

渺小的宛金，虽活了两辈子，但从来没遇到过什么大事，第一次抵抗强权，还是封建皇室，她不知所措，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她完全没有信心。

“相信我。”

无助地哭泣着，宛金看着尹默，努力平复住自己的心绪，点点头，她信她。

“我嗓子不舒服，你扶我回屋喝口茶吧。”

掺起尹默，宛金扶着她的手往屋里走，落日余晖，二人的背影落到地面，是相扶相携的模样。

朱冀得了消息，很快赶来，同二人商议对策。

尹默背后虽有他撑腰，但在外人看来，二人的兄妹关系名不正言不顺，顶天了也只能说是儿时玩伴，要朱冀为此大动干戈，不仅师出无名，而且显得小题大做，传到皇帝耳朵里，不知又会被如何猜忌，因着一个女人，朝中两位重臣龃龉，红颜祸水的黑锅立刻就能压死人。

考虑到现下能制住凌仁的唯有二人，一个是查哈尼，另一个便是皇帝，前者纵女作恶，必不能指望，后者虽是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葫芦判官，但只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这事摆到他面前，维护国家的纲纪法度显然比私心护短更重要，即便最后不能严惩凌仁，但让她有所顾忌也是好的。

“所以，我们必须在皇上面前过一道，只要让皇上记住了我二人，凌仁便不敢痛下杀手。”尹默总结发言，随即看着朱冀“此事还需你帮忙。”

朱冀想了想，沉声道：“这事没问题，但静川你要知道，面见皇上，你决不可再任性。”

“我知。劳烦你了。”

*

春蒐过后月余，皇帝经兵部侍郎提醒，终于想起了此前鸽掉遗民的事，思前想后，还是觉得应该补偿一下。

恰逢太皇太后寿诞，因着前些日子她老人家大病了一场，此次寿宴依着皇帝的意思是要大办，宴请文武百官，庆贺太皇太后身体康泰。

皇帝两厢合计，排场都到如此规格了，便预备着将遗民一并请了，既不显得突兀，又表示了看重，相当合宜。

收到请帖的那一刻，尹默便知道朱冀已将事情办成了，后面就该她了。

寿宴当天，尹默将自己关在书房，很久都没有出来。

宛金得了不要进去打扰的吩咐，虽然觉得古怪，还是没有多问，她尊重尹默的一切言行，只要她不主动说，那自己就不去好奇和探听。

上次竹林一问已是吃了教训——打破美好幻想，认清二人绝无可能这一残忍现实——实在不想再经历一遍，逃避虽然不是办法，但至少能让人不那么痛苦。

只要不去考虑未来，二人相处的当下便只剩甜蜜，以后的分别和痛苦以后再说，现在顾不到那么多。

傍晚时分，一切收拾妥当，遗民乘车来到了宫门口，等待守卫的检查放行。

被派遣出宫的宫人无诏是不得入宫的，时隔一年有余，宛金再次回到了这个地方，一砖一瓦都是熟悉的模样，但她此时无心怀念和感慨，满脑子装的都是今日要办的大事——告御状。

但这状要如何告，尹默并没有告诉她，只给了她“我自有安排”这五个字，宛金信她，但也不可避免地感到忐忑。

心中惴惴不安，宛金轻轻牵动身旁人的衣袖，侧头耳语，再次确认道：“静川，真的不用我做什么吗？我也可以做些事的。”

尹默握住她的手，“不用，到时候你就待在座位上，我有缜密的计划，把你加上会更复杂。”

意识到自己可能拖后腿，宛金赶紧用力点点头，表示自己保证听话，绝不让她有后顾之忧。

进入宴席大殿，遗民依次入座，等待皇帝一行人的到来，在这间隙里，不知从哪儿传来了消息，说是春蒐那天的领路太监因办事不力，慢待了遗民，已经被责罚了，想来这话也是上头人故意递下来的，是为致歉的台阶。

宛金听闻此事，心中愤慨，她还记着那个领路太监的好，在职责范围内为一众宫人提供便利，免了一场辛苦，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慢待遗民？

想来也是个可怜人，皇帝疏忽，黑锅却让他来背，不仅不能有半句怨言，还必须感恩戴德，雷霆雨露皆是天恩。

正唏嘘着，宛金脑子一转，突然又想起了那天的事，如果领路太监没有那番善意的体谅，那他们会跟着进围场，后面也就遇不到凌仁了……

这就是命运的交叉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