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笔流金 第15章 小宝贝快快睡，你会梦到我几回

傍晚时分，宛金睡饱醒来，睁眼便看到守在床边的秋俞，委屈袭上心头，唤声“阿萨”，眼泪夺眶而出。

秋俞心里明明有着许多的担忧和喜悦，出口却尽数变成了责备，“你怎么搞成这样！笨死了！”

好在宛金了解秋俞，知道她是个刀子嘴豆腐心，也不在乎这话好不好听，只把握住内里的真心，带着哭腔道：“我以为我就要死在外面了，到时候都没人知道我的尸体在哪里，要是烂在杂草里，我真的就太可怜了。”

秋俞闻言，瞪她一眼，朝着地上“呸呸”几声，赶紧给她把这晦气去掉，“别说不吉利的话。”

宛金本想同秋俞促膝长谈，她还有很多话想说，但秋俞今日出宫是临时起意，走得太急，宫里很多事都没处理好，虽得皇后娘娘体谅，但作为下人，主子的宽仁是一码事，自己应尽的本分又是另一码事，若是恃宠生骄，她掌事大宫女的位置也坐不稳了。

这边既然已经见过了宛金，知她平安，就没必要多耽搁，待她以后回了宫，姑嫂二人有的是说话的机会。

抓紧时间交代几句，秋俞给了宛金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子，让她用最好的药，养好身体。

接过钱，宛金嘟个嘴，撒娇道：“阿萨你怎么不嘱咐我吃好喝好？除了药，营养也要跟上才行。”

见她还有心情耍贫嘴，秋俞照她手心给一巴掌，像在拍灰，“说的好像你什么时候亏待过你那张嘴似的？”

想起自己砸进仙味楼的那些银子，宛金莫名自豪，“那倒没有。”

依依不舍送走秋俞，宛金回了房间，路过尹默的屋门口，看没有朱冀的人守着，便悄悄垫脚进了屋。

因着身份悬殊，她一向是害怕朱冀的，后来又发现了他的暗恋，情敌相见分外眼红，她便更不愿意见着他，那样会放大她的心虚和自卑，以及些许的恨意。

但一想到自己和尹默现在暂住在朱冀府上，宛金又生出愧疚和自厌，吃人家的，用人家的，还讨厌人家，多少不是东西。

尽管心思百转千回，但宛金还是偷感十足地来到了尹默床边，坐上床榻，轻轻拉住熟睡之人的手，眼神细细描摹她的五官。

尹默方才一直强撑着精神，处理完了要紧事，现下睡得很沉。

不知过了多久，宛金竟趴在床边，又睡着了。

迷迷蒙蒙的水雾将人包围住，宛金挥动着双手一顿狂扇，方才看清了自己身在何地，弥漫着的水汽和青翠欲滴的绿叶组成了整个空间，到处都是湿漉漉的，一切都是水润润的，清澈的小溪里，两具光洁的酮体，像是山间野浴的精灵……

“咳！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响起，将宛金从梦境拉回现实，睁开眼，正对上尹默的目光。

“你怎么在这儿睡着了？晚上凉，当心加重病情。”刚刚醒来，尹默的嗓音还有些沙哑。

怔怔看着她，宛金脑子里还在回味着刚刚那个梦，春色／*／迷人，才放了半场。

见人不回答，尹默想伸手在她眼前晃晃，结果发现自己手被攥着，疑惑道：“怎么了？”

游离的神思终于归定，宛金赶紧放开手，羞窘不安，“我一个人害怕。”

尹默知她一向骄矜，经历了这番惊吓和辛苦，害怕也在情理之中，瞧着漆黑的夜色，想了想，“那你今晚同我一起睡吧？”

求之不得，宛金三下五除二脱去鞋袜，钻进暖暖的被窝，含羞带怯望着尹默，“谢谢。”

尹默宠溺笑笑，盖好被子，“睡吧。”

“嗯。”

同床共枕，宛金激动不已，小鹿乱撞，结果失眠了，怕吵醒尹默，完全不敢翻动，像块板砖，硬挺挺搁在床上。

身体不能动，脑子异常活跃，宛金又想起那条小溪了，现实和梦境的画面交织重现，想着想着，她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刚才在梦里，自己是从第三视角去看一切的，很神奇的体验。

为什么会这样？

沿着这个问题深挖，宛金的思维开始发散，一会儿想起弗洛伊德的潜意识与梦境说，一会儿又记起典故庄周梦蝶，是庄子还是蝴蝶？

*

翌日清晨，一个穿着古怪的人从朱府大门出来，像个财大气粗的土地主，和雅致的府邸气质格格不入。

他身后跟着几个仆从，一行人乘车出了城，一路颠簸，翻山越岭，最后停在了一个小院前，四下看看，核对情况，感觉没找错，领头那人高声喊道：“请问有人吗！？”

男人闻声出门，“各位有什么事？”

领头那人抱拳致意，“我们是行商的，路过此地，想讨口水喝，不知方不方便？”

明了了对方的来意，又谨慎审视一番，这几人确实穿得商里商气，男人便开门将他们迎了进来。

几人边喝水边同这家人闲聊，一来二去，竟谈上了生意，这家人靠山吃山，可巧这几人就是做山货生意的，双方一拍即合，达成了长期合作。

有了稳定的销货渠道，不用再担心朝不保夕，男人很是高兴，立刻将白水换成了山茶，还将压箱底的宝贝拿了出来，准备推销个好价钱，不料盖子打开，原本品相绝佳的老山参摇身一变成了残次品，直接惊掉了夫妻俩的下巴。

这家里就四个人，嫌疑人迅速被锁定，两个孩子被叫到跟前，一问才知，那几根须须已经被吃了，至于被谁吃了，兄妹俩却闭口不言。

气不打一处来，男人抄起扫帚就要揍俩小的，被领头的拦下，急切表明他要高价收下这棵老山参，谎称家里有人等着救命，不在乎那几截根须，给两个小孩撤下了竹笋炒肉这道菜。

事情全部商议妥当，男人迅速收拾好行李，他要同这队人去一趟京城，签单子，认铺子，熟悉流程，方便处理后续的一应事务。

两个小的听说他们爹要进城，嚷嚷着要一道去玩，被狠狠呵斥了，委屈得很，扑进娘的怀里哇哇大哭。

领头的记着来这趟的目的，一切依这家人为准，尤其是两个小孩，赶紧出面调和，“大哥这趟出去也要十天半个月，嫂子和孩子都一起吧，去京城看一看，搭我们的车很方便的。”

这样太打扰别人，男人忙拒绝，但笨嘴拙舌的，比不过领头人那张巧嘴，三言两语，一家人全被哄上了车。

从没到过县城以外的地方，此番竟能上京城，一家四口都很激动，两个孩子兴致勃勃，欢喜之情溢于言表。夫妻俩心里紧张又期待，面上却不显，这是成年人惯常的克制，被称为稳重。

进了京城，连续忙碌了好几天，男人终于得了空闲，准备携妻带子，一家人去大街小巷好好逛逛，看看皇城的繁华模样，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半道被领头人截胡，邀请他们去主家的府上坐一坐。

知道这家人有骨气，守得住清贫，朱冀考虑到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本想悄悄把事情给办了，但心里又总觉得应该当面致谢，纠结了几日，还是准备现身。

一家四口跨过门槛，穿过游廊，七拐八绕，来到厅堂，朱冀早等在那儿了，见客人来了，走下主位，朝四人深深一拜，“多谢您一家对舍妹的救命之恩。”

联系前些日子救下的那两个姑娘，夫妇二人迅速明了了前因后果，惶恐扶起朱冀，平头老百姓，可不敢受他这种贵人的大礼，但朱冀执意如此，拗不过，还是受了他一拜，本就应当。

留客吃顿便饭，因着尹默和宛金前几日已经回了国子监，朱冀还安排人，特意去将二人接来，大家欢聚一堂。

兄妹俩最喜欢和宛金玩，远远才见到个人影，便欢呼着跑到了她跟前，宛金也爱逗这俩小的，当即给变了个魔术，送出两个玩具，她刚在路上挑的，收获哇哇惊叹和掌声连连，小观众超级捧场。

入席，大家热络交谈起来，说着说着，朱冀提出让哥哥留在京城读书，以后参加科举，他可以给安排书塾，尹默随后附和，提出妹妹也可以请先生教书，识文断字。

饭毕，一家人的生活轨迹已悄然发生变化，本来只想上京城玩一圈，最后却决定定居此地，为着两个小的。

朱冀产业众多，家大业大，既认可了男人的品行和能力，便大手一挥，让其接手了底下的山货生意，同时也给女人安排了合适的去处，切实解决了一家人的生计问题。

送走一家人，尹默同朱冀在游廊上散步，刚说出一个“你”字，便被朱冀给插嘴打断了。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那天听你讲了以后，我就想好要报答他们了。关于这事，你从未向我开过口……静川，在你心里，我还是个外人。但在我心里，你是我的家人，我不是‘帮’你，这是作为兄长的我应该做的。”

尹默顿了顿，似乎时间都静止了，她孤身远上京城，有的仅是一点文墨和可怜碎银，若不能报以黄白之物，她便给不出其他东西了，只能在心里感念这份恩情，不想朱冀却替她做了……

“多谢。”

简单的两个字，却承载了许多，朱冀知道，她这便是真正承下这份兄妹情谊了，心情顿时变得美好，朗声道：“等你身体养好了，陪我去城郊跑一场吧，我的骑术也是师父教的，当年我总落你下风，现在咱再比一比，看谁第一，怎么样？”

尹默闻言，回忆起了从前的意气风发，又想起此前在森林里的生死决逐，“我的骑术可一点没退步，现在也不会让着你的。”

这是在下战书了，朱冀朝她夸张而郑重地一拜，“承蒙赐教。”

话音刚落，二人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光风霁月，君子之交，游廊尽头，闻声寻来的宛金躲在阴影里看着二人，醋味翻滚，抱着木栅栏无能狂啃。

尹默眼尖，无意往旁边一看，迅速锁定了她，“宛金，你在那儿做什么？”

宛金走出阴影，借口道：“天晚了，我们该回去了，没找到你。”

发现时候确实不早了，尹默快走两步，来到宛金跟前，“那我们这就走吧。”

转身的一瞬间，她看到面前的木栅栏上有一团湿漉漉的印迹，脑子里的疑问一闪而过，那是什么？

*

乘马车回了国子监，刚到院子，角落里突然冲出来一个人，扑通朝尹默跪下，随即闷响磕出三个头，借着灯光一看，原来是小庆子。

还不待尹默说话，小庆子便哭道：“求您恕罪，奴才本想去搬救兵的，但踩中了山里的陷阱，过了几天才被发现。奴才每天都去菩萨面前磕头，求保佑您二位平安回来，还好您二位没事，否则奴才真的死一万次都不够赔的。”

小庆子这段时间一直闭门不出，宛金去找过他，但两次都吃了闭门羹，本来还想不通这是为什么，如今才算是明白了，原来是内疚自责，觉得无颜面对她二人，这包袱属实背得太重了。

尹默抬手示意他不用这样，见人不起身，宛金直接上手将人拉了起来，不料小庆子刚站直，立刻又朝着宛金跪下，“我也对不住你，辜负了你的信任，要是我再小心些，就不会……”

话还没说完，宛金也朝他跪下，“庆子哥，请受小的一拜！”

小庆子惊慌不已，忙磕头赔罪，宛金见状，也磕头如捣蒜，小庆子赔一句罪，她也跟着赔。

“宛金姑娘你别这样！该我……”

“庆子兄弟你别这样！该我……”

“我我，我怎么能受你的礼！快起来你！”

“我我，我怎么能受你的礼！快起来你！”

见她搁那儿瞎闹，一个劲儿打岔小庆子，尹默无奈笑笑，这个活宝，怎么那么可爱。

小庆子后知后觉，也知道了宛金是故意的，磕着磕着，他竟把自己磕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