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观潮 第7章 超纲

安静的郊野，有昆虫奏响夜曲，夏日晚风吹起柏油路上的燥热气流，拂动树梢上的上弦月，将它推往更高处。

皮鞋和帆布鞋踩踏在柏油路上，声音不一致但又十分同频，从别墅到停车场，两个人一路都没说话，步履不停，但走得并不快。

很明显，他在照顾她的速度。

男人身高腿长，李舒窈一六五的身高只到他肩膀，高大的身躯给她带来压迫感的同时，也莫名让人心跳加速。

李舒窈觉得手心冒出了黏糊糊的汗。

李舒窈偷偷瞄了周昀一眼，他看上去很年轻，只穿了一件白衬衫和西装裤，斯文英俊，成熟冷冽，气质浑然天成，像个养尊处优的富二代，但是又远远比那些纨绔的富二代多了几分成熟稳重的魅力。

她根本想不明白，他为什么愿意浪费自己的时间跟她过一个莫名其妙的情人节夜晚。

难不成真看上自己了？这个念头只闪过了一秒，马上就被她自己给否决了。

太自恋了。

她的桃花运一直都不太好，甚至可以说，根本来不及开花。

在花苞时就已无声坠落。

回顾自己短暂的上半生，高中一场半途而废的网恋，大学一段戛然而止的暧昧，都是以她的退缩而告终，都还没来得及迈出这一步，青春就在这样稀里糊涂的日子里过去。

难道真要像何梦寒所言，回家找个普通的老实人结婚算了？

相亲是最糟糕的打算，在此之前，她可以自己选择、

何梦寒说过的话言犹在耳，“你要做的不是准备，不是等待，而是接受，并顺其自然。”

现在机会就摆在她面前。

李舒窈垂下眼眸，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两人虽然牵着手，但手臂之间有一道裂缝格外显眼。

李舒窈装作若无其事，脚下悄悄往他身边靠拢一步，影子严丝合缝融为了一体。

她的动作可以说相当隐秘，但周昀还是注意到了，他的视线落在地面上合二为一的黑影上。

他故意往边上多走了半步，很快就出现了一道裂缝，但转瞬又被李舒窈重新填满，他目光沉沉盯着地上的影子，克制心底泛起的波澜，过了许久才挪开视线。

*

不知不觉，两个人已经离开别墅区，来到露天停车场。

周昀带她来到一辆宾利车前，黑色的车身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他很绅士地打开副驾驶的车门，伸手抵住车顶，邀请她上车。

李舒窈弯腰坐进副驾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车子内饰，坐垫和皮套都是统一色调，宽阔的空间和适宜的靠座角度，舒适得恰到好处。

车内没有皮革的气味，反而有一股清新舒缓的香草调香水。

李舒窈还没来得及仔细观察，一道暗影俯身下来，探进车里，拉过她右肩上边的安全带给她系上。

他拉动安全带时，手臂微微发力，借着车里的小灯，她看到他小臂上的肌肉，在灯光下明暗分层，充满人体肌理之美，安全带滑动的声响撞击在李舒窈的耳朵里。

因为俯身系安全带的关系，他凑得她很近，灯光从头顶照射下来，几乎被他的身影所遮挡，像是一座山峦，让她几乎无法喘息。

“这么相信我？”

两人凑得太近，李舒窈不敢大声喘气，但鼻息间仍然能闻到他身上的霸道清冽的气味，是薄荷沐浴露的味道。

“不怕我是坏人，把你拐走吗？”男人低哑磁性的声音像是低音炮在密闭的车厢里环绕。

一声轻响，咔哒入扣，安全带像一条巨蟒不断收缩着力道将她紧紧缠绕着锁在座椅里，让她无处可逃。

李舒窈愣在原地，经他提醒，她竟然觉得有几分道理，脑子里不受控地闪过一些社会新闻的案例。

“女子错信陌生男人花言巧语，花样年华惨遭分尸。”

“女子被陌生人拐卖，家人寻亲十年，找到她时……”

脑子里不知道在胡思乱想什么，李舒窈的手悄然摸到安全扣上想要解锁逃跑。

摸索中触碰到他还没撒开的手，温热干燥的肌肤略显粗糙，滑过凸起的脉络，像越过山丘，回归平原，一川又一川。

手背上的青筋脉络一瞬间在她脑海里放大，作为同人画师，见多识广的李舒窈莫名感觉到有几分涩气。

黑暗中，她全然未觉自己竟然留恋的流连摩挲。

周昀翻手覆压，一把扣住她作乱的手，眼底眸色变得深沉而晦暗，近在咫尺的睫毛茂密卷翘，像展翅欲飞的蝴蝶翅膀在轻颤，他的呼吸变得沉重，喉结上下滚动。

李舒窈意识到自己越界，这么明目张胆的撩拨，她真是色胆包天。

抬眸撞进他戏谑的眼睛里，李舒窈小脸微微发热，有种干坏事被人发现的窘迫和不安，如果放在十七八岁那样青涩懵懂的年纪，她大概会娇羞的避开脸，但这个年纪的李舒窈，只想表现得成熟些。

脑袋里莫名想起何梦寒给她讲过的土味情话，抬眸笑盈盈地看向他，故作镇定，回了一句：“你要拐我去哪儿？拐进你心里吗？”

周昀没预料到她会这样回答，眼底闪过一丝不可思议，但转瞬便被笑意浸染，抓着她的手松开了，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又极愉悦的笑声。

周昀的评价只有两个字：“很土。”

前一秒嘻嘻，后一秒不嘻嘻。

李舒窈尴尬得脚趾能抠出一座梦幻芭比城堡了，她低下头，小声道歉：“对不起，你就当没听过。”

果然，她根本不会撩人。

李舒窈面上佯装平静，实则心底默默流泪，一次主动换来终身的内向。

忽然，脸颊上的肉被人轻轻捏了一下，软滑Q弹的脸颊肉在他手里犹如棉花糖一样拉扯来去，力道不轻不重，有种被疼爱的宠溺感。

李舒窈愣愣地看向他，他嘴角挂着很浅的笑意，声音低低的，莫名温柔：“虽然很土，但不讨厌。”

*

车子疾驰在马路上，不过三四分钟的车程，他们就到了附近繁华的商圈。

今天是七夕，街上人潮涌动，到处都是成双成对的情侣，过节氛围浓重。

这是李舒窈第一次参与这样的节日庆典，既好奇又紧张。

一下车，李舒窈就被街头的人潮给劝退了，好多人啊。

周昀站在车头前面，朝站在车门旁磨蹭的李舒窈招手，示意她跟上。

李舒窈心事重重，没想太多，低头走上前去很自然的握住他的手，周昀忽然愣住，并没有立即行动，只是低头看着她，眼里有疑惑和探究，直到李舒窈抬头问他：“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有。”周昀捏了捏掌心里的手，垂眸掩去眼底复杂情绪，牵着她走入热闹的人潮。

今夜的广场活动很多，长廊下挂着各色油纸伞和五光十色的灯笼，标志性的“我在蓉城很想你”路牌打卡点下聚集了涌动的人头，都在排队打卡。

街头是人流最多的地方，前有媒婆在阁楼上帮人抛绣球相亲，后有网红歌手街头点歌直播，时不时会有人借机告白，整条街闹哄哄的，各种整活让李舒窈目不暇接。

沿街随处可见一对对牵手的小情侣，有的女生手里捧着半人大的玩具公仔，有的则捧着散装的玫瑰花。

李舒窈的目光落到了玫瑰花上，莫名想起自己人生中收到过的唯一一朵红玫瑰。

高三那年的妇女节，班主任给每个女生准备了康乃馨，一人一束，人人有份。

在偷偷谈谈恋爱的女生会收到一朵来自男朋友特别准备的玫瑰花。

李舒窈意外发现自己桌上那束鲜花中，隐藏了一朵红玫瑰，当时她还以为是不是送错了，但是鲜花没有写名字。

她找不到玫瑰花真正的主人，只能当做是美丽的误会。

身边的男人忽然抽身离开，只留下一句：“你在这儿等我一会。”

在李舒窈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穿进人群，眨眼融入其中。

李舒窈不敢擅自走动，怕他找不到自己。

街上人流如织，似乎有越来越多人涌进广场中，李舒窈低头看表，大约过了五分钟，她左右张望每一张陌生的面孔，心里的担忧达到了极致。

就在此时，对面大楼的LED显示屏换了张海报，上面是一个女歌手，写着今天要来广场商演，李舒窈没来得及细看，就看到对面就有一个人，一步步地跨过人山人海，目标坚定地朝她走来。

周昀长相出众，仅穿着一件白衬衫，就足够凸显修长挺拔的身材，宽肩窄腰大长腿的逆天比例，让他成为了人群的焦点，更遑论他手里还捧着一束玫瑰花招摇过市。

李舒窈很清楚他是谁，正因为清楚，心跳便不受控地狂乱跳动起来，比前面的每一次都要强烈，她什么都没有说，他却像是心有灵犀。

玫瑰花递到她的面前，独立包装的每朵玫瑰花都沾着露珠，鲜红如血，娇艳动人。

李舒窈接过玫瑰花，心潮起伏不定，仿佛接的并非是玫瑰花，而是对方的心意，可是他们只不过才认识几个小时，她感觉自己出现了沦陷的征兆。

牡丹了二十多年的李舒窈，内心的防线比普通人都高，总觉得进程过快，有种不真实感，下意识就想抵触。

“为什么送我花？”

周昀的回答十分理所当然：“今天七夕，每个女生都有，你也应该有。”

她都有些迷糊了，究竟是他太会，还是她太容易感动？

不对，他都说了今天是七夕，像他这种绅士性格的男生一般都很细致体贴，方方面面都会照顾到女生的情绪和需求，也许只是性格使然。

李舒窈压下心头的悸动，只把这当做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因为双手捧着花，李舒窈就没再牵他的手。

两人继续在街上慢悠悠的闲逛，但周边的人忽然一下子多了起来，朝着他们前行的方向奔涌过来，前面好像有大型活动。

“潘静来了，快点去占位置！”

“现在去也太迟了，要不上商场顶楼，那里位置更好！”

有两个女生横冲直撞，撞到了李舒窈的肩膀，李舒窈往一侧歪去，幸好周昀扶住了她，对方说了声抱歉就急匆匆地跑远了。

周昀扶着她的肩膀：“没事吧？”

李舒窈张望远处的舞台：“没有，那边好像有表演看。”

“想去看？”

李舒窈点了点头，周昀也没有提出异议，达成共识后，两个人也顺着人流往舞台方向走去。

人潮拥挤，摩肩擦踵，周昀下意识搭住李舒窈的肩膀将她护在身前。

他们赶来时，舞台附近已经围了许多观众，前面乌泱泱一片，只能远远看到舞台上的吊灯，亮得惊人。

至于舞台上的人，李舒窈得垫高脚尖才看得到，反观周昀，轻轻松松就能看到远处的风景。

似是注意到李舒窈的目光，周昀低头问她：“看我做什么？”

李舒窈跟他相处了一段时间，已经没有开始那样拘谨，开始跟他开玩笑，用手比划了两个人的身高差距，挪到自己头顶上，眼睛亮亮的看向他：“没什么，要是你身高能分我一点就好了。”

周昀以为她在埋怨这里位置不好，未经深思，开口道：“想看的话，去前面，我认识主办方，可以加两个位置。”

如果换做是别人，李舒窈只会觉得对方在炫耀，但眼前的人，表情淡然，语气平和，仿佛只是在就事论事提出可行性更高的方案，结合他能出入那样的场所，料想最差也是个富二代，对他来说这或许只是小事一桩。

李舒窈还是第一次获得这样的特权，不过她不想太引人注目，于是摇头拒绝了：“开玩笑啦，我在这儿听歌就行了。”

周昀感知到她骤然收回的情绪，明明上一句话她还是笑着的，但他说完那句话后，她明显不高兴了。

周昀陷入沉思，他提出的建议很败兴吗？

音箱里传来主持人插科打诨串词的声音，很快就将今晚的主角潘静喊了上台，周围的观众发出欢呼声，齐齐举起手机拍摄。

李舒窈努力垫起脚尖，才堪堪能冒出头来。

舞台上出现了一抹亮色，喇叭里传来温柔的说话声，李舒窈听过潘静的歌，温柔清新的曲风十分抓耳，她还收藏了几首。

人头攒动的观众中，出现了不少高于水平面的女生，仔细一看才知道是因为骑在男朋友的脖子上。

李舒窈艳羡地看着他们，不由感叹，年轻人体力就是好。

下一秒她忽然感觉平地起高楼，视野一下就开放了，低头看去，男人抱着她的腿，轻松就将她托起，此时的李舒窈仿佛冲破海面拥抱天空的美人鱼。

身边人齐刷刷向她投来好奇的，艳羡的，惊讶的眼神。

李舒窈暴露在众人视野之中，手足无措，心中慌乱得不行，忙拍打着他的肩膀，赧然道：“快放我下来。”

周昀没将她直接放地上，只是突然松开手，李舒窈整个人失重一般向下坠落。

下意识抱紧眼前人，须臾便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她伏在他的肩膀上，他灼热的呼吸游走在她裸|露的脖颈间，耳畔传来他的低笑声：“这样是不是看到了？”

李舒窈猛地抬头，撞入他带笑的眼里。

她还没落地，被他拦腰抱着，脑袋与他齐平，但她还带着气，索性攥着拳头锤了他的肩膀一把：“你故意的是不是？”

“开个玩笑。”仿佛在对应她开玩笑后，他过分无趣的回答导致聊天气氛断掉这件事。

李舒窈望入他的眼睛，灯光正好扫过，她看到他琥珀色的眼睛里，瞳孔在刹那间收缩了一点。

李舒窈感觉心头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慌乱不堪地移开视线，“你放我下来。”

周昀一本正经道：“那得先请你把腿移开。”

李舒窈这才发现自己的腿勾在他腰上，过分亲昵的举动，吓得她一个弹跳就落了地，耳尖发烫，想离他远些，但有限的空间里，她压根腾不出位置，只好背对着他，装作认真听歌，但心跳却久久无法恢复正常。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越来越多人过来围观，将这里挤得水泄不通。

底层空气越发稀薄，闷闷的有些难受。

李舒窈回头，扯了扯他的袖子，没敢看他靠过来的脸，更不敢再凑近他耳边说话，跟他隔了点距离，就得大点声说话：“我们出去吧。”

跟不远处的音箱比嗓子，李舒窈喊完有些倒嗓子，不由咳嗽了两声。

周昀注意到她皱眉咳嗽似乎很难受的样子，“不舒服吗？我们走吧。”

李舒窈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带着往外走。

*

商圈旁边有个人民公园，公园中心有个人工湖，白天风景秀丽，夜晚凉风怡人，还有音乐喷泉可以看。

他们在附近空地找到了一张长椅，他搀扶着她坐下，晚风徐徐，吹散了闷热，李舒窈长长的吁出了一口气。

温热的大掌不由分说落在她的额上，脸颊上，李舒窈有些懵圈。

掌心里的肌肤柔滑细腻，温度比他掌心要冷上几度，应该是没什么事，但周昀仍有些担忧，问她：“还有没有不舒服？”

李舒窈摇了摇头：“我没事。”

“怎么会没事，你不是得了癌症吗？”

“？”李舒窈这回是真懵圈了，下意识要否认，但是话到嘴边又给咽了下去，何梦寒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她得先搞清楚状况才行，于是李舒窈试探着问他：“谁告诉你的？”

周昀挑眉：“你朋友。”

李舒窈干笑了两声，自言自语道：“她是这么说的吗？”

周昀现在基本可以确定她没事，但并不急于拆穿她的谎言，看她圆谎，有时候是一件有趣的事。

“嗯，她说你得了癌症，只剩下几个月的寿命，还说你的遗愿是没谈过恋爱，但我看你反应，你在撒谎吧。”

何梦寒：你就说我办没办成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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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玫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