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不曾照我心 第41章 我做不到得过且过

“外祖父，我决定参与夺嫡，除了不想再做陛下手中的刀，还有另一个原因。”

司檀思索一会儿，从衣袖中掏出一本折子，递给齐顺良。

“我此次江南一行，不仅仅是查案，也遇见了许多人，看到了许多事，我发觉自己从前待在京城中，就像是井底之蛙，只能看到大周表面上的繁华，看不见掩藏在暗处的污秽和脓疮。”

“大周病了，甚至已经到了千疮百孔的地步。倘若继续视而不见，最终只会积重难返，”司檀眼神坚定，一字一顿的说道：“医生救人，朝臣救国。我是大周的臣，若是一定要为了什么东西搭上性命，我宁愿是为了大周。”

齐顺良拿起折子，这是司檀从在南州的时候就开始写的，有关改革的一些想法，齐顺良翻看了几页，越看下去，眉头就皱的越紧。

半晌过后，齐顺良将折子合上，“啪”的一下扔在石桌上。

齐顺良皱眉看着司檀，带着些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你想要改革税制，丈量土地，这种事情从古至今就没有几个人能做得到，想要改制，难如登天！现在朝堂争斗，好歹还是两党斗争，倘若是革新改制，那整个天下都会成为你的阻碍！”

“你现在已经是外面人人喊打的奸臣、佞臣，你觉得改革是为了大周，为了百姓，可是哪个百姓知道？你为了百姓撞个头破血流，他们说不定还嫌你的血脏呢！”

司檀预料到外祖父不会支持自己，但她有自己的主意，开口说道：“我无所谓百姓如何说，更无所谓史书如何评价，我只是知道，人活一世，若是没了理想和良知，和禽兽也没什么区别。”

齐顺良苦口婆心的劝司檀：“人生在世，得过且过就好。”

司檀听了，低下头轻笑一声。

“我出生在侯府，从小锦衣玉食，一件衣服就是别人家一年的开销，一顿饭就是别人一辈子都不一定能吃上一顿的珍馐，”司檀停顿一下，攥紧了拳头，说道：“我做不到得过且过。”

她的确做不到，不是因为年少轻狂或是少年意气，她的少年时代一直被困在层层宫墙之中，所谓的少年心性，也早就被每日的殚精竭虑和恐惧磨没了。

只是，她在污糟的朝堂上走一遭，发觉大多数朝臣都是浑浑噩噩的混日子，将“得过且过”四个字奉为圭宝。

这样的人，这样的世道，司檀见的越多，越是觉得心绪难平。

齐顺良大力的拍着石桌，说道：“好，就算你有志向，可是当今的陛下也不会支持你。”

司檀笑了，说道：“现在的陛下不支持，太子却也有扫除沉疴的心思。陛下年纪大了，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而太子总会继位。”

齐顺良笑了，一边笑着，一边摇着头念叨：“你到底是年轻……糊涂！天真！”

“新官上任还有三把火呢！”齐顺良看着司檀，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说道：“每个新帝刚继位的时候都是励精图治，现在沉迷权利制衡的陛下，曾经也是胸怀大志！”

“古往今来能变法改革的臣子一只手掌就数的过来，可他们谁都没有好下场，商鞅变法让秦国富国强兵，可结果呢？车裂极刑！王安石庆历新政，浩浩荡荡，可他死后人亡政息，盛极一时的宋朝还是覆灭了！”

齐顺良站起身，在院中踱步，就差指着司檀的鼻子骂了。

“您说的这些，我全都想过。很多时候也想放过自己，平安富贵一辈子，没什么不好。”

司檀嘴角勾起一丝冷笑，自嘲的说道：“若我生在平常百姓家，大字不识，或许真的就只想自己的平安富贵。可我偏偏就生了一个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性子，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还坐到了一个权势极大的位置上。我没办法放过自己，更没办法对大周的现状视而不见。”

齐顺良厉声说道：“你这是在拿全家人的性命开玩笑！”

司檀反问道：“就陛下越来越难以捉摸的性格，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落一个抄家灭族，难道装傻等死就安全了？”

无论如何，忠信侯府都已经是皇帝的眼中钉，与其一日一日的忍受着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煎熬，还不如干脆做些什么。

“你的理想太大，太飘渺了，你总有一天会因此万劫不复！”

齐顺良看着司檀，轻轻摇着头，他从前只觉得自己这个外孙聪慧懂事，还有着寻常年轻人所没有的隐忍和伪装，却没想到，在日复一日的隐忍和伪装之下，竟然还藏着这样炽热的一个理想。

齐顺良头疼的闭上眼睛，他在朝为官几十载，几经浮沉，如今官至首辅。

他见过无数人，经历过无数事，做过利国利民的好事，也办过损人利己的坏事，做官做到他这个地步，已经是到了头。

在今夜之前，若是有人问他，心中的理想是什么，年近古稀之年的齐顺良只会轻蔑的笑一声，说那不过是年轻人的幻想，世上本就没有那种东西。

可是他看见司檀，哪怕是在黑夜的庭院中，哪怕只有一丝微弱的月光照亮，司檀的眼神依旧闪烁着坚定的亮光。

齐顺良彻底明白了，司檀已经下定了主意，不可能再回头了。

“我年纪大了，再管不了你了。”

齐顺良坐回座位上，无奈的长长吐出一口气来，看着司檀。

司檀微微低头，说道：“外祖父，您身体依旧硬朗……”

齐顺良摆摆手，打断她的话：“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等明年春闱过后，我会上书陛下，乞骸骨回乡养老。”

齐顺良在内阁首辅的位置上待了十多年，皇帝也早就看着他不顺眼了，他想急流勇退，也是对太子和司檀的一种保护。

司檀明白这些事，所以也没再劝，想着外祖父若是能回乡颐养天年，也算是善终。

秋风吹过，吹动竹影在地上摇摆。

“我请辞后，你在京城中要多照顾你表哥，他这人性子急，耳根子还软，别被不怀好意的人忽悠着，当枪使！”

齐顺良说的自然不是太子，而是司檀舅舅的儿子，齐靖平。

齐顺良接着说道：“江南田税案一开始是太子那边发现的，但是太子不想自己出手，于是就将此事交给靖平，让他将案件递到沈玉君那边，让沈玉君做了这个出头鸟。”

司檀点头：“太子这样做，大概是因为五皇子也牵扯其中，若是他亲自将这件事捅出来，皇帝多疑，会认为这不过是两派党争，

不可能像现在这样，一股脑的清查到底，清除掉了江南官场上那些贪官污吏。”

“太子思虑周全，只是我担心靖平那个傻子，会糊里糊涂的被人当成出头鸟。”

齐顺良深深的看了司檀一眼，心里五味杂陈，若司檀是他的嫡亲孙子就好了，他也不至于一把年纪了还担心齐家后继无人。

“对了，最近京城之中的传言，你听说了吗？”

司檀顶着齐顺良探究的目光，她心里知道，大概是她先前故意放出去的“皇室血脉”的谣言逐渐传开了。

但是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她不打算告诉外祖父真相，只是摇摇头：“我近几日都一直在参与江南田税案的会审，不知您说的是什么传言。”

“传言说，二十五年前，也就是开平元年，当今陛下还是皇子的时候曾经巡游江南，与一江南女子暗结情缘，并且留下了一枚象征着皇室的琉璃佩，后来那江南女子生下一名皇嗣，流落民间。”

齐顺良捋着自己的胡子，语气戏谑的说道：“不过传言还有其他的版本，有说江南女子本来就是一名妓女，有说那位流落民间的皇嗣是一名举子，现在已经进京赶考，准备参加明年的春闱，还有更离谱的，说陛下是临幸了江南官员的妻妾。”

司檀装作惊讶，挑了挑眉毛：“这样离谱的传言，也有人信？是哪个坊间说书先生编出来的新话本子吧？”

齐顺良盯着司檀，一双洞察世事的眼睛似乎要将她看透，问道：“这些传言，不是锦衣卫传播的？”

“外祖父，锦衣卫虽然名声差了点，但也没有无聊到要去传播这样的谣言吧？”司檀说起慌来，面不红心不跳，甚至还能随口开玩笑：“在您心里，我和锦衣卫就是四处传播八卦消息的碎嘴子形象？”

齐顺良没说话。

司檀继续趁热打铁，说道：“退一步讲，这样的八卦流言，历朝历代多的是！哪个帝王没有几条胡编乱造的野史？戏本子里面流落在外的皇室血脉若是全部拉出来，都能凑出一支军队拉去前线打仗！这种根本就没人信的谣言，锦衣卫为何要费力传播？”

齐顺良还是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司檀，若有所思。

司檀继续说道：“ 外祖父，这些留言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外面还有流言说我是陛下养在宫外的私生子呢！”

齐顺良瞬间眉头紧皱，捋着胡子的手一抖，将自己本来保养得当的胡子都拔下来了两根。

“怎么会有这种谣言？真是荒谬至极！”

齐顺良一边怒气冲冲的拍着桌子，一边因为揪掉的两根胡子疼的呲牙咧嘴。

司檀却笑了，她知道，齐顺良这是信了她的话。

司檀传播谣言时，根本就没有动用过锦衣卫的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