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的话,正巧对上司檀的心中所想。
司檀想的比太子还要更多些,她想的是,不仅江南官场要改,税制、田制同样要改,但这样的改革内容太过庞大,涉及的方方面面太过广泛,牵扯到的大小官员,乃至商贾农户人数太多。
“改革图新,就是要打破旧有的规则,建立一套全新的体制。”司檀看着太子,说道:“哪怕您贵为太子,也必定会受到来自朝野各方的阻力,即使江南官场刚刚遭受重创,也必定会有反对的声音。这其中的利弊,您可想好了?”
改革和夺嫡不同,夺嫡是为了皇位,可以拉拢大臣结党营私,也会有同盟和朋友,但改革是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所有在现行制度上的既得利益者都会成为改革的巨大阻力。
说句极端一些的话,改革新政就是在冒天下之大不韪。
司檀将这些话放到明面上,把可能面对的风险和阻力都同太子讲清楚。
“现下,五殿下和您夺嫡争斗激烈,倘若真的在江南试行改革,利益受损的反对派必定会倒向五殿下,这对于您现在的态势十分不利。”
太子面上浮现出一丝犹豫,但他转头看向身旁的太子妃。
太子妃朝着太子安抚的一笑,温婉可人。
太子将手轻轻放到太子妃的小腹上,眼神坚定下来,看着司檀,认真的说道:“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可是这些事必须有人去做。”
太子小心翼翼的抚摸着太子妃尚且平坦的小腹,像是对待某种易碎的稀世珍宝。
“小檀,”太子妃开口,语气温柔,还带着一丝喜悦,说道:“我已经有了一个月的身孕。”
司檀瞪大了眼睛,看看太子妃,又看看太子,半晌后才从惊讶中回过神来。
“这是好事呀!天大的好事!”
太子与太子妃成婚数载,夫妻恩爱,关系和睦,却一直未曾有过身孕,为了这事,皇帝和太子还曾经起过争执,只因皇帝认为子嗣要紧,就算太子妃怀不上,也应该让其他妾室诞育皇孙,可太子却坚持,在太子妃生下嫡长子前,东宫的所有妾室都必须服用避子汤药。
太子妃同样出身齐国公府,只不过是齐家的旁支,这是当初皇后还在的时候定下的亲事,也算是亲上加亲。
齐国公府和太子牢牢的捆在一起,所以他就算是力排众议,也要保证太子妃的孩子是他真正的长子,并且其余妾室都不能威胁到太子妃的地位。
现在太子妃终于有孕,也算是终于云开见月明,是件天大的喜事!
太子浅笑着,看向太子妃的目光温柔,说道:“这孩子来的不容易,我们暂时还不想将消息放出去,等胎像稳固再告诉父皇。”
司檀点点头,连连说:“应该的,应该的,稳妥些好。”
得知太子妃有了身孕,司檀心里也有了一种奇妙的感觉,她有些坐立不安,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直直的盯着太子妃的肚子看。
太子少见自己这个表妹显露出这般呆愣的神情,笑着说道:“我刚知道的时候,也是愣了好一会儿,觉得像是在做梦。”
司檀忍不住笑了,她前几日见过齐云怀着身孕,但那时只顾着关心齐云体弱憔悴,对自己有了小侄子或是小侄女并没有太多的感触。
“有了自己的孩子,心态也比从前变化了不少。”
太子缓缓地说道:“从前我只想着要和老五争斗,但现在我想的更多了。我不仅想自己能做上那至高之位,还想着要清楚沉疴积弊,为大周励志图新。”
太子看向太子妃,说道:“最重要的是,我不想让这孩子一出生,面对的就是现在这样千疮百孔的大周。”
司檀沉默着,她从前觉得,大周虽然算不上是海晏河清,但也不算太差,可是南洲一行,江南田税案将长久以来的盛世皮囊揭开了,抛去京城的繁华昌盛,真正的大周早就是千疮百孔,被蛀空了根基。
“今年北牧人的攻势迅猛,听闻他们有了一位新的首领,这位首领能力超群,不仅吞并了周边的其他部落,还对大周虎视眈眈。”
太子说起公务,语气严肃起来:“大周和北牧人以天水河为界,等到今年冬季,天水河结冰,北牧人的骑兵就可以踏冰而行,对北境发动大规模攻击。”
“我有预感,今年的攻势会异常凶猛!”
司檀对于行军打仗的事并不熟悉,但她明白,打仗最重要的就是粮草。
她对上太子的视线,开口问道:“殿下是担心军粮凑不齐?”
太子微微皱眉,摇摇头,说道:“昨日大殿之上,父皇虽然安排了孙之庸去募集军粮,但是江南官场刚刚遭遇震荡,这位孙知府应当是已经忙的脚不沾地了,募集军粮的事,他就算有心,恐怕也没有十足的精力。”
“我与殿下有着相同的担忧,”司檀和太子的想法不谋而合,她说道:“光是孙之庸还不够,还要找到更多有能力的人来办军粮的事,最好还是能够信任的人。”
司檀看向太子,她知道太子和五皇子争斗多年,笼络了一大批朝臣,就是不知道其中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这个人要有能力,能顺利完成差事,还要足够忠心,必须是可以完全信任的人。最重要的是,他还必须有良知,能坚守本心,不会贪心不足,从中获利。”
司檀一边说着,一边开始感到头疼,她也知道这样的人难找,可偏偏时间不等人,现在已经是十月中旬了,最迟再过一个月,北境天水河就会结冰上冻,倘若到了那时,他们还没能凑齐足够的军粮,北牧人可不会给他们额外的时间。
司檀在朝堂之上没有什么交好的人,那些大臣看见她都恨不得绕道走,所以这事还是只能让太子自己去办。
一顿午餐,司檀和太子谁都没有明说,但已经达成了共识,明白彼此的意思。
司檀投靠了太子,她效忠的对象已经从皇帝换成了太子。
但是这些事情都必须在暗地里进行,司檀在皇帝面前还必须要乖顺的像条忠心的小狗。
为了表忠心,也为了打消皇帝可能的怀疑,司檀主动将今天中午见过太子的事情同皇帝说了。
她避重就轻,只告诉皇帝,太子妃有了身孕。
皇帝也十分高兴,皇家要添新的子嗣,皇帝自然高兴,本想奖赏太子妃,但被司檀劝住了。
“已经答应过太子妃要保密的,陛下若是将消息公布出去,恐怕太子妃要来找我算账了!”
司檀故意的讨巧卖乖惹的皇帝开怀大笑,也打消了心中的最后一丝警惕。
深夜时分,司檀没有留宿宫中,而是坐马车出城,先是回了忠信侯府,然后再轻功翻墙而出,再京城的大街小巷中穿梭,最终落在齐国公府内的一座院落中。
院中种了许多观赏用的青竹,身姿挺拔,但是长不高,月光穿过竹叶洒落在地上,一片静谧。
齐顺良坐在竹影之下,面前的石桌上摆着一张棋盘,棋盘上的黑白两子战况焦灼。
司檀走到齐顺良面前,恭恭敬敬的行礼问好:“外祖父。”
“坐,”齐顺良手中拿着一枚白子,看着司檀,问道:“你今天去见了太子?”
司檀点头,回答:“是,太子妃有孕了。”
对于这个消息,齐顺良只是点点头,并未显现出惊讶的神色,司檀本来还觉得奇怪,但转念一想,觉得也对,这种重要的消息,外祖父肯定知道的比自己早。
齐顺良问道:“下定决心投靠太子了?”
司檀无奈一笑,说道:“什么都瞒不过您。”
“你自己想清楚了就好,既然决定了,就再没有回头路,”齐顺良严肃的面孔上,露出一丝笑容,问道:“说说,怎么突然就觉得太子顺眼了?”
从前齐顺良就想让司檀投靠太子,但都被司檀拒绝了,她当时坚持不想卷入夺嫡争斗。
“不是我对太子殿下有了改观,而是我发觉,自己好像越来越看不惯陛下了。”
司檀说完,齐顺良冷哼一声,提醒她:“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这话若是传出去,你九条命都不够砍头的!”
司檀从手边的石桌上捻起一颗黑子,拿在手中,对着齐顺良狡黠一笑,说道:“您自小教导我,要忠君爱国,但我觉得,这句话不仅可以约束臣子,同样可以约束帝王。帝王若是仁善圣明,我自然是为了大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但倘若帝王昏庸残暴,利欲熏心,只想着自己青史留名,全然不顾天下百姓的生死,那我身为臣子,自然也该另择良主。”
齐顺良盯着司檀,看了许久。
司檀的眼睛和母亲如出一辙,而母亲的眼睛又是遗传了齐顺良,所以司檀和齐顺良的眼神对在一起,就是两双极为相像的眼睛针锋相对。
齐顺良打量着自己这个外孙,心里觉得欣慰的同时,也有些遗憾。
欣慰司檀虽然女扮男装,但是自幼聪慧过人,文韬武略无一不精,在皇帝身边伴驾多年,磨练了一副能屈能伸,果决精明的性子。
遗憾的是,司檀再出色,也始终只是外孙,他自己的儿子和孙子全都庸庸碌碌,成不了大器。
“你有这般的野心,是好事,”齐顺良提醒司檀:“可你也要有足够的能力,否则就是贪心不足蛇吞象!只能落得徐贤一样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