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骗你了。”九岁的邹颂故意冷着脸,“老师还没教,我又不会。”
敬月忽然凑到他面前,露出牙齿天真一笑:“那不然我教你吧。”
邹颂抬眼:“你会吗?”
敬月眨巴眨巴眼睛:“早就会了,我识谱超级厉害啦,钢琴老师都夸我了。”
邹颂哼笑着走开了:“那你还让我教?”
“教教怎么了?”敬月起身朝他身旁靠拢,咧牙一笑,“我喜欢你啊,喜欢你给我讲课,喜欢你教我弹琴。”
“不教不教。”邹颂直言拒绝了。
“就教就教。”敬月轻轻哼了声,“你知道你脸上写了几个什么字吗?”
邹颂盯着她:“什么?”
敬月眉眼带笑用手从上点到下:“写了,我愿意教小月亮弹琴。”
邹颂憋着笑意,傲娇道:“那你看见我眼睛里还有一个字没?”
敬月一脸茫然:“什么?”
“两个很大的不字。”邹颂说。
“哦。”敬月扬起下巴说,“老师刚教的,双重否定表肯定,那就是愿意的。”
邹颂刚张嘴想反驳,敬月率先打断他:“那除非你说你只有一个眼睛。”
邹颂说:“我三只眼睛。”
敬月五官一起动了动,佯装嫌弃着:“哦哟,你怕是二郎神。”
邹颂一只手挡在她那张脸上,径直走开了:“好了,态度不端正,不教。”
“我态度端正!”敬月拉着他的衣角,“邹颂颂~邹邹大小姐,邹最最可爱的小公主颂颂。”
“我要让我爸把你丢出我家。”邹颂咬着后槽牙。
敬月不慌不忙:“那就让邹伯伯把你也丢出来,丢到我家。”
想到这些往事,邹颂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望着远处的女孩儿,刚想收回眼神转身离去的时候,女孩儿突然朝他这边看了过来。
他微微抿着嘴唇,抬起的脚顿了下,而后下定决心转身离开了。
回来时,他爹在边上抽烟,见他过来了赶紧掐灭,扬扬下巴问:“那边有什么好玩的?”
邹颂想了想说:“有个女孩儿在跳舞。”
“你认识?”他爹打量着他的面色。
“认识,就上回那个女生。”邹颂坐在他旁边,垂眼盯着地上的蚂蚁,漫不经心问了句,“你怎么什么都看得穿?”
“老子养你十六年,你说呢。”他爹扬扬手示意他走开点儿,“刚抽完烟,你离远点儿。”
“陪一根。”邹颂摊开手笑道。
“陪个屁。”他爹白了他一眼,抬手打掉他的手,“不准学抽烟啊,不然屁股给你揍开花。”
邹颂双手撑在背后仰头看天,没由来一笑:“老邹,你说这个世界上孤独终老的人会感慨一些什么?”
“不知道。”他爹颇为无语,一掌拍在他头上,“你说你一个十来岁的小崽子,吃饱了撑的想孤独终老做什么?”
邹颂安静了好一会儿:“孤独终老的人会很可怜吗?假如有钱一点儿会不会好过一些。”
闻言,他爹忽然起身,邹颂不解。
“我去问问你们老师能不能申请不上晚自习,我孩子都学傻了。”
“……”邹颂好笑的伸手拉住他爹,“幽默了幽默了,只是今天刷到两个视频,忽然想起采访一下你。”
他爹坐下来:“想这么多作什么,你爹我有的是人脉,再说家里那么多钱不够你挥霍啊,不够的话你爹我还能挣,保证我死后你衣食无忧。”
邹颂笑道:“没说我,我有手有脚自己也能挣,我采访采访你,假如有一天我……”
“狗屁,你个不孝子。”他爹没忍住一巴掌拍在他头上,“你是不是打算好了长大以后不养老子?”
“哪可能。”邹颂忍笑道,“我以后还要娶媳妇儿生孩子呢,你说的还要给我带娃。”
他爹欣慰道:“别说,我儿子就这点好,不气老子,照这个样子下去,我可能会活到两百岁。”
邹颂决定气一气他爹:“两百岁,那说到底你还是孤独终老。”
他爹无语了:“还是逆子。”
“走了。”邹颂起身跨上自行车停在原地等他爹,“我邹哥还年轻的很,老当益壮,那我就认真啃老吧。”
他爹戴上帽子,踩着踏板:“小兄弟这话说得深得我心。”
少年笑了声蹬着自行车疾驰而去,疾风如刃,呼呼刺痛他的双目,他伸手把渔夫帽往下拉了拉,而后骑行的速度不自觉放慢了些。
周一早上,邹颂还在进校门的路上就听说迟娇周五那档子遭遇,估计在周天下午返校时就已经传遍了。
他原以为迟娇会因为刘月救她的事感谢她,并且为她澄清一些事情。
结果是他想多了,不知道是谁传出去的,伤害迟娇的人是刘月的哥哥,然后全校的人不知缘由便把矛头转向刘月。
倒霉的是,女孩儿进校之前被人拦在路边泼了两杯豆浆,他看到的时候女孩儿正在垃圾桶边上用纸巾擦拭着校服。
他爹盯着女孩儿的侧脸看了好久,嘴里嘀咕了一句:“感觉那女孩儿好眼熟。”
邹颂戴好校牌拎着书包下了车,闻言摇摇头一笑:“老了老了,这记忆力也没谁了,上次才跟您说过是谁的。”
他爹认真道:“不是,我知道她是那个女孩儿,就感觉她长得特别像你珊珊阿姨。”
邹颂顿了下脚步,退回来:“不瞒您说,我有时候也跟您一样,眼神不太好,也出现错觉。”
“这就走啦,东西拿好没有。”他爹往后座看了一眼,扯着嗓子说,“中午多吃点儿饭,上周五我才跟学校建议了一番,应该不难吃了。”
“遵命,啰嗦大王。”邹送扯着懒懒的调子说完,从后座拿了一包纸巾,然后嘭一下关掉包装成出租车模样的私家车的门。
他三两步跨上去把纸塞她手中:“早,今天早自习我们班得做一张数学卷,先走了。”
女孩儿还没来得及嗯出声,少年便小跑着往校门口那边走了,她垂下头看了眼手上的纸巾,弯弯眉眼笑了下。
邹颂他们班早自习做的试卷,第一二节课连堂,老师第一节课就批改出来了,二中是没有按照成绩划分班级的,按照上学期期末成绩进行了文理分班,又根据这学期开学考进行了一些小调整。
班里的人成绩参差不齐的,来之前邹颂看了这个学校年级排名以及分数,二本上线率比他们七中二本线以下的还少。
总分上六百的十个不到。
混得一届不如一届了。
毫无悬念的,这次随堂考邹颂考了满分稳坐他们班第一的名号。
关上门是班级同学对他的一些吹捧,开了门就飞进来一些风言风语,还是在说刘月哥哥那件事情。
校方也特意在升旗仪式上讲了这件事情,让同学们晚上尽量不要一个人出门,顺带表扬了一下刘月见义勇为的行为。
“她不见义勇为哪行,要是真那样了,那她都不用在学校里待了。”
“说不定是刘月跟她哥哥串通好了,想演一回好人呢。”
“就是就是。”
“下面——我们来颁发上学期的全市生物竞赛奖,恭喜高二(6)班的刘月同学在此次比赛中荣获第三名。”气泡音主任此话一出,场下稀稀拉拉的响起了掌声。
邹颂目不斜视,大大方方的鼓起了掌,三班同学们都纷纷往他看了过来。
“还有,恭喜高二(6)班的刘月同学获得市级演讲大赛优秀奖。”
“切,不就是一个凑数奖吗,值得专门通报?”
“没办法呀,人家了不起。”
“就没有其他人的吗,听到这个名字就烦。”
气泡音主任继续拿着话筒宣布:“最后一个还是刘月的,恭喜刘月同学在《秀美蜀都》国画比赛中获得金奖。她的作品《川》已入绘画展,同学们周末有时间的话可以去市中心艺术展览馆去看看。让我们恭喜刘月同学——”
“吁——”底下一群喝倒彩的。
“解散了不主任,腿站麻了。”忽然有一男生高声喊了句,底下一群学生传来不怀好意的笑。
“就是啊,这种她一个人的奖项私下发给她就行了,不必浪费全校学生的时间。”
“你以为我们多待见她啊,能听完就不错了的。”
“……”有个男生骂了句上不了台面的话,接着场下观众笑倒一片。
女孩儿在一群喝倒彩的呼声中缓缓上了台,她走姿轻快不失从容,面容透着冷意,仿佛在说外界的声音与我何干。
邹颂听着场下的笑声,眉心微微拧起,但鼓掌的力度不知不觉大了些,在乱七八糟的嘲笑声里异常突兀。
在场所有人都往他这边看了过来,有惊愕,有看戏,有嘲笑……
“我天,居然还有人给她鼓掌。”
“这是三班新来的那个邹颂啊,听说他们班今天早上做了一张数学卷,他提前半小时就做完了,还得了满分。”
“他长得好漂亮,眼睛亮亮的。”
“别说,看上去也蛮单纯的,估计就这么被刘月骗了。”
场下议论声越来越激烈,教导主任拿起话筒控制住场面。
“要是再安静不下来,你们就在这儿站着吧。”
她远远朝邹颂这边看了过来,接过自己的荣誉低头给老师鞠了个躬,然后慢慢走下领奖台。
二中一贯散漫,解散时凑不齐一个班的队伍,邹颂抬脚刚准备走,就撞上了女孩儿炽热的眼神。
她晃了晃手上的奖杯走了过来,说了句谢谢。
邹颂笑道:“你的荣誉谢我做什么?”
“谢你的掌声。”女孩儿的语气很认真。
“这本来就是属于你的掌声。”邹颂笑了声,扬扬下巴示意她往正前方走,“不用谢我。”
两人和谐的交流声中,忽然混进来几句叽叽喳喳又阴阳怪气的话语。
“就是跟我们不一样呢,每回拿奖都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显着她了。”
“还拿着奖状炫耀,搞得谁不知道她得奖了似的。”
“看着烦,还在这儿炫耀。”
“也不知道帅哥被她灌了什么**汤,对她那么好。”
“你想想妲己是怎么迷惑纣王的嘛。”
邹颂问她:“你成绩不差,按理说能进市附中的,为什么选择在这里?”
“当年附中是打算和我签保送协议的。”刘月语气平平,“被傻逼给搅了,他们不让我去远了。加上想着陪我朋友上一中混奖学金,就没在意,后来因为一些事情错过了报到的时间。”
邹颂盯着她的侧脸,没说话。
女孩儿淡淡道:“这所学校早些年还好,近几年听说要改成一所职高,校风校纪比较松。比赛这些是没有的,我这些奖都是一个对我很好的老师推荐我去的,你要去的话我可以和我老师说一声。”
“我对这些没什么兴趣。”邹颂笑了笑,忽然问,“那你朋友呢?”
女孩儿垂眼:“初三那年暑假,被人骗到那边的旧楼上,失足跌下去,走了。”
邹颂抿唇,眼尾的笑意淡了些。
“所以我并不是一个人活着,我不会轻易寻死,请放心。”女孩儿想了想说,“有些事情我并不是很计较,就像是有没有掌声和欢呼声,荣誉都是我的,他们改变不了什么。无非是嫉妒和恼怒,他们的恼怒和嫉妒其实看得我很高兴,因为他们潜意识里承认他们不如我。”
聊着聊着走到了楼梯口,两人即将分开上楼时,女孩儿想了想喊住了他:“今天中午在哪儿吃饭?”
邹颂抬手指了指食堂的方向。
女孩儿望着他笑:“你想要吃汉堡炸鸡吗,我得了奖金,请你吃。”
邹颂的脸上带着微微笑意,他嗯了声。
“我可以叫上奶奶吗?”她继续问。
邹颂笑:“可以。”
女孩儿小幅度的点点头对他淡淡笑了下,而后转身往楼上走去。
邹颂视线挪开来,刚踏上台阶时便与迟娇对上眼。
迟娇有些心虚的转移视线,正准备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他上前两步叫住她:“同学,麻烦你等一下,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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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月日记其六
2016年9月19日星期一天气:雨
其实自己的长篇大论骗骗邹颂颂这个傻白甜就行了,我问了自己的心,问它信不信我不在乎这些,问了一百遍它还是说不信,没办法的事情。
站上领奖台的那一刻听到台下的唏嘘声,我也只是委屈难过,可当我看见邹颂鼓掌那一刻,我鼻酸想哭,但我绝对不可能哭出来,不然更会被人嘲笑。
邹颂长大了,没小时候那样傲娇,六年多未见,感觉他更傻白甜了一些。向丛阿姨是医生,从来不让他吃汉堡炸鸡喝碳酸饮料,那个时候我喜欢偷偷带着他去,迄今为止没有被发现过。
想想,他也太好骗了,我只说带他去吃炸鸡汉堡他就跟我走,那要是其他女生,他一定也会跟着去。
我单方面说好了,一定要在未来等我,邹颂,未来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