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儿生硬的往边上挪了两步,慢慢扶着楼梯扶手下了楼,背影透露着一丝倔强。
邹颂想拉她,手一下子抓空,久久停留在半空。
“她可能不想让你被其他人误会吧。”邱天叹了一口气,“明明在群里解释了的,这群人真的,我服了。”
“谁造的谣?”邹颂问他。
邱天摇摇头:“不知道,今早来就听见班里的人议论纷纷。有时候觉得她真的挺可怜的。”
……
中午邹颂卡点出的校门,他在旁边的小卖部挑了好多零食,最后直接买了一罐大的西瓜泡泡糖。
蹲了刘月半个多小时,最后见她慢慢悠悠的背着书包出了校门,他站在墙角咧牙露出个笑容,朝她勾勾手指。
刘月别过脑袋准备从另一边离开,邹颂不厌其烦上前:“走,我带你去查谁干的,帮你主持公道。”
“不用了。”刘月语气冷冰冰的,“还有两年我就上大学了,到时候天涯路远,各走一端,我活我的,他们过他们的。”
“对不起。”邹颂语气可怜巴巴的,双手奉上那一罐西瓜泡泡糖,“那天我该自己去拿手机的,请你吃糖。”
刘月往边上走开了些。
邹颂又从身后变出一根超级棒棒糖,粲齿一笑:“当当当,像不像一个拨浪鼓?”
“你不用自责,不是你的错,我没有怪你。”刘月停下脚步,语气很认真,“他们的话不必介怀,我不想因为我影响你。”
“你都说了他们的话不必介怀,那你怕影响我什么?”邹颂笑道,“清白的就是清白的,既然是清白的就去查。”
女孩儿倔强道:“我不需要自证,说一百遍我就是没错。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听到她后面这半句话,邹颂稍稍一愣,把糖罐子抱在臂弯里:“不是自证,这叫反击。”
刘月突然问他:“你对每个人都那么好吗?”
邹颂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失笑道:“当然没有,只是这件事情吧,确实是我考虑不周造成的。”
“没有你他们也会做其他的事情。”刘月动了动唇,“所以你根本不必在意。”
邹颂动了动眼睫,拿起手机给自家老爹打了个电话。
他爹:“怎么了?”
邹颂语气很认真:“没啥事,就通知您一声,下午我想逃个课。”
那头沉默了两秒钟说:“行,那我给你们老师打个电话说一声,几点接你?”
“暂时不知道,待会儿给您打电话吧。”邹颂低头看了眼刘月,挂掉电话问她,“你请假容易吗?”
刘月说:“容易。”
邹颂笑着同刘月往边上走去:“那行,咱们这样走,我先去找个地儿,你下午第一节下课之后请假出来找我。”
刘月捏紧自己的手指,问他:“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你没有意识到问题?他们这个就是霸凌,如果我默不作声的话就相当于帮凶,这并不是君子所为。”邹颂眉眼中带着笑意,脚步未停,“我才十六岁,不想背负帮凶这个头衔。其实刚才你说的那句话,曾经也有人拿来安慰过我,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刘月冰冷的眉眼这才松了下:“你小时候有没有一个对你很重要的人?”
“有。”邹颂笑道,“她是一个特别温暖的女生,说来跟你名字只差一个字,她叫敬月,敬明天的敬,月亮的月。”
差了一个字,意境却是天差地别。
刘月盯着他的眼睛:“那你对我这么好,她不会生气吗?”
邹颂扬扬唇角:“她不可能生气。假如她和我在这所学校,那么她肯定会比我先做这件事情。”
“说不定。”刘月忽然笑了下,“你又为什么这么笃定。”
邹颂垂下脑袋笑了声:“没为什么。”
女孩儿轻轻哼了声。
邹颂有些不解:“为什么哼?”
“没什么,就替那个敬月哼一声。”女孩儿脸上笑意越来越浓,“也羡慕一下敬月,因为她拥有一颗最最温暖的小太阳。”
邹颂把糖递给她:“这句话错了,是我拥有她这个小太阳,应该说,是小月亮。”
女孩儿哦了声:“那你和她现在怎么样?”
邹颂:“我和她十岁那年分开了,我们约定好了未来见。”
“那未来你们会在一起吗,会结婚吗?”女孩儿抬眸盯着他幽深的眼睛。
邹颂想了想:“会重逢,就会有下一个开始。”
刘月不明白。
“她是个小太阳,所以她不缺爱慕者,也不缺朋友,万一重逢之前她会遇上她喜欢的男生也说不定,而且……算了。”
刘月淡淡一笑:“她可能永远也忘不掉你了。”
下午三点,邹颂找了十多公里以外的一条铁路,刘月到达的时候他正坐在草丛里折纸飞机。
他穿着二中的校服,额前的碎发及眉,阳光,干净,自由,热烈,他像一切最最美好的词语的统称。
少年拿起纸飞机,朝着天上掷去,玩得正入迷,似乎没有发现她已经来了。
“邹颂。”刘月喊他的名字。
邹颂嗯了声,大喇喇的躺在草地上,只不过土地是湿的,他湿了一片的背上全是黄泥巴。
邹颂问:“旧城的天一直都是这样吗?”
刘月点了下头:“经常下雨。”
“难搞。”邹颂闭上双眼。
刘月坐在一旁盯着他的眉眼:“在蓉城七中读书好玩吗?”
“七中学习任务挺重的,可能只是对于我来说。”邹颂扯了一根狗尾草拿在手中,说,“很少有这种霸凌的事情发生,他们文娱部会定期搞一些宣传片,比如rap,比如舞蹈。”
女孩儿不爱笑,问出问题得到答案,连回应也有些木讷。
她想了想说:“二中每个月末都会举行月展,但并不好玩。”
邹颂脸上挂着笑意,但没有说话了,不知道在想什么。
女孩儿又问他:“你会在这边待多久?”
邹颂扭头一笑:“可能是一学期,可能一年,高三要回去读。”
“长大后,你想做什么?”
“想做……”邹颂忽然摇摇脑袋笑了笑,“我爸让我摆烂,所以我不知道我要做什么。”
刘月望着天边的那团乌云,又听见邹颂问自己:“你呢?”
“如果明天必须要迎接一场暴雨,我得祈求着自己先长大。”她这句话的逻辑有问题,甚至有些答非所问,邹颂眼底有些疑惑,不过他没有问,只是笑了笑。
“那就在今天把自己变成笋芽。”
——
邹颂混进了学校里的那个病友群,里面讨论的还是刘月跟胡续的问题,甚至有一些不堪入耳的言论。
周四实验课,邱天坐在他旁边的位置,一副殷勤的狗腿样,邹颂瞄了他一眼,知道他有求于自己,但就是故意不说。
“哥,帮个忙呗。”
邹颂面无表情:“请讲。”
邱天帮他锤了捶胳膊,咧牙灿烂一笑:“这个月底咱们学校文艺部会组织一次月展,你帮帮我,哥们儿最近在追一个女生,想装个大的。”
邹颂忙着手里的活,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帮什么,一次性说明白。”
邱天讨好的望着他,像一只二哈一样:“你不是会一些乐器吗?你帮我伴奏,我去一展歌喉咋样?”
邹颂笑道:“帮是可以,不过有一个条件。”
“什么?”邱天掏掏耳朵凑过去了点儿,“什么条件说说?”
“我想认识一下一个叫迟娇的女生。”
都是一群十六七岁的八卦少年,学校里的新奇事件瞒不过十分钟,一个星期前胡续大手一挥送了迟娇一个三万块的名牌包的事情在病友群里传的沸沸扬扬,顺带提及之前刘月收了他五万块的事情。
「续哥最近咋了,不抠门了?」
「对啊,又是给钱又是买包的。」
「看看我们娇姐,人家大大方方感谢并承认了,不像有些人收了还装清高。」
「就是,咱们续哥阔绰啊,舍得为女生花钱。」
「话说刘月那五万块还没有还给咱们续哥?」
邹颂在群里找到胡续的□□点开,他经常更新的就是某平台的直播链接,他顺着直播链接点进去找到他在某个平台的社交账号。
再怎么说胡续是二中有名的富二代,粉丝数量有两千多,作品基本都是一些非主流的社会摇视频,他酷爱炫富,经常拍着自家大别墅和豪车,去哪里吃什么。
有一条置顶作品,是三个截屏下来的数字和两个网名,有点像□□情侣空间的绑定天数。
131天。
但是这个时间是对不上的,因为他开学的时候追了刘月。
谈着女朋友了还追别的女生,看病友群里的意思是他女朋友是知道这个事情的。
还有,第一天邹颂便发现,他家管事情的应该是羊毛卷老妈,他跟他爸畏畏缩缩的没有一点话语权,甚至于还有些怕自家老妈。
不是邹颂歧视他,他家为了五万块要死要活的来学校闹,去人家家里闹又不报警。
其中肯定有鬼。
邹颂撑着下巴打了个哈欠盯着这人的直播回放看了好半天,想从中找到一些有用的关键点,胡续晚上喜欢去台球厅,他露三分之一的脸跟粉丝互动着,估计是怕二中老师查到。
“这么晚了还不睡觉啊?”他爹推开门进来坐在他的床边,侧头瞄了眼他的电脑,有些疑惑,“大半夜看的什么直播?”
“回放。”邹颂转了转椅子,“有个新认识的朋友,被人冤枉收了别人五万块,想帮帮她。”
他爹笑道:“这点儿小事查监控啊。”
邹颂无语:“说到这儿就得批斗一下你了,你找的什么破学校,要查监控的时候监控正好坏了,门口监控也是高糊。”
“你妈妈的母校。”他爹说,“几十年前还好吧,没监控也没有听你妈说过什么欺负别人之类的事情啊。这个学校的校长跟我是小学同学,把你放这儿我放心点。”
“时代不一样了,大老板。”邹颂扯着懒懒的调子嗤笑了一声,“能和你是小学同学的人知道什么人间疾苦。”
他爹愣了两秒说:“我这周五给学校赞助一下监控。”
“顺便把化粪池给他们修一下?”邹颂望着他爹笑,“我上课老是会闻到一股味道,差点儿没把我熏过去。”
“行行行,大少爷,你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我办的,一起说了。”
邹颂低头认认真真掰着手指头,一副那可就太多了的表情:“食堂里那清汤寡水的饭菜,教室里快散架的风扇,全是孔的课桌,掉皮的墙……”
“最早之前我来谈助学金的时候不是挺好的吗?”他爹的眉头微微皱起,“当时我念在是你妈妈的母校,拿了一百万给学校买课桌啊。”
“那是因为你站得太高了。”邹颂了下,关掉电脑,薅了一手桌边的含羞草回床上去了,大少爷抬手下令,“关灯。”
这周四是中秋节,早晨阿姨给他书包里塞了几个水晶月饼,想让他当零食吃,但进校那会儿被学生会查到了,他惨兮兮的站在墙边慢条斯理的吃了起来。
他看了眼手表,还有十分钟,怎么也来得及。
突然一辆红色的跑车嗖一下从他面前跑过,离他三米之外的污水被溅起,附了他一身。
邹颂:“……”
本来就惨,现在他更惨了。
车上下来一个很矮很瘦皮肤很黑的男生,把包子塞嘴里飞速找了找书包里的校卡往校门口跑去。
是胡续。
邹颂十分淡定的抬手抹了下脸上的污水,把手里的东西扔垃圾桶去,刚想去提醒他们道歉,就听见有人喊他。
“邹颂。”
他掸了掸身上的泥水,回过头去,刘月正掏着自己的校卡往他赶了过来,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你怎么了?一身水。”
“没事儿,就一犯病的傻逼。”他看了看自己周身,皱了皱眉,跟着刘月一块儿往校门的方向走去。
胡续也在门口吃包子,他那双吊眼正上下打量着邹颂,而后将眼神一转朝刘月看去。
“哟,几天不见真行,找上了咱们新同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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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月日记其四
2016年9月13日,星期二,天气:小雨
可能是十六岁太小了不成熟,他们总是以捉弄别人为乐,幸好他们捉弄的是我,因为我觉得无所谓,觉得他们太幼稚了,也暗暗觉得他们的未来就那样了,我是要去的地方很远,是有花,有草,有风的地方,但如果是其他女孩子被这么欺负,我什么也做不了,久而久之我也变成了帮凶。那样并不可爱。
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
我身后全是恶鬼,但我并不害怕,因为他们怕光,怕太阳,而我的小太阳来了。
只不过这个太阳只能出现一阵,因为明天又要下雨。
既然重逢,就一定有下一个开始。
现在的我并不是完整的我,等我找回那个完整的我,我们再一次重逢。
邹颂颂,未来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