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血王子”的回忆——
杜卡雷杀死巨兽的那天,血魔的领地里罕见地下了一场很大的雨。
那是这座存在悠久的古堡都为之震颤的倾盆大雨,就连庭园内近期都在保持着竞相开放状态的月季与蔷薇也不得不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面前各自低下了傲人的头颅,乖巧地收敛起它们那股会惹任何人都迷醉其中的芬芳。
连卡兹戴尔这座存在已久的城市都在用它自身独特的方式,为这头记住了它原本模样的巨兽的逝去而哀悼。
哪怕这是自己亲口下达的命令,哪怕自己是为了卡兹戴尔往后的长远发展,但弗拉德为此还是为那只仅仅只是因为从漫长的沉睡中苏醒,在无意识的游动间给所有的生命都造成了毁灭性打击而被杜卡雷杀死的巨兽感到了莫大的悲伤,即便它并非萨卡兹。
而弗拉德也知道,若是被现在正在抱怨着暴雨来袭,指挥着血魔子裔们逐一关闭古堡窗户的杜卡雷知晓自己对这场雨的悲观看法,对方定要在再无第三者存在的血魔古堡里引发新一轮的争执。
就像杜卡雷始终相信着弗拉德能够带领萨卡兹们重拾一去不复返的旧日荣光,又始终不满自己颁布所有带有缓和性质的休养生息政/策,弗拉德本人也十分相信自己那位极度排外的胞弟一定会做出类似的举动。
黑色的王冠是否能给所有的萨卡兹带来他们梦寐以求的“安宁”?
曾经在孪生胞弟欣喜的注视下戴上了它的弗拉德深信不疑地认为这个问题只会有一个肯定答案,如今仍旧还是在孪生胞弟的簇拥下颁布了各种命令,却与对方渐行渐远的弗拉德却开始怀疑这个问题又是否能够有这个肯定的答案?
自从借用了头上那顶黑色的王冠,亲眼看到了前任魔王的种种与萨卡兹万年以来的所有历史,被时代推动着成为新一任魔王的弗拉德就已经失去了多余的精力来继续思考后者,将全部的力气都投入卡兹戴尔的重建。
因为在萨卡兹众魂所凝聚的悲伤与愤怒面前,也在那些长远悠久的卡兹戴尔历史面前,弗拉德所有的个人情感都不过是一颗连挡路石都算不上的小石子。
所以在看到黑冠的那一天,他便从血魔大君杜卡雷的兄长——“覆血王子”弗拉德,无可否认地变成了“魔王”弗拉德三世。
古堡外的暴雨依旧在奋力发泄着它们无言的悲伤,古堡内上个时代的老旧时钟也还在尽职尽责地咔哒咔哒响个不停,而在魔王与君臣的默认下,完成了命令的血魔子裔们也全都重新退至了无人的阴暗之处,等待着血魔的下一次呼唤。
仅用一扇看似厚重的木质大门,便将外界因为巨兽被血魔杀死而产生的所有纷争都尽数隔离,徒留下属于血魔双子间特有的寂静。
但换句话来说,只要打开这扇没有上锁的大门,内部里那道仿佛被世人遗忘所停滞的时间就会重新转动。
“嘎吱——”
令人牙酸的推门声让沉浸在自我忧虑中的弗拉德成功回神,也成功让来者获得了在场另一位血魔不满的轻哼。
到底还是对兄长留存着为数不多的敬爱,在弗拉德不赞成的注视下,杜卡雷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收回了掌中即将凝集而成的巫术力量。
在暴雨中不慎误入了血魔领地的弱小外来客,这便是来者给予弗拉德与杜卡雷的第一印象。
甚至不用分神去额外关注杜卡雷现在的神情,弗拉德就知道那位体内留着与自己相同血液,此刻却居于自己身旁,现在都不怎么会掩饰内心真实意图的年轻血魔一定在用多么不友善的眼神打量着这位雨天的不速之客。
他一定在不满对方为何见到当代的萨卡兹魔王,还不摘下那副宛若小丑般毫无装饰的苍白面具屈膝跪拜,也一定在恼怒对方那身即便被暴雨打湿也不愿脱去的破旧长袍弄脏了古堡内每日都被子裔仔细清理的厚重地毯。
弗拉德当然知道,对自己满怀杀意与敬意的他在面对外族人的时候会怎么想,又会如何以他认同的手段向这位无辜的过路者讨要对方应给予的“食物”。
当然了,上述的一切都应该是在自身默许下才能够悄悄进行的事项。
这么想着,坐在椅子上的弗拉德动了起来。
“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你似乎遇到了一些不在计划之内的麻烦。”
于杜卡雷出手之前先一步出生,在根本上断绝了他随意对来客出手的可能性,即便不借用头上黑冠来读取胞弟现在几乎都快从脸上流溢而出的感情,弗拉德也能肯定对方一定在心中斥骂着自己为何要做出软弱无比的迎客行为。
“在您看来或许如此,但对我来说,这种凭借自身能力便能解决的事情,并不能称作什么‘麻烦’。”
即便毕恭毕敬地使用了敬语,弗拉德也能从身披黄衣之主口中没有半分平调曲折之说的淡漠语气中听出来对方对自己和杜卡雷,也对“覆血王子”与“血魔大君”毫无半分足以称得上是尊敬的冒犯态度。
不客气地说,兴许在对方眼中,包括萨卡兹们都在追随的那顶“黑王冠”与身为“魔王”的自己在内,古堡中所有的一切都可能都没有他现在那套因为湿透了而不得不紧贴于身的黄色长袍重要。
敏锐地察觉到了来者漠视一切的傲慢本性,弗拉德并没有多言一句,因为他从来者的身上感受到另一种气息,一种来自同胞的熟悉气息。
“代赦罪师向魔王问好,同时也向你们二位传达他的来信,‘覆血王子’……还有‘血魔大君’。”
弗拉德敢说对方肯定是在即将念到杜卡雷的称号上才刻意停顿了好那么一会,为的就是气一气自家和他同样目中无外人的胞弟。
“‘赦罪师’……‘赦罪师’,当然,我记得他们,也记得你们那位身着黑衣,面戴金色面具的白角领袖。”
明显还没有学会像未来在伦蒂尼姆时那般喜怒不限于色,在弗拉德平时有意的照顾下完全可以与“年轻气盛”这四个字相挂钩的杜卡雷假意沉吟了片刻,在预感不妙的对方出声阻止前将辛辣的言语甩在了那副苍白无边的面具之上。
“兴许我应该在下次召开的十王庭会议中向他诚挚提议,赦罪师组织应该在一开始便给予新人一些有效的礼仪培训,以避免再出现更多不知礼数,也对魔王毫无敬畏之心的愚蠢之徒。”
一位像那些避难似地搬到莱塔尼亚,醉心于研究老旧知识的巫妖们,对萨卡兹的未来毫不关心,只在乎所谓“家人”与“权力”的新赦罪师,杜卡雷想都不用想便已知晓,自己与对方之间绝不会存在融洽相处这种仅在微乎及微的幻想中才有可能存在的关系。
“……或许赦罪师领袖本人会欣然同意您的提议,但容我提醒,‘赦罪师’这个组织与我并无半分关系,我认识的只是赦罪师领袖,并非‘赦罪师’这个机构,现在也不过是顺路向你们传达他的来信罢了。”
的确,“赦罪师”们多半都是以黑色为主色调,且佩戴大量树木饰品有关的着装,金色为主的着装虽然也不在少数,但那些至少都是其麾下卫兵的级别,每一个都会拥有萨卡兹士兵那种饱经锻炼的壮实身躯。
这也导致不论是弗拉德还是杜卡雷都不会认为,面前这位被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黄色布料轻柔却又严严实实地包裹住了全身,暴露出自身像随风即倒的竹竿般高瘦身躯的信使会是后者。
加上由对方递过来的那封的确是赦罪师领袖本人亲笔写下的信件中的确说明了此事,某位性格多疑到随时随地怀疑总有刁民要害魔王的血魔才勉强相信了黄衣信使并非“赦罪师”这一说辞。
“感谢阁下顺路的好心之举,但还请容我询问一个较为失礼的问题,您是否有打开过信件,翻阅里面书写的内容?”
又一次用无声的抬手动作阻止了身旁杜卡雷在听到自己的询问后便凝集在掌心的巫术力量,弗拉德一手轻捻着刚被自己翻阅过,还留有着森林浓厚清香的信件,脸上保持着与胞弟完全相反的淡笑询问着那位保持一动不动的姿势,站在原地等待的黄衣信使。
“……我并无偷窥他人信件的特殊嗜好,自然也不会出于无谓的好奇心而做出如此下贱做作的腌臜之事。”
刻意压低了音调的否认自那件披身的黄衣长袍内传出,而借助着黑王冠神奇的共情力量,弗拉德知晓对方并没有撒谎,也没有半分“想要说谎”的意图。
我想也是。
在心里低声默念着信件中带有施压性质地将信使视为这段时间的“魔王观测者”的请求,弗拉德替面前这位对自己接下来要经受的遭遇都一无所知的信使生起了一丝属于上位者的同情。
尽管弗拉德甚至都不愿将那份明明使用着较为文明的委婉说辞,却将个人的诉求在信纸上透过书写而强势表达的命令称之为“请求”,但已经沉默地着接受了奎萨图什塔的要求,成为了对方帮凶的他已经失去了选择的权利。
所以那位对魔王位置抱有异样想法的赦罪师领袖——至今还依靠着“家人”苟延残喘于世的篡王之王奎萨图什塔是把对方当做了一切事情都结束以后,供杜卡雷发泄愤怒的弃子吗?
而在此之外,弗拉德还是要替奎萨图什塔稍微澄清一下,对方真正的意图隐藏得很好,甚至还成功绕过了黑色王冠那个知晓周围人情感带有强制性的被动能力。
以至于其他那些吃过的盐比弗拉德自身吸过的血都还要多的王庭老不死们,还有在他之前的好几任魔王,可能都不知道那个脸部看着总是在笑着抽搐,王庭会议上也从来都提不出什么阳间主意的赦罪师领袖会是在未来的某一天,极大可能背叛了萨卡兹全员的叛徒。
若非弗拉德通过反复读取着包括奎萨图什塔本人在内的所有先代魔王的记忆,才从一些有迹可循或是被毁尸灭迹导致出现的蛛丝马迹中反复推测,又在不断的记忆长廊中反复否认,最终才抽丝剥茧地得出了对方的真正目的与“赦罪师领袖”的真实身份,恐怕对方连当代魔王本人,也就是弗拉德自身都差点骗过去。
虽然“萨卡兹叛徒”这个形容使用奎萨图什塔这位妄图瞒天过海的野心家似乎并不太恰当,毕竟对方只是想和杜卡雷一样通过黑王冠的力量,重现萨卡兹在泰拉大陆上曾经拥有的往日荣光。
只是在实现这个最初也是最终的愿望的过程中掺杂了不少属于他个人的私欲,而且奎萨图什塔本人也更想要在实现自我愿望的基础上,顺带着实现萨卡兹众魂的愿望而已,弗拉德想。
他也有曾想过借用魔王这一身份联合十王庭一并打压“赦罪师”,但他们好不容易搭建而起的城市——卡兹戴尔已经无法再经受内战所带来的第二次陷落,所有的萨卡兹也都无法容忍第二次失去他们的家园。
所以,将杀死奎萨图什塔这个很现实的想法与整个萨卡兹的命运都放于天秤两端进行比较的弗拉德选择像其他魔王一样,继续放任对方在自己眼皮底下做一些不那么出格,也不会影响太多萨卡兹的小实验,等待着自己被杜卡雷杀死的未来变成现实。
毕竟明天和未来,总是未来先到。
“……以上,对于赦罪师信中突然的要求我深感歉意,但还请阁下谅解,我会让杜卡雷整理一间客房作为你这段时间在血魔领地的休息处,除此之外,如果还需要什么额外的物品,也请一并提出就是。”
同样都是披着一副萨卡兹的好皮囊,假惺惺地提出物质上的些许补偿,让他人不得不接受着被其他人决定好的既定未来,有的时候弗拉德真心觉得自己与奎萨图什塔似乎并无太大差别。
他曾在脑海内翻阅了奎萨图什塔以前的经历,在此之中知晓了对方隐藏于面具之下的真实面容与扭曲的本体,但也同样不可避免地被他那些包含着强烈情感的记忆片段侵蚀着自我,让自己变得不再是自己。
大概这也是使用黑冠链接读取了历代魔王经历所不得不接受的双向影响吧。
坐在万人之上的王座上,等待着听到奎萨图什塔不按常理出牌的安排后的黄衣信使变成歇斯底里大爆发的模样来发泄自身不满情绪,弗拉德自嘲地想。
“我对此毫无意见,即便那家伙(赦罪师领袖)这次没有想要利用我的意图,我也会视情况找一个理由留在您的古堡,那家伙不过是顺水推舟,偿还我原本的人情罢了。”
“那家伙”和“这次”吗……
消化着在黄衣信使过于坦诚的话语中所透露出的信息量,一时间弗拉德不知道是该庆幸奎萨图什塔到底还是没有丧失理智,特意安排自己的亲信下属来到血魔领地接受杜卡雷几近折磨的挑剔与言语讽刺,还是该担忧面前不知真相就跳入了火坑,尽量在收敛着自己恐怖气场的陌生来客。
当然了,听到黄衣信使那不近人味的发言后勃然大怒的杜卡雷,也是这份直白发言必不可少的环节。
后来自己是怎么把无意与对方纠缠,只想迅速从无意义的纷争中离场的黄衣信使,还有把萨卡兹复兴与能够成为领导者的魔王视为第一要义,对黄衣来客萌生无尽杀意的杜卡雷都成功劝住?
老实说包括在信使来访的这段日子里,自己到底阻止了多少次每逢见面就在那阴阳怪气挑衅,从来都不记得自己被对方用源石技艺加害了多少次的杜卡雷,还有那位自称是泥人也有三分火的黄衣信使把鲜血古堡都折腾得体无完肤,弗拉德已经不愿在任何人面前提及具体的次数。
毕竟上次争执的结果就是黄衣信使差点让杜卡雷永久都生活在黑暗中{注1},上上次的结果就是一怒之下把对方从见面开始就宛如鹦鹉般说个不停的嘴巴用不断增长的血肉填满{注2}。
而血液会铭记发生的这一切,血液也会遗忘失去的一切,一如他头上那顶带来了魔王的无尽责任,也让他失去了鲜血王庭之主兼杜卡雷兄长应尽责任的黑色王冠,万事万物皆有它们存在的双面性。
就像现在。
弗拉德从头到尾都知晓杜卡雷对自己的杀意,却从未想过自己体内的鲜血会足以把整块王宫的地毯都染红,也不曾料到杜卡雷会在信使从赦罪师领地回来的这个时间点痛下杀手。
或许自己在完全死去,血肉都尽数纳入杜卡雷躯体的那一刻,那位迄今都不愿告知自身真名的黄衣信使会像那天下着暴雨的雨夜一样,孤身推开那扇沉重的木门吧。
“……”
弗拉德以为自己还在垂死挣扎地说着临终的遗言,只是从在场唯一清醒的血魔视角来看,对方只是张开了嘴巴无声地想要说着什么,但这么做的唯一结果就是让他自己的生命加速流逝,更快地迎接死亡的到来。
“看在你的情面上,也看在我个人的意愿上,我不会因为这件事对他出手,他会安然无恙地离开鲜血王庭。”
对即将死在自己手上的前王弗拉德三世给出了宝贵的承诺,将从自身主导的内乱中成为鲜血王庭主宰者的杜卡雷知道,自己的兄长临死前到底要说什么,他也明白,对方为什么要这么说。
因为他们是大陆上血浓于水的关系,也是最为了解对方与自身差异的亲人。
这样就好。
从杜卡雷口中得到了让自己满意的承诺,意识都在随着体内血液的流失而逐渐消散的弗拉德扭头“看”向了拥抱着杀死了自己,也是这个世界上最为亲近的亲人,用最后的微弱力量扯住他的衣领。
给予了行凶者此生最后的虚幻愿景。
……
……
……
弗拉德还记得在自身血肉都被杜卡雷完全吞噬的最后一刻,目光所及之处是因为幻象而怒不可遏的杜卡雷,还有远处那道推门而入,全身都笼罩在阴影之下的黄色身影。
自己应该,不,是已经死掉了。
他对此有着十分清楚的自我认知,然而雨滴胡乱拍打在脸上而造成的冰凉触感,还有体内奔腾不息的沸腾血液又将他认为的既定事实搅个天翻地覆。
“醒了就睁眼。”
对弗拉德本来就摇摇欲坠的认知造成致命一击的是夹杂在耳边传来的呼呼风声与有节奏的翅膀扑打声里,那道了然于心的冷漠语气。
自己还活着。
过于冲击大脑的事实让弗拉德不得不强制让自己睁开双眼,被迫接受着已经成为了过去的既定现实。
“……我还活着?”
如果让杜卡雷,或是让其他人知晓曾经的魔王,“覆血王子”弗拉德三世醒来后的第一句话是确认自己的生死,恐怕都会陷入一种“这家伙原来也不是所有事情都料事如神”的参差感吧,弗拉德本人自嘲地想,却也没有放松用自己的眼睛来观察周围的环境。
周遭随着风声发生着变化的云层,近似蝙蝠却又满是破洞的巨大翅膀,脚下仿佛在有节奏地反复进行着呼气吐气行动的嶙峋身躯,皆在向弗拉德传递了一个共同的信息。
不论怎么看,自身与面前那位将后背毫无防备地暴露在自己面前的黄衣之主,现在都应该是站在某只正在高速往某个方向移动的有翼生物身上,弗拉德轻而易举地得出了这个结论。
“我们要去哪?”
这是弗拉德醒来后的第二个问题,也是这句话开始,他终于得到了黄衣之主的回应。
“曾经死了,现在活着,去莱塔尼亚。”
用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一句话完美又不是很完美地解答了弗拉德的两个问题,黄衣之主顺势转过了身,将自己不久前刚根据自身记忆塑造好,带有浓重黑眼圈的苍白面容第一次展现在对方面前。
如果硬要弗拉德找一个比喻,那大概是像只有那些沉迷于重金属摇滚的家伙才会喜欢画的烟熏妆,但很可惜,他知道面前这位正体不明的家伙最喜欢的是古典乐,还特别喜欢去听演绎着疯狂的虚无歌舞剧,那两道黑眼圈也并非人为用眉笔画出,而是自然拥有的痕迹。
“……这不应该,我的血肉都理应与杜卡雷融合了。”
毫无防备地直面了对方隐藏在面具之下的真面目,让弗拉德一时间有些失语,以至于在短暂地沉默后,他终于说出了那句基于自我理解之上的否认。
“的确融合了,但好在融合的时间不长,我稍微废了一点时间和功夫把它们从那个真的敢对你下手的*萨卡兹粗口**萨卡兹粗口*玩意体内‘拿’了出来,然后用本该不成一体的它们复活了你。”{注3}
这还是弗拉德第一次听黄衣之主用如此符合萨卡兹刻板印象的话语来称呼杜卡雷,如果不是时间不对,加上从他平平无奇的话语中透露的信息量实在过大,他恐怕是真的会忍不住笑出声来。
对方的确是有些沉默,却从来都不是那种寡言的性格,不然也不会在血魔古堡停留的那段日子里与杜卡雷几乎每天都在因为各种琐事吵个不停了,弗拉德对此深有体会。
“我在三天前去过赦罪师领地,把记录着你生平的卷宗都交给了奎萨图什塔那家伙,换句话说,‘覆血王子’在其他萨卡兹眼里已经是死人一个。”
看出了弗拉德又想问什么,黄衣之主先一步慷慨地给出了他想要的答案,然后继续去和被冷风吹得七零八乱的头发进行着赌上了尊严的斗争。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复活我?”
直觉告诉他最好不要询问对方是如何把自己的血肉从杜卡雷体内“拿”出来的具体过程,杜卡雷面色复杂地询问着自身需要弄明白的第二个问题。
“……?”
然而这次得到的却只有来自还在摆弄着自己头发的黄衣之主困惑的一瞥,这让弗拉德顿时有种不妙的感觉。
“我只是对‘被那个混账背刺杀死的你在「复活后会做出怎么样的举动」’这件事很感兴趣。”
像是怕弗拉德多加误会,黄衣之主暂停了自身与那缕和冷风站在一边进行着无谓斗争的头发的斗争开始解释,但从他仍在微动的手指中,弗拉德看出了对方的不情不愿。
“毕竟我见过很多像你和杜卡雷这样有着血缘关系的家伙,表面上都很重视着兄弟姐妹间的情谊,嘴上也总是说着这种敬爱亲人的老套大道理,但每当他们面对无从摆脱的利益或是摆在眼前的生死现状,又是否会保持这样的坚持?”
弗拉德无从回答黄衣之主的问题,因为他与杜卡雷最后迎来的结局即是对这个问题的最好答案。
“有的萨科塔会宁愿堕天也要选择向他们复仇,也有的萨卡兹会恳求我再度结束他们的生命而逃避与亲人手足相残的命运……即便是泰拉大陆上不同的生物遭遇了相同的事情,也不见得会做出与他们刻板的种族特性相对应的行动。”
即便是像现在这样做出了由自我较为过剩的好奇心主导,逆转了正常生死的事情,黄衣之主的表情却还是如同白开水般寡淡无味。
就好像想起了什么自身所经历的过往似地,他甚至平静地垂下了眼眸,继续用毫无波澜的语气总结着他当下的目的。
“那些总是会产生不同走向的事情让我对你们这些原生种族,还有那些塔卫二生物产生了一些属于科研人员的观察心态。所以出于这样可有可无的好奇心,还有想给杜卡雷添堵的私人情绪,我复活了你,仅此而已。”
于他而言,我们并非人类,仅仅只是实验用的小白鼠/消耗品。
从那双看似倒映出了所有生命,又不会存在任何生命的无光眼眸中,弗拉德终于意识到了对方与自身的不同之处。
即便有生命因此再度陷入仅剩黑暗的无梦未来,那也是他们自己做出的选择,认为自身高于泰拉大陆所有生命体之上,从来没有都正眼看待过他们的黄衣之主更是不会产生任何足以称得上罪恶感的情绪。
多么纯粹的傲慢态度。
在得到黑冠之前,曾经也有着相似态度的弗拉德如此感叹道,但比起像其他知道了真相后就开始用各种方式歇斯底里地发泄第一次离世前产生的各种情绪的大多数生命,他还是继续保持像得知真相前的平静态度,询问了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问题。
“在那些被您复活的生命里面,会有因为无法接受现实而对您贸然出手的家伙吗?”
弗拉德的这个问题让黄衣之主不得不再次停下了与自身头发的抗争,说实话他已经在想脚下这只已经在用堪比飞艇速度飞行的拜亚基能不能飞得更快些,毕竟他实在有些讨厌当一个还要给人解答问题的NPC。
“当然,而且不是少数。”
想是这么想着,看在弗拉德很流畅且毫无变扭地切换了敬语来称呼自己的份上,黄衣之主到底还是不留隐瞒地回答了对方。
顺带一提,上一个被复活后企图把自己杀死的家伙是奎萨图什塔,然后在他用不那么平静且充满惩戒意味的方法赐予了对方第二次死亡与复活后,对方才显而易见地老实了下来。
“那么还请允许我失礼一问,您是否介意自己的身边多一位能够替您处理这些琐事的追随者?”
这超乎意料的询问终于让黄衣之主舍得将目光从他那缕与颈脖挂件难舍难分的头发移开,第一次直视被自身复活后的弗拉德。
而面对仅比自己矮上半个头左右不到的黄衣之主,弗拉德也是伸出了自己苍白的右手放于左胸前,眼睛微微下垂注视着身下的庞然大物,毕恭毕敬地将身体向前倾,等待着对方的应答。
“……我不需要报酬,你也无需付出任何代价。”
多半还是以为弗拉德肯定误会了什么,在短暂的震惊之余成功回神的黄衣之主干脆利落地拒绝了对方的请求。
他所做的一切皆为自己的私欲服务,他人也无需为他的私欲买单。
“就像我曾经对您这么做的目的深感困惑,您似乎也对我抱有一些太过正直的看法。”
叹了一口气,被断然拒绝的弗拉德不得不先直起腰,直视着黄衣之主充满怀疑的猜忌眼神,开口解释。
正如黄衣之主很有自知之明地认为“复活他人”这个对他人来说堪比奇迹的行为也不过是基于他自身的私欲所产生,弗拉德也自认为自己的决定不过是同样充斥着个人私欲的行动。
“您对我接下来的行动很感兴趣,我对您‘接下来的行动’同样很感兴趣,所以我祈求跟随着您,仔细聆听过去您所经历的一切,用这双再次睁开的眼睛见证您的未来,仅此而已。”
很简单,又很直白的答案就这样化作一颗无法移开目光的流星,有力地冲击着黄衣之主对“覆血王子”弗拉德仅有几沓卷宗的浅薄认知,让他一时间无言以对,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语。
但仅有弗拉德本人自己才知晓,这个理由究竟有几分是真情实感,又有几分是为了让黄衣之主产生类似同类的共鸣而放松应有的警惕,从而让自己更好地留在其身旁。
他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却也不是什么锱铢必较之徒,他无意去向曾经的血亲以命偿命,毕竟“覆血王子”弗拉德三世的一切都在那场让王冠破碎的内乱中划上了休止符,他也借此摆脱了黑色王冠在思想上被迫刻下的固有束缚,但“黄衣之主的追随者”采佩什的一切才从现在刚刚开始。
是的,采佩什(Tepes),这便是弗拉德,不,采佩什给自己起的新名,亦是象征着新的开始。
“……如果这就是出于你自己的意愿,那么我不会有任何反对的意见。”
一声沉重的叹息于凌冽的冷风中传来,黄衣之主最终还是对采佩什对自己产生的奇怪执着而选择了妥协。
毕竟他也的确需要一个可以跟着自己跑遍泰拉大陆各地的追随者,与自己共同观测生命体的更迭换代,为源石计划结束后自己与普瑞赛斯还有博士两人的重逢做好“观测者”应尽的准备。
哪怕这对任何人来说都不公平。
“那么,现在可否允许我知晓该如何称呼您?”
采佩什并不清楚黄衣之主内心的挣扎,他只是重新用单膝感受着身下庞然大物似有似无的呼吸,将曾经接受着他人礼拜的头颅微微垂下,眼睛再度注视着对方脚边不会随风起舞,仅会乖巧地待于其身边的褴褛衣衫,询问着他即将服侍的君主。
过于温和的语气让黄衣之主一瞬间有种自己被毒蛇缠上的错觉,但既然这是自己答应的事情,不管是出于黄衣之主的傲气还是曾经属于法师兼研究员那份心高气傲的性格,他都不会出尔反尔。
“那么,汝可称呼吾为……黄衣之王(The King in Yellow)。”
最终,黄衣之主成功收获了他观测大陆万年以来,第一位在正统意义上的追随者,但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位。
{注1:致盲术,别名:目盲术、视觉授予、黑暗之影、法老的诅咒,
施法用时:1天
作用:使目标完全且永久失明,宛若中风;
备注:若眼睛和视神经的功能没有受损,同样的法术也可以用于解除目盲}
{注2:血舌的号令,别名:沉默术、莫使诳言
施法用时:即时
作用:让在自身视野和交谈范围之内的目标的嘴巴被不断增长的血肉填满,该法术不会造成任何物理伤害,但目标将无法说话、进食,不过仍可以通过鼻子呼吸;
备注:若懂得本法术,可以再次施展法术来逆转其造成的效果,除此之外仅能通过开刀解决}
{注3:复活术,别名:久佚知识之仪式、重现术、盐之仪式
施法用时:5-10分钟
作用:1、将尸体变成“精盐”和一种足以组成身体部分的蓝灰色粉尘,粉尘可以贮存或丢弃,也可以作为其他法术的施法工具或材料;2、逆转此过程,唤起逝者的模样和灵魂;
施放该法术的作用1时尸体必须齐全,如果仅用一部分的粉尘,施法者只会从那堆能够变成血肉的粉尘中得到“活生生的恐怖”,但施展该法术的作用2并不需要完整无缺的尸体;
备注:逆向诵读咒语可以逆转复活的效果,将复活者变为尘土}
所有使用的法术均来自纯美苹果园2019版“克苏鲁神话魔法大典1.1”,有魔改成分
因为估计有很多人都会像我一样屏蔽作者有话说,所以干脆把所有使用的法术都写在正文后的注解里
下章回现在的时间点,一定写大哥的回忆(说着打开了铁去写一章隔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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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