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抓紧时间去和同学们多拍些照?”
冰凉的触感让风行回过神,翟月行买了一罐旺仔牛奶,贴在了他的后颈上。
“……刚从中转站回来,还不是很习惯。”
风行坐在阶梯上,眯起眼睛看着面前替他挡住刺眼阳光的黑影,接过牛奶拉开拉环灌了一口:“我都毕业了,还不能喝点别的么?”
“反正现在你毕业后日子也不紧张了,想要什么自己买。但是在我这里,你永远还是我的学生,这罐就当送你的礼物,祝你终于成功毕业,此次前去,繁花似锦。”
翟月行坐在旁边,伸手扶了扶风行脑袋上刚刚被他蹭歪了的学士帽,想替他重新固定住,却被风行一把薅下来,直接拿在手上。
他没看出风行被他触碰那一刻的僵硬,还有微微泛红的耳廓,只是欣慰于面前这个人从半年前自暴自弃的状态走出,最后赶上了这一年的毕业典礼。
还好一切都来得及,没有耽误太多时间。
风行听到这段祝福才对于自己即将又离开学校有了实感,从最初翟月行不厌其烦做什么找他,再到后来他慢慢习惯了身边人的存在,主动去向他靠近,让他不再为自己操心。
这样的日子从最开始了倒计时,到如今竟已经所剩无几。
心里莫名涌上一丝不知名的滋味,四年中只经历过两次生离死别的风行静静品了品,久违地是名为“不舍”的情绪。
这么久以来除了刚见面,他第二次细细打量着这个没有放弃过自己,甚至从未流露出负面情绪的人,语气间不自觉夹带着不易察觉的撒娇与祈求:“老师带完我们这一届后有什么打算?”
得到的是意料之中的答案:“继续带下一届新生呀。万一再出现一个像你这样难熬的学生,这次我就更有经验去应对了。”
身边的人单手撑着下巴,转过头冲他眨眨眼,金色的眼瞳一如那时明亮,只是时间从严冬变成酷暑,早已不再是如久旱逢甘霖般急需阳光的季节。
风行点点头接受了这个答复。于情于理都会是这样,他也不再欠缺这独独的一道联系,复学后的风行已经渐渐有意或被动地与其他同龄人有了交集。
他望向楼梯下方几位在校内穿着学士服四处合影留念的毕业生,此前他和他们联手完成过触发在学校的任务。
风行福至心灵,忽然向自己的恩师提出一个不会被拒绝的请求:“我们能单独拍一张照片留作纪念吗?”
翟月行答应后让风行来拍。他并不擅长使用手机,面对镜头都要寻找一番,风行看着相册里的照片也没忍住发出今天第一道笑声。
只有他在认真地盯着镜头,没有一点多余的目光落在旁处,而翟月行看着镜头另一侧,仿佛那里还有一个人。
两个人都拘谨地站着,没有多余的动作。风行不敢再进行多余的触碰,而翟月行一向对照相这种事不甚擅长,拍出来一看,整张照片无比空旷,可以说是毫无构图,中间和两侧的距离让后排再挤进几个人都不是问题。
风行也不敢折腾翟月行陪自己重新拍,也没理由再跟着他,收起手机摆摆手,向不远处那波打过交道的人走去。
“风同学,等一下。”
身后熟悉的声音喊住了他,本就心绪复杂的风行停下脚步回头,努力维持着表面的不动声色,内心却升起一股隐秘的期待。
他还有什么想说的?
翟月行几步下来,一如他对每个人的认真态度,停在他面前后才郑重发出邀请:“上回一起做任务的几位同学托我问你,七月初他们计划一块去市郊的景区放松两天作毕业旅行,你要去吗?”
听到是这事,风行莫名地一阵失落,可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何。
“哦,你……”没等他下意识问“你会不会去”,翟月行就看透他一般,笑眯眯地接上:“我也去。我问他们为什么不自己来问你,他们说让老师来问你更不好拒绝。”
……某种意义上没说错,只有翟月行让他总是很难拒绝,不只是伸手不打笑脸人,风行也不忍看到他每次失望又很快重整旗鼓的样子。
每当翟月行不管是任务中还是现实,靠自己就很快从失败中走出,风行总是会为他顽强的生命力所触动。
从小热爱家庭的风有信在他高三的时候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徒留他和云自歌接手留下的烂摊子债务,苦苦支撑四年。
一直顺风顺水的风行早已被突如其来的冲击折损半厢勇气,还没缝缝补补好又失去了母亲,自此彻底抬不起头。
风行打心底羡慕翟月行一往无前的勇气。
如果遭遇这一切的是他,风行也相信翟月行能很快治愈好自己,在屡次的任务中他也早已证实了这点。
他是那样披荆斩棘,一往无前地活着,因此还有精力去拉所有见过的人一把。
最开始翟月行找上风行的时候,几乎任何从大到小的请求都是热脸贴了冷屁股,讨不到半点好还得吃闭门羹。
风行除了云自歌以外,头一回尝到被人坚定的滋味,再铁石的心肠也开始被磨得没了脾气,从半推半就到百依百顺,每回想起自己开头无情的模样都恨不能狠狠教训自己一顿:怎么能舍得让这样一个人失望?
“风行,我告诉你我会去是因为我不想欺骗你。但同时我也希望你能不仅仅是因我而去,我想你和他们、或者其他人也能够成为正常相处的朋友。”
翟月行忽然静静地看着他,无情地将这一切揭开。
“我知道你需要时间改变,但是没几天你就要一个人生活了,哪怕我还能和你保持联系,也不能像在学校这样随时知道你的情况了。”
他依然像一位为学生操碎了心的老师,希望他能够健康顺利地迈入社会。
“你无法一直依靠着我去接触所有人,不论是多亲密的关系,都没人能够一直陪着你,能让你一直走下去的只有你自己,风行。”
翟月行像是自己也知道这番话对一个已经大四的学生来说过于难听,犹豫半饷后还是讲了出来。
翟月行就是这样,只要是为你好的事,他总会一厢情愿地去做,哪怕违了所有人乃至他自己的愿。
风行想。
他明明可以继续享受学生对自己的依赖,他和风行都能各取其利,翟月行却非要挑明二人之间存在的问题。
明明是炎炎夏日,他却感觉刚刚一口灌下的冰牛奶此刻流淌到身体各处,散发出令人冻彻骨髓的寒意,让他的手脚不住发麻。
原来大家都看出来了,翟月行也是。
虽然风行自己都不明白这究竟代表着什么,却莫名一阵紧张与羞耻感涌上头。
话说到这份上,风行在相处之间不要脸没学到几分,倒是多多少少染上些许翟月行的正经,翟月行看着面前让他废了不少心思的学生颤了颤眼睫,明明就是被他这番话震惊到无以复加,却还是维持着言语间的平静,即使偶尔发颤的声线根本无法被掩盖下去:“我知道。我会去的,上次在任务中和他们合作得也很愉快。”
不等翟月行再说什么,他先微微一颔首,自行转过身告别离开:“那,老师我先走了,到时候再见。”
翟月行也只是经其他学生提醒后才意识到风行潜意识对自己的依赖,初次遇到这种事的他也不知如何能更好地处理,只能忧心地望着他离开的身影,将一切寄托于他对风行的信任上,他相信风行不至于因为这种事再被打击。
风行独自走在林荫小路上,反复咀嚼着翟月行刚刚说的内容,还有自己此时奇异的感受。
原来自己对他的态度特殊到众所周知的地步了吗?
如果真的是这样,翟月行一句都没说错,甚至及时止损,在一切失控之前讲清楚了一切。
失控……可是为什么会失控?又不是毕业后就见不到了,明明只要他想,他甚至能随时来看望翟月行。
但是一想到以后没有人事事记得他,他要一个人在出租屋中度日,风行的心头就涌上一阵迷茫与不适。
上一次有这种熟悉的感觉,还是云自歌离开的时候。
只不过这次他不会再将自己封闭起来,而是会下意识让自己变得更好,尽快恢复到平静的情绪之中。
只是,原来翟月行和他才相识半年,也会让他这样吗?
“我们能不能再坚持一下……我等你回来,我们肯定能走下去的……”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未来我会做出什么选择,与其到时候迎来的是更大的失望,不如现在放过你,也是放过我自己,我不想让你为我浪费大好时光。”
经过一片教学楼之间的缝隙,躲在角落即将分离的情侣谈话声传入风行的耳朵。
男生还在苦苦哀求,女生眼里明显有不忍,也红着眼圈坚定地拒绝着。
风行无意偷听,但他们都正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之中,音量也不自觉大了几倍,风行走过的这段范围内都被迫听见了他们讲的内容。
听上去是典型的毕业季分手情况,一个即将出国留学,一个在本地拼搏自己的事业。
若是放在平常,风行肯定会想不明白他们为何要因为这种事纠结至此,可今天他却莫名地共情到了双方的感受。
那是因长期处于两个毫无关联的环境之中的差异,滋生而出的隔阂与不安。
风行忽然意识到,他内心也不过是与他们同样的情感。
如果翟月行继续留在这,是不是还会遇见很多个风行?
在他眼里,风行是否只是接手过的一任学生,分别后,是不是很快就像其他师生一样渐渐沦为平行线,撑死不过是逢年过节才会有程序化接触的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