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的时候,祁辞收到了胡记铺子重新开门的消息,但等到他跟聂獜赶去时,里面却只有两三个新雇来的伙计,不仅完全不知道这里之前发生过什么事,而且将店里残留的物品也打扫得七七八八。
唯有几摞子账本,还整齐地摆放在墙边,说是要留给新东家看的。
祁辞问起新东家是谁,他们也说不明白,他只能多砸了几块大洋进去,好歹把那堆账本拿到手了。
于是近来几天,祁辞也没干别的,闲下来就让聂獜给他读账本听,倒真有了意外的收获。
“去年五月初,裴八去买了十斤糯米,八斤黑豆。”
“六月又买了二十斤小米,九斤赤豆。”
“七月……”
祁辞将那一条条与裴八有关的信息,都勾画出来,誊抄在纸上。几乎每个月月初,裴八都会去一趟店里,买上十几二十斤米粮。
直到他被人发现,死在家里的那个月。
“奇了怪了,我有那么能吃吗?”祁辞用笔杆点着纸上的条目,一手支着下巴:“还是说这小子,背着我养了一大家子人?”
可惜,胡老板死了,裴八也死了,再没人能给他解释这笔糊涂账是怎么回事。
不过这件事并没有到此为止,几天后贺桦又跑了趟琳琅斋,给祁辞送来了新的消息。
“也不怪胡记铺子里的店伙计说不清楚,如今铺子归谁还没个定论呢。”贺桦最近喜欢上了遛鸟,笼里提了只画眉,就溜达到祁辞的店里,跟他讲起最近发生的事。
“那胡老板自己没有子嗣,但有个侄子尚在云川,本来也应该由他来处理后事,可偏偏遇到事耽搁了,这才暂时停尸在小宁庄。”
没想到后来,就遇到了火灾,尸体也被调包换走了。
“那铺子按理说也是这位侄子继承,但偏偏胡老板生前,还有位债主,他为了还债,把这铺子的一半抵押给了另一位姓王的朋友。”
祁辞听到这里,都忍不住感叹起来:“哟,又是一堆烂账。”
“可不是嘛,”贺桦也跟着点头,“如今几家争那铺子争得紧,不过依我看——那胡老板的侄儿,倒是个不简单的人。”
“怎么说?”祁辞又来了兴致,抬眸看向贺桦。
“他不知怎么的,跟我三伯搭上了关系,”贺桦逗着笼子里的鸟,跟祁辞说道:“五天后,老爷子六十大寿,听说他也要去。”
祁辞挑挑眉,他察觉到贺桦的话里有未尽之意,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而且不止是他自己去,听说他还说动了老爷子,把胡老板生前有牵扯的几个人,都请了去。”
“那你家老爷子这大寿,过得怕是要热闹极了。”祁辞若有所思地感叹道,然后忽然向着贺桦伸出手:“拿来吧。”
贺桦一愣,随即笑了出来:“果然什么都逃不过祁老板的眼睛。”
说着,就将一封洒金印寿的请柬,放到了祁辞的手上:“那就请祁老板那天赏光吧。”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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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凡德纳制衣店的伙计刚刚过来送货了。”
聂獜手上抱着两三只包裹,敲响了祁辞的房门,他猜想着这应当是祁辞参加贺家老爷子寿宴,要穿的衣裳。
“进来吧。”门里传来祁辞的声音,聂獜顺手推门而入,然后就看到一向喜欢穿着旧式长衫的祁辞,此刻却换上了轻薄简便的白色衬衫,那干净的布料柔顺地贴在他的身上,勾勒出细窄的腰线,确实看上去漂亮极了。
“少爷……”聂獜的喉结上下滑动着,双眼一直没有从祁辞的身上离开:“您的新衣服送到了。”
“放那里吧。”祁辞略略抬起下巴,水晶镜坠着的金链子,就扫过他精致的侧脸,被午后的阳光映得,留下一串碎金影。
聂獜依言照做,然后转身就要离开房间:“那少爷,我先出去了。”
“急什么,停下。”祁辞的声音却在他的身后响起,紧接着聂獜又听到了包裹的撕裂声。
“转过身来。”
祁辞这样说着,聂獜不得不照做,可他刚转过身子,就看到祁辞已经贴到了他的面前,抬起手解着他胸前的扣子。
“少爷,您这是要做什么?”聂獜愣住了,双手下意识地扶在祁辞的腰间,尽管不明白祁辞的举动,但还是微微俯身方便他动作。
祁辞几下就解开了聂獜的扣子,露出他结实温热的胸膛,稍稍抬头就蹭到了对方的下巴,可聂獜的脸还是在缓缓地靠近,两人的呼吸交错着。
可正当聂獜就要触碰到,那近在咫尺的唇时,祁辞却忽然从他的怀里脱出,然后从包裹里抽出件深色的衬衫,扔到了聂獜的身上。
“别磨蹭了,快换上给我看看。”
聂獜怎么都想不到,祁辞解自己的衣裳是因为这个,抱着衬衫无奈地站在原地:“少爷,我不需要新衣服。”
祁辞却像是早就知道他要说什么,继续拆着包裹,拽出套黑色的西装:“贺老爷子要图个新鲜,六十大寿在贺家洋馆里办,不穿这个你可进不去。”
聂獜没办法,只好按祁辞的意思,将衬衫、裤子与外套一一换上。
他本就身形魁梧,平时藏在宽大的黑袄里还多有遮掩,这会穿着洋人的衣裳,将他那轮廓完全勾勒出来。
祁辞靠在窗边瞧着,微微眯起了鸳鸯眼。
“少爷。”聂獜却感觉极为不适应,有些无措地看向祁辞:“我穿不了这个……”
“胡说,我瞧着就挺好。”祁辞一边说着,一边抽出了条黑色的丝带,抬手圈在了聂獜的脖颈上,手指翻动间便打好了个领结:“就这样吧,至少跟着我出去不算丢人。”
聂獜又是无奈地看着他,最终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这身装扮。
于是等到贺家老爷子大寿那天,祁辞就这么带着聂獜,拿着请帖乘车来到贺公馆门前。
当他们在侍从的引导下,走入到灯火辉煌,宾朋满座宴会的大厅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向他们投来。
三年过去,祁辞依旧是那个无论走到哪里,都惹人瞩目的贵公子。他穿着纯白色的西装,一尘不染,却又在大厅水晶灯的照耀下,像是蒙上了薄薄的金纱。
所有人都在低声议论着他,从他的身份说到他的容貌,再说到他曾经在云川的种种风流韵事。
祁辞就那样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就足够惊艳。
可每当有人真的被他蛊惑,想要靠近哪怕一步时,又会被他身后那个高大却沉默的男人,用无声的眼神吓退。
“高调,真是太高调了。”贺桦站在二楼的扶手前,看着那对主仆无奈地晃动酒杯。
而这场宴会真正的主人,贺家三老爷贺承逊也终于现身,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祁辞面前:“祁家大少爷肯赏光前来,老头子我真是不胜荣幸。”
“贺老爷说笑了,晚辈在秦城待了这么久,都没有上门拜访,是晚辈失礼了。”祁辞勾起嘴唇微微而笑,虽然是谦让的语气,可让人生不出半点怪罪。
“祁大少若是觉得失礼,今日不妨多喝几杯,与大家一起尽尽兴?”贺三老爷笑着,继续与祁辞寒暄。虽然这几年,不知是什么原因,让这位云川祁家的大少爷退居在此。
但在贺老爷看来,世事变化无常,谁都说不准这位祁大少爷,会不会改天又重新接管祁家,所以此时拉好关系,也是必要的。
“贺老爷既然这么说了,那晚辈自当领命。”祁辞笑笑,主动从旁边侍者端的托盘上,取下了一支香槟,向贺老爷举杯敬酒。
贺老爷立刻开怀大笑起来。
而这也像是发出了一个讯号,从这时候起,陆续有人上前与祁辞攀谈敬酒,祁辞也不许聂獜拦着,一杯一杯的红酒香槟喝下,无论来者是谁都不拒。
祁辞游走于衣香鬓影的人群中,像是又回到了三年前,他什么都不需要背负,只知道纵情享乐。
聂獜站在他的身后,目光隐忍地看着祁辞的一举一动,一次次克制着自己上前将来人吓退的**。
终于,祁辞还是醉了,他手中的酒杯开始摇晃,脚下的步子也变得凌乱,眼前的场景都笼上了一层虚影。
聂獜终于忍不住,上前扣住了祁辞的肩膀,将他扶到了墙边。
他本以为祁辞会反抗,可祁辞却像是忽然卸了力气般,倒在了他的胸前,虚虚地拽着聂獜的衣领:“屋子里……太闷了……”
“扶我去小露台那里,透透气……”
这会虽然已经是初春,但聂獜还是怕外面风冷,祁辞会受凉。可无奈祁辞醉后更是半点道理都不讲,在他胸前抓扯着要出去,聂獜没办法只好将自己的西装外套披在了祁辞的身上,然后才扶着他向小露台走去。
这时候宴厅中传来了华丽的乐声,那贺老爷子赶时髦就要赶全套,一大把年纪了,竟还学着洋人搞什么舞会。
祁辞本就醉意朦胧,这会被凉风一吹,也没缓解几分,反而靠在聂獜的身上,扒着他的肩膀闹着:“跳舞……我也会……”
“你陪我一起跳……”
“我以前在云川就是这样的……”
不挣扎了,换回去吧,鸭鸭瘫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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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斩鸡头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