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要记住,不要站着不动,在球场上一定要足够灵活。眼睛要盯着球,要关注其他人的站位,要配合。得随时准备好移动。”
父亲在电话那头侃侃而谈。
“明白,明白!”和我一起挤在学校简陋的电话座机前的暮云点着头。
我从小就和父亲一起看很多比赛,对排球的相关规则也有所了解。如果暮云有不明白的地方,我偶尔也能回答上来一些,但能回答的内容大多都是譬如“副攻手的职责”和“由谁来发球”之类的基础问题。至于技术方面的问题——我还只是一知半解。
那么我就来说一说我知道的事情吧。
在一场正规的排球比赛中,双方队伍会各有六人上场。
在离球网较近的地方有一条叫做三米线的白线,这是扣球很重要的一个助跑标准线,也是划分前后排的重要标准。相对于网而言的线内为前排,线外为后排。后排右一位为队伍的1号位,轮转到这个位置的球员需要负责本轮的发球。1号位的正前方是2号位,左侧,也就是前排中间的位置,是3号位。依此类推,总共划分出六个位置。
但像我父亲这样的自由人无法进攻,不能轮转到前排,也不能担任发球球员,因此是不参与轮转的,只能在后排的5号、6号位站位。
除了自由人以外,场上的所有球员都有机会发球,他们会在己方反攻得分后顺时针轮换位置(如果是连续得分,就还是目前的1号位发球,不会轮换)。这一位置顺序只适用于发球前和发球瞬间,在发球后比赛过程中并没有规则来限制每一位球员的相对位置。
“啊——好复杂啊!”暮云听完我对规则和位置的解释后就念叨了起来,埋头抠起了操场上的假草皮。
“不复杂,你没听进去吧?”我抱着胸,对这个没耐心的笨蛋予以批评。
“也许吧。但我会尽力的咯~能打到球就最好啦。”
“一中这个破地方连球网也没有,我们打不到什么像样的球的。德智体美劳里我们只发展了劳,因为每天都很劳累。”
“哈!是啊,每天都很劳累。但偶尔这样运动一会儿流点汗也会很开心!超爽的啊。”
她兴奋地对着空气挥了挥拳。
“哪开心了,那是对你来说哦。流汗还要洗澡,但在这里哪有时间洗澡呢?能刷个牙就已经够节约时间了。”
我讨厌被汗弄得湿漉漉潮乎乎的,但我并不讨厌运动。
运动会使人脑产生多巴胺,向人脑传递“快乐”的信号。这种快乐感,对长期处于毫无乐趣与生机的衡水制度下的学生们来说,有莫大的吸引力。它使人寻找到了一种短暂逃避现实的方法。
至少在运动的这一刻,我们是自由的。至少在运动的这一刻,我的头脑是清醒的。
好像只要一我迈开双脚,我的大脑就能像某种仪器一样敏锐地续订捕捉周围的许多信息。鸟叫,风声,雨声,他人交谈的声音……一切都变得非常清晰。
我好像正在和某种东西,融为一体。
说巧也是真巧。只不过几天后,学校就在水泥地篮球场的旁边架起了四面球网,其中,有两面网的高度很是面熟。
连球都不许打的学校莫名其妙地安这个东西干嘛?我趁着课间偷偷向体育老师一打听——哦,果然是为了应付上级检查。不过我也打听到,那两面网的确是排球网,而且是男排球网(比女排球网要高)。问题不大!我满心激动地试着在球网前摸了高……
手过不了网!
尴尬。我谨慎地打量四周,在确定没有人看到这一幕后才偷偷溜回了教室。
然后,记录我们的练习问题的小笔记本上又多了一条“摸高”的项目。
排球,可以说是三大球中对技术要求最高的一项运动。它上手不易,战术复杂多变,对个人技术和团队配合的要求都很高。并且,对于排球而言,“海拔”几乎是压倒性的优势。身高可以弥补一些技术上的不足。矮个子的球员因为球出手的高度不够,所以在进攻时必须稳上加稳。如果我要想打好排球,就必须努力在其他方面取得成果,来弥补身高的不足。
在排球网架起后,我和暮云的训练便从学校的广场转移到了新建的排球场上。
排球场地面上的绿色原来是刷上去的油漆,我也是在第二天才发现的。
G县一中,真是有够穷也有够抠搜的啊,我彻底无语了......
凑活凑合吧,反正网还是架在这里的。
在有了球网这个肉眼可见的标准之后,我的发球进步得很快。作为个矮个子,我必须要打好基础后才能进而去研究其他技术与打法。
“呐,伍酱,只是把站发球发稳还不够吧。你个子就这么点,得用跳跃来抬高击球点才能发出有进攻作用的球吧?”
暮云随手脱掉蓝白相间的校服外套丢到球场外一边,在网对面抱胸摇头晃脑地对我调侃着。
“……不用你说。还有,下次就不要戳我痛处了。”
我有点生气地从脚边捡起暮云刚刚发来的球,用左手将球向上方抛出,在高点用手掌将球击出,发出了一个很普通也很笨拙的擦网而过的站发球。
很可怜,对吧?!虽然也有男排球网太高的原因,但我的发球很可怜也是事实。
我也有很认真地在做跳跃训练。只要我有空,我就会在练球以外,或者因为有校领导路过而不能练球的时间里跳台阶、收腹蹬地、做腿部拉伸。这些锻炼方式大部分都是我从网上学来的。
大概半个月下来,它见效了!
我能拍到男排球网顶部的那个白色的边边了。看来就算生活的天平歪扭得乱七八糟,功夫还是终究不负有心人啊。
运动释放了我的压力,也提高了我的上课效率,让我在高三一轮复习阶段顺风顺水地进步了不少。就连那原本只有二三十分的数学也起死回生了——一点点。说不定,我能上个不错的大学?这又让我憧憬起那未知的未来了。
“上次你数学多少分?”我揪住暮云的后领,质问般地直截了当开问。
“啥,月考吗?121啊。”
她疑惑地转过头来,手里还抱着我们的排球。
“……现在就开始教我。”
过了一段时间,学校里出现了一大批打羽毛球娱乐的学生。对于这种小球,学校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也导致有不少打羽毛球的学生越来越张扬,最后甚至把他们打羽毛球的领域“扩张”到了排球场上。
两三队人站在排球网前打羽毛球,用球拍将那小小的羽毛球扇得不亦乐乎。其中有一两个人,口里还向同伴炫耀着自己提前占下排球场是多么明智的选择,不时故意地向站在一旁的、抱着排球的我瞥几眼。
好生神气。
我可没歧视的意思,讨厌智障应该是人类的本能。我扯出一个嘲讽意味的笑,对他们留下一句非常大声的“玩得开心”后,自认倒霉地抱着球回了教室。
某天,我和暮云与几个占着排球场打羽毛球的女生起了矛盾。
对方神气得很,口口声声说着我在欺负她们。欺负?我只记得那天被我嘲笑的人里好像有她们。如果这也算欺负的话,那你们真的好脆弱啊。她们和我们争吵着,认为那么大一面网只给我们两个独占是不可能的事,认为我们有义务分享,咄咄逼人地追着我和暮云道德绑架起来。
不过暮云怒气冲冲的模样大概也已经把对面震住了。她好歹是将近一米八的大个子,又是曾经被学校里的女生传成过“职高里打人的社会姐”的出名人物,认真起来那气势真没几个人压得下去。
对方的话很符合我对精神小妹们的素质的印象,脏得吓人。其中有几个关于父亲母亲之类的词,正中了暮云的雷区。
“骂我的死爹可以,骂得好。但你要是想下次回家在医院见来探望你的你爸妈的话,再拿你的脏嘴开口提我妈。”
她相当认真地挽起袖子,用力时小臂上凸显着肌肉的线条,那双平时都明亮又清透的眼睛也黯淡得有点陌生。
不好,不能让她真的动手,闹大了她肯定会被开除的。而且这家伙的力气我是体会过的,我有点担心对方的生命安全。
事态紧急,我在矛盾演化成打架前上前进行了“友善”的调解:
“……听明白了吧,嘴脏的野狗。不想挨揍就快滚。”
好在是没打起来。在威慑下,对方只敢留几个白眼,在暮云冲上去之前就灰溜溜地逃跑了。
在重新取得球网的使用权后,我们打算开始练习更进阶的扣球、二传和拦网。
但这几项练习都需要多人参与才能实际操作啊,头疼。
正当我以为接下来的训练要遇到困难时,暮云居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拉了个高二的女生过来。
“学姐好,我是高二四班的叶阳!”
这个个头实在也是没小到什么地方去的女生穿着高二的校服,兴冲冲地向我招着手。
“我初中是在市里上的,那时候参加过一段时间排球社,所以现在还会打点球!哎呀,没想到到了这里还有机会打球啊。太高兴了!所以所以,多多指教~”
“不……实际上我们两个都是刚刚开始接触的新人,大概还要让你多多指教。”她热情得让我的回应都有点紧张。
这好像是暮云从校园墙上喊来的人。
唉,真不愧是暮云叫来的,连性格也一样闹腾得让人头疼。她有一头浅黄色的卷发,眼睛绿亮亮,像只森林里的小动物一样,总是在我们身边窜来窜去。
在练习中,她发挥的很不错。她除了拥有比我们都更娴熟的攻击技术外,配合和速度也很出众,能将一传稳稳送向我的手心。
在叶阳的助力下,我终于有了托出二传的机会。
我托出叶阳向上抛球后朝我自垫过来的球,再由已经在网前附近准备好的暮云抓住时机原地起跳,将球扣下。好——过网落地!
这一球大概算是扣成了!
但我们毕竟还只是刚入门不多久的新人,配合得很差,最后扣出的球也实在不像话。
“我去对墙托球。我好像完全用不出劲儿,没办法托得那么适合你。”我有点垂头丧气。
“那我去练助跑跳和摸高!到时候我要扣特别帅的球,扣你托出的漂亮的球!”
“加油!加油!”叶阳也给我们打着气,“嗯哼哼~我的青春热血也燃起来啦!”
立冬后,早雪让凄寒的冬日来得分外突然。
我进入了一个情况乐观的进步期:我能连着垫稳五六十个球了,发球变得更高更稳,托球也找对了用力的方式,一托能托出老高。
但天一冷,手上的伤就不太乐观了,总是要养上好几天才能好转。
按照常理来说,在训练之前我们是应该先做好热身活动的。但如果把课后时间都给热身活动,我们就真的没有时间练习了。为此只好稍微牺牲一下咯。
“成嘞!”
暮云在教室里帮我往拇指的关节处粘了一小片裁剪过的膏药,细心的帮我贴得很平整。
“好了?”
“好了!这几天你就先别托球了吧,天这么冷,万一更严重了还有可能落下毛病呢。我上午就和小阳说过你最近受伤严重这事了,她知道之后就跑去小卖部给你买热牛奶了。看时间,她大概马上回来?等等她吧。”
“好。”
我垂着头轻声回应。
冬天真是麻烦死了,明明最近的托球和发球都练得正好呢。
“哎呀,别在意这个啦!天气预报说过几天有大雪。咱们也该做点别的事情转移一下注意力,玩玩雪,对吧?”
接下来,我们度过了一个漫长而寒冷的冬天。
十二月,连续四五天的大雪覆盖了整个世界。
纷落而下的雪落于大地,渐渐地将万物都染上了纯洁的白。我在座位上托着腮,向窗外望去。窗外的雪在落地时像手指触碰到了琴弦,流淌出令人欣悦的音符,虽然无声,却同样曼妙。那些落在树枝上的雪渐渐积攒,芬芳无形,却好似满树花开。
好漂亮啊,如果能把这一幕记录下来就好了。
青春总是这样,有很多珍贵与美好都只能被保存这段灰暗的记忆里,成为一份遥远的怀念。
顶着纷飞大雪,我们漫步在变成了诗和童话里才有的雪原的学园里,留下串串深深的脚印。
“好大的雪啊。”
我裹在厚厚的冬冲锋衣校服内,埋下脸在围巾里呼出一口热气。
“这天儿最适合打雪仗了啊,你看,人都在广场那边呢。过去不?”
“雪天应该要慢慢散步欣赏景色才行。”我没打算参与到其他学生的混战游戏内,只是吸吸鼻子,抖抖头顶上落满的雪花。
“叫上小阳?”
“嗯……也行。她的教室好像在二楼,蛮近的。叫上她来堆个雪人吧。”
事实上叶阳对打雪仗更感兴趣,她的劲头是真的拦都拦不住。于是,我又无法避免地被卷入了一场混战之中,莫名其妙地就和旁边那些我认识的或不认识的学生们打得乱作了一团,雪球在广场上乱飞乱舞。
“小妍姐,吃我一球!”
我被叶阳丢来的雪球击碎的雪糊了满身。
“喂,干什么...”
“咱也来,小阳看招!”
“好大一个球啊?手下留情啊小云姐,我错啦,呜——”
最后,我也是狼狈但满足地和暮云、叶阳一起倒在了雪地里。
也玩得蛮开心的嘛,刚刚我还有点嫌她们幼稚呢。
这是我在成年之前的最后一个冬天,也是我最后一个能把自己叫做孩子的冬天了。
既然这样,玩个痛快吧!
就当是纪念我们乱七八糟的青春吧。
雪后,气温低至了零下二十多度。
“啊,这时候咱们要是有个室内的排球场的话就好了!带空调的那种——”
连暮云这么抗冻的笨蛋都裹了条厚厚的围巾,瑟瑟发抖起来,苦恼地在我身后的座位上抱怨。
我也赞同,但可惜室内排球场的明亮和温暖我们无福消受。大概只有那些又富裕又美好的某些城市里才会有那样的地方?而我们就只能等待着,等待着让人手脚冰麻的寒冬放弃在这片大地上肆虐,等待着开春。
这个月的十六号,是暮云的十七岁生日。
我送了她一套华丽的金属书签作生日礼物。我想她应该不常用这种东西,平时她课桌上那些简单而陈旧的文具都是乱作一团的。
在收到礼物后,她一连好几天都在好奇地捣鼓它们,还总是朝其他同学炫耀呢。
太好了,看来她还是蛮喜欢的。
“喔!长这么漂亮~第一次见啊。嗯哼,虽然说咱俩的关系不用再客气什么,但我还是要说句谢谢你的呀,伍酱。我绝对会保管好的!”
其实,她也不用谢谢我。我觉得我是有义务回报她的。
她能鼓起我的勇气,支持我去追逐未来。光从这一点上来说,我对她已经无尽感激了。
第二天早上,暮云没来上学。
发生什么事了?她虽然总是在迟到边缘卡点到学校,但几乎从未请假或者缺席过。时间一分分流逝着,我也越发焦急,不安地左顾右盼,想问问谁以得一个安心,却根本不知道能从谁那里才能得到答案。
怎么办?
第二节课下课后,班主任把我叫到了办公室。
暮云“打人”了。
昨天下午放学后,她和三个高二男生在校门口发生了肢体冲突。而且,三个高二男生全部被按倒制服。
班主任大概也是知道我平时和她亲近,才特意把这件事告诉了我。我虽然不喜欢这所学校,但成绩名列前茅,也算少生事,于是班主任也对我较其他人更亲切一点。他特地叫我开,询问我的看法,我忍下愤懑之情,为向学校争得这微小也重要的正义而认真地思忖斟酌片刻——
“她有没有主动打人不好说。但我觉得,我们起码还是要分清楚黑白才行。麻烦查查监控吧,问问目击者……应该弄清楚事实,不对吗。”
估计又是她从职高转学而来的“前科”让校领导不假思索地就怀疑了她、栽赃了她吧。可她绝对不会主动去伤害别人,暮云从来不是那样的人。
我们绝对不会像这所学校一样自私地去撕破别人。
班主任的表情有些为难,他沉默良久,承诺说会争取一个公正的结果。
我垂着头,难免心情沉重地离开了办公室。
“小妍姐?!”
叶阳的声音突然从走廊里撞了过来。她气喘吁吁的,应该是刚刚从高二楼跑过来。她一见到我就抓住我的两条胳膊,像摇可乐似地晃着我的上半身:
“小云姐怎么了?我听说她好像和三个人闹起来了?”
“等等,你先别这么激动...我也不太清楚......”
“我姑姑是我们高二年级的副主任...她把这件事告诉我了。那三个男生是出了名的刺头,她说她会好好处理这件事的。总之,你别着急,小云姐肯定会没事的!”
我还没说什么呢。这孩子也真是,猴急。那双绿油油的眼睛里的焦急和我的视线相对,好像要把千万句让我安心下来的话全部倾倒过来。
“会没事的。”
我有点想笑,但是还是为了颜面忍住了。
叶阳的眼睛里重新亮起了一抹很讨喜的光,像还有些遥远的春天里那嫩绿色的生机。
我心底里的那些不安被某种希望感点亮了。
也许,有时候我该相信这个世界,命运应该是不会荒唐到把可怜的我们彻底放弃的。
第二天,暮云带着脸上一条有点滑稽的创可贴,没事人似地重新卡点回到了学校。
“伍酱,想咱了吗?”她在座位上坐下后就立马戳起了我的后背和我搭话,笑得眼睛都眯成条缝,“昨天碰到了点麻烦事——哎呀,不知道有人和你说了吗?”
当然了,笨蛋。
“你没点别的想法吗?我和叶阳替你着急了一整天呢。”我环起胳膊,以盘问的口吻开口了。
“为什么要有别的想法?”她很是不解,“就是碰到了点麻烦事,而且,这不是解决了嘛。”
“...你能把三个男生一块儿干趴也真是让人有点意外。”
“为什么意外嘛,我看起来是很孱弱的娇滴滴的小女生?!伍酱不会这么觉得的吧,咱自认为自己身上的肌肉线条还蛮漂亮的——”
她看起来并不在乎自己这次的经历。也对,这事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大事。她说,她曾经碰到过的各种事情可比这一点点的斗殴事件麻烦得多。
深陷泥潭久了,就会习惯原本污浊不堪的环境。这是很可悲的。
“暮云,今天去打球吗?”
“可是雪还没化吧?”
“在走廊上就可以啦,我要给你展示一下我的托球训练成果。”
“成果?训练得很不错吗?只是想想就兴奋了啊!那以后我要天天都能扣你托的球,而且要用出全力,要扣得特别漂亮!”
“嗯...那么,一言为定?”
“当然要一言为定了,我们肯定要一起往前走吧,伍酱?”
她在不经意间和我约定下了永远,尽管那遥远的未来总是我们无法决定的。
等到冰雪消融的开春季节到来时,已经到了高三最为紧张的三轮复习期。
一周两考,一考就从早上七点半直考到晚上九点半。上套试卷还没讲完,下套试卷就又下饺子似地唰唰唰发来了。等到晚上考四选二,我的眼皮就开始上下打架了。什么知识产权、交通区位、水循环的……瞎写一通。真快睡着了,手都写秃噜皮了!
什么时候才能上完这个破高三啊?好不容易有几天不用考试能正常上课,严校长又开始莫名其妙地到处乱逛、到处翻学生东西,动不动没收这个那个,顺便再记几个违纪,“满载而归”。
算了,还是不活了!
不过,叶阳知道我们辛苦,总会在没有考试安排的课间跑来给我们送一些慰问品:有时候是零食,有时候是牛奶(她盯着我的头顶,认真地告诉我多喝牛奶能长高。作为答复,我踹了她两脚),有时候是她自己画的一些小卡片。
前两种我都很愉快地送进了肚子里,后一种则被我放在了保存小纸条的小袋子里。
也许有朝一日我会看着这些承载着高中岁月的小东西,怀念地想起这段时光的。
她也快该开始一轮复习了吧,但还是这么忙里抽闲地关心我们。
我本来是想说句谢谢的,但有点羞于启齿,只是踮起脚摸了摸她柔软的浅黄色头发。
看样子她似乎还蛮享受的,还往我的手心里连连顶蹭。
“那,小妍姐,你们这段时间还打算出去练球吗?”
正当我犹豫时,暮云突然从班级后门里冒了出来,叉腰倚墙,热血沸腾地闪出右拳捶向自己的胸膛:
“当然啊!这还用问吗?”
然后我就看着这两个笨蛋激动地深情相拥了。
我为什么犹豫呢。
母亲想让我上个好大学,而我成绩平平,肯定是无缘双一流大学大学的,但起码也要上个不错的一本吧。这样的话,高三冲刺阶段的课余时间用来复习是不是更好呢?我是这么想的。
可是……
“你这是什么头发?白毛?没告诉过你们要按照学校标准理发吗?立马去给我剪了。准备五块钱,理发师在隔壁等着。这头发都把耳朵盖住了,肯定听不进去课,怪不得你们这群文科班的学习都不好,成天就知道混日子等死。”
体态臃肿的赵副主任曾经当着全办公室老师的面,这样指着我毫不留情地训话。
“咱们学校的监控是一直开着的,这个,如果发现上课打哈欠是要违纪的。还有,早读的时候必须按时全体起立朗诵,手必须拿着书,不许放下。大声诵读啊,到时候会有老师拿着分贝仪去每个班里测量的。咱们发现了有学生不照做的话也要记违纪的,明白了吗?”学校的广播喇叭里,那整天闲得像是要发霉似的严校长向我们提醒着。他成天不是在四处巡视、随意搜翻学生的物品,就是在用那无死角的监控抓每一个小小的违纪。
说来搞笑,前段时间叶阳好像因为半夜在宿舍翻身挠了挠头而被记了个违纪,理由是“晚上不睡觉玩头”。
看吧,简直荒谬。
看吧,让人感到生理性不适吧。
我们,要为了那不一定美好的未来而背叛真实的自我所渴望的自由吗?
我站在一面很高的球网前,伸出手,想去触碰它的顶端,想要去跨越它。这很困难,可如果我不去尝试的话,就只能成为这可悲的应试教育中最普通的碌碌无为的一员了。
若不前进,就只能沦为“平凡且一般”的存在了。
我讨厌平凡,讨厌没有作为。
一旦想到自己可能在这里受尽折磨后又汇入庸庸碌碌的世俗人流中,成为最渺小不过的一员,我就会像被什么东西刺中了心脏一样痛苦得撕心裂肺。
如果没有什么幸运,没有什么机遇的话,我的一生就会是这样平淡而微不足道的。
这样的话,我希望有什么可以拯救我。
应该有什么是可以刺破这无尽的黑暗,施舍我一些希望的。
有什么…有什么?有什么…可以拯救我……
就在这时,暮云突然很用力地把我从课桌上拉了起来,那双粉棕色的眼睛有点严肃地盯着我,将我上下打量了一番,指向吓了一跳的我的眉心。
“怎么哭了,伍酱?我还说你一个人埋在桌子上干什么呢。怎么啦?和我说说嘛。”
“……东西想的太多时人都会这样产生情绪波动,难免的事。”我抬起校服袖子,蹭了一把眼眶外凝着珠的眼泪。
“话说啊,你刚刚被我吓了一跳的时候,瞳孔突然变得有点尖尖的喽。蛮帅的耶!”
“你自己看看你说的话前言搭后语吗?”
话题的急转弯让我忍不住吐槽。
我抬腿踢她两脚,她也没躲开,反而就这样凑过来托起我的胳膊,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把我我架了起来。
“不说这个啦,小阳还在球场上等咱俩呢,快走吧。”
“?!让我自己走路,放开我!”
那是一种自由与释放,是自信。掠过那高到令人怀疑无法跨越的网的发球,是我积累起来的成就与武器。
我双脚立稳,双手半作三角状,迎击那向我手心传来的球。这时候只要用上手腕与手指的力量与弹力,操控力度与方向,就能将它托出。
渐高渐远也渐渐准确的传球,让我愈发感到自信。
事到如今,我想我已经无法否认自己对排球的热爱。我会因为每一次进攻、每一个托传和每一次垫球救球而激动,会因为想做得更好而拼命努力。原本那些动摇着我的梦想的疑虑,好像也都烟消云散了……一切的一切都在证明着,证明我在突破着原本的我。
像破壳于地面上的鸟儿,虽然比别人起飞得都要晚,但依旧拼命努力着。
即使那些人制定的条条框框几乎要将我的肋骨根根压断,也没什么了。我要感谢,感谢我的梦想……它救了我一命。
梦想和友谊,给了我新生。它们拥有比残酷的现实更强大的力量。
就用这一点点的幸运填补理想的空虚吧。
所以,不要再担心了,打起精神来吧。
就在高考前几个星期,一纸“特别招录单”分发到了所有学生的手中。
参与这项特别招录的条件有三项:
一、学生本人必须是河北、河南、山东、山西本地户口。
二、学生最终高考文化成绩需在520分以上。
三、学生的个人品德、个人能力与理想需达到优秀水平。
在简单了解过后,我和暮云都选择了参与这项招录,填写了表格。实际上,班级里大部分满足条件(包括不满足的也)的学生都选择了参与。
虽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据班主任所说,参与者可能会有被特殊大学录取的机会,他建议能参与的人最好填填试试运气。
当晚,暮云承诺回家之后要搜搜这项“特别招录”的详情。而第二天她居然破例早早地就到了学校,一见到刚吃完饭从食堂回来的我就猛地扑了过来:
“伍酱,咱弄清楚了。跟我来!”
“啊?干嘛啊?”
她二话不说便拉起了我的手,一路把我领到了很少对外开放的校史间里。
今天它居然对学生开放?前段时间我还嘲讽说,只是做给领导们看的校史间还不如推了改成女厕所来得实在呢。但想想,最近正逢上高三学生们定高考目标,校领导估计想拿往届学生的光荣事迹“激励”一下我们吧。
但我觉得这是很好笑的。正如我一开始所说,这些少数成功人士的幸运经历,居然成了鼓励我们这些普通人的故事啊。
我和暮云走进了窄小又昏暗的校史间里,在处处都落着灰的房间中摸索着。
这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文件、相片、书册,角落里还有一块大大的立板。
立板?
我朝它在的那个满是灰尘的角落小心翼翼地侧身迈了过去。
立板上贴着几十张学生的照片,照片下面则附着学生的班级姓名。
这是什么?我正疑惑着,却抬头便看到立板最上方那一行显眼的大字——“2000-2022年本校名校录取名单”。
“哦哦,就是这个!”暮云也凑了过来。
“看吧,就在上面呢,我们学校前前后后一共有四个人被那所‘山河大学’录取。我昨天查过了。山河大学,那是一座只招收应试教育以外的人才的双一流大学。1997年建校,到现在也还不够三十年,是相当年轻的学校啦。他们培养出的学生遍布社会各界,无一例外地都是数一数二的人才。听说他们的校区非常大,各项设施也非常完善,条件非常好——”
“你是说……”
“对!”她一拍手,“他们会在高考前对学生进行海选,等到高考成绩出来之后再筛选出在今年分数线以上的学生,最后再笔试、面试,最终录取。而咱们昨天填写的那个什么特别招录的表格,就是山河面向山河四省学生的海选招生哦?”
“真的假的,为什么我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山河大学’这个名字?”
“这一点我也搜到了!因为他们的招生结果和校内信息基本不对外公布,所以我们在名校榜上是看不见它的,连在网上搜山河大学的相关资料都有点费劲呢。”
我半知半解地点了点头。
这意味着,我们也有机会吗?
不不,有点不可信啊。这感觉就像京远大学(那是一座几乎可以说是在全国范围内排名第一的高等学府)突然给本来还在考虑要去哪座一本院校才好的你发短信说“请您考虑一下我们学校”一样,不可能吧?但是如果山河大学真的是招收应试教育以外的人才的话,应该不会那么冷冰冰地凭着那三个数字招收学生的。
莫非说,海选后的“笔试”和“面试”才是关键?
不清楚,姑且这么认为吧。
目前来看,我们的生活并没有因为这一纸来自山河大学的“特别招录”而产生什么变化。只是夏天的脚步渐近,高考的压力开始让每个人都绷紧神经,没有丝毫放松地学校管理仍然早五晚十一地将我们安置在条条框框里。不知不觉间,毕业的季节已近在眼前了。
因此,几乎所有的学生都把和“特别招录”有关的事情全部抛之脑后了。
有的人是对与山河大学相关的事情根本不知情,有的人恐怕并不在意。而就算是我和暮云,也已经过了会把妄想当真的年纪。
我们只是迷茫,不是天真。现实很残酷,但我们不会可笑到相信一切。
毕竟……
出生在阴沟里的虫子,真的有可能破茧成蝶吗?
这一章涉及部分排球内容,特摘出。
在一场正规的排球比赛中,双方队伍会各有六人上场。在离球网较近的地方有一条叫做三米线的白线,这是扣球很重要的一个助跑标准线,也是划分前后排的重要标准。相对于网而言的线内为前排,线外为后排。后排右一位为队伍的1号位,轮转到这个位置的球员需要负责本轮的发球。1号位的正前方是2号位,左侧,也就是前排中间的位置,是3号位。依此类推,总共划分出六个位置。但自由人无法进攻,不能轮转到前排,也不能担任发球球员,因此是不参与轮转的,只能在后排的5号、6号位站位。除了自由人以外,场上的所有球员都有机会发球,他们会在己方反攻得分后顺时针轮换位置(如果是连续得分,就还是目前的1号位发球,不会轮换)。这一位置顺序只适用于发球前和发球瞬间,在发球后比赛过程中并没有规则来限制每一位球员的相对位置。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序章(三)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