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祁暄已经睡着了,忽然感觉脚被什么东西踢了一下。
他蓦地惊醒过来,听见陈九筠浅浅地惊呼一声,用气音说了句对不起,猫着腰蹿到外间去了。
才睡下没多久,房间里黑漆漆的,显然不到天亮的时候,祁暄听着陈九筠出门的动静,倒回床上,闭着眼睛静默了三秒,忽然又掀开被子起来。
“呕……”
陈九筠揉着脖子呕了半天,什么也没吐出来。
脑袋里跟打翻了浆糊似的混沌一片,胃里一抽一抽地痉挛,咽喉控制不住地吞咽,和呕吐的**对抗,但完全无济于事。
胡乱抽出帕子擦了一把嘴,陈九筠扶着廊柱站起来,眼前天地都在旋转,她努力放缓呼吸,视线好半晌才重新对上焦。
她小心维持着呼吸,走到水缸前,掬起一捧冷水扑在脸上。
水珠顺着脖颈流进胸口,冻得她一个激灵,但寒意总算把晕眩压下去了一些。
“陈九筠?”
肩头一沉,一件外衣罩在了身上,陈九筠回头,发现祁暄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后。
吵醒你了?
陈九筠梗着脖子,不敢说话,只是用眼神传递出疑问。
“吃坏肚子了?”祁暄显然听到了刚才的动静,他将油灯放在水缸边沿,伸手探了探她脖颈,又摸了摸自己的。
温度正常。
陈九筠小幅度地摇头。
人一动,那种恶心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她灵光一闪,干脆趴在了水缸边上。
寒气从缸壁上源源不断地传来,陈九筠额头抵着冰冷的边沿,叹了口气,幽幽道:“今天试的香可能有毒。”
中午听到霖娘讲起余举人的现状,陈九筠立时想起了万佛寺借宿的那个举人,那人在登临楼乞讨时,身体也有古怪的抽动。
于是她忽然意识到,或许香并不是交易的门槛,而是交易本身。
那香有问题。
为了验证这一点,陈九筠这次煎香没有浅尝辄止,而是结结实实地煎了一下午。一下午时间,她就浸泡在有些腥甜气的香味里做事。
沐浴着这样的味道,她的效率比之前高了一倍。
等她结束工作回到房间,疲惫席卷全身,饭也来不及吃就倒头睡去——直到刚才被眩晕感强行唤醒。
“你这样会感冒的,还是叫良医来看一眼吧。”
“不用,不会感冒。”陈九筠一动不动,“你放心,我有分寸。”
祁暄冷下眉眼:“你老是这样。”
“又怎么样?”陈九筠最烦他说这句话,“我乐意怎样就怎样,有什么后果我自己承担。”
“是是是,你有主见,你能负责。”
祁暄冷着脸欺近一步,陈九筠下意识地缩了下,又很快挺起胸膛:“干什么?”
祁暄制住她,手从她和水缸的间隙里伸进去,轻按她的左上腹,没好气地问:“这里疼不疼?”
陈九筠安静两秒,吸了吸鼻子:“碰到我痒痒肉了。”
祁暄脸色一黑:“忍着。”
“别费劲了,不是肠胃的问题。”陈九筠把他的手拉开,直起身子往后一靠,靠在了祁暄怀里。
祁暄心头一跳,僵硬着不知如何。
陈九筠仰起脸,笑得有几分讨好:“或许,你愿意给我煮一碗面吗?”
三更半夜,萧王纡尊降贵到厨房给王妃煮面,不想吵醒下人,还煮得鬼鬼祟祟,只点了一盏油灯。
柴火在灶膛里毕剥作响,祁暄寒着脸将带一点油星的面汤盛进碗里。
陈九筠坐在小马扎上等了天,正伸手去接,他手一收,没给她。
陈九筠:“?”
祁暄拿了块厚抹布垫在碗底,好整以暇道:“大半夜不睡觉来给你煮面条,你打算怎么报答我?”
陈九筠气笑了,“一碗鸡蛋面,连肉都没有还要报答,你的手是金子做的吗!”
“是你不肯吃炸酱面的。”祁暄左右看看,又拖过来一张矮桌,将面放在桌上,“那就这样定了,别忘记,你欠我一个人情。”
“吃你一点面条真贵。”陈九筠嘟囔着挑起一筷子热腾腾的面条塞进嘴里。
“小心烫。”
这会儿热水也凉得差不多了,祁暄倒了两杯过来,看她三口两口吃下去半碗面,问:“现在好点了吗?”
“还是晕,但是没那么想吐了,想吐应该就是饿的。”
“……”祁暄真是没法说她。
睡眠是不规律的,吃饭也是有一顿没一顿的,她说的能照顾好自己,从来都是活着就行。
陈九筠吃完面条,把汤也喝下去半碗,心满意足地喟叹一声。
祁暄问她:“你之前说,香有毒?”
“嗯,陶陶居的香,也不能算毒吧。”陈九筠自己都云里雾里的,也很难同他讲清楚,“具体的我查一查再跟你说。”
要查香的事,还得去找老师。
陈九筠从小不是在玩铁矿就是在玩火药,一个比一个危险,当她说起要学制香时,平阳侯生怕她反悔,赶快托人请了京中最厉害的制香师宋无灀教她。
宋无灀今年已经六十五岁,早不理俗务,躲在京城一间小院里种花养老。
院子太深,巷子太窄,马车都进不去,陈九筠抱着从冯悠那里求来的花树树苗,磕磕绊绊地走到门口,深吸一口气,大喊:
“宋无灀!宋老太!你最厉害的徒弟来了!快开门呐!”
一阵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掉了漆的木门拉开一条缝,顿了顿,才将门完全打开。
满院深绿将一个打扮质朴的老妪捧到了陈九筠眼前。
比起上次见面,小老太太的白发多了一点,仍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她穿一身素色棉裙,腰微微佝偻着,提起拐杖就要往陈九筠脑袋上敲。
“就你那点道行还敢称最……不害臊!”
陈九筠忙举起树苗挡在身前:“别别别,你敲坏了我不要紧,这树苗可是我娘费劲弄来的,叫什么……洒金梅?”
宋无灀闻言让开身子,拐杖往空盆的方向一点:“先放那里边吧。”
陈九筠吭哧吭哧地把树苗放下,直起身锤了锤发酸的腰,才有空环顾这间小院。
其实她拜师的时候宋无灀已经隐退了,看在她嗅觉异于常人的份上才松口教她,所以陈九筠对这个小院也十分熟悉。
这里春夏之交是最热闹的,满院子的花,挤得人都走不动道。现在院里只有一角开着菊花,除外就是一些常青树,秋风里很是冷寂。
“无事不登三宝殿。”宋无灀坐在藤椅上,挑眉看她,“说说吧,又要我这把老骨头帮什么忙?”
陈九筠嘿嘿一笑,毕恭毕敬地呈上用了一半的香丸:“老师,这香里有种原料我闻不出来,您见多识广,辨辨?”
宋无灀捏着香丸凑近鼻端嗅了嗅,眉头微微拢起。
“那一味原料应该是提神用的,我试用过,闻着香做事比平时要专注许多。但也有副作用,就是焚香结束会十分疲惫,甚至头痛头晕。”
宋无灀听完描述,眼皮落了落,没告诉她答案,只是问:“你想找这味原料,是要将它加入自己的香里?”
陈九筠猛猛摇头:“我才不用它,我只是想知道它的来源。”
宋无灀思考片刻,才说:“这东西叫苦珂,是从南边传过来的,南边的人说它有毒,但带它来的商人说,没见谁中毒过。”
苦珂。
这是一个陌生的名词,陈九筠默默记下来,又问:“现在谁手里有买它的门路?”
“这东西腥甜,一直不好卖,本来也没几个人做它的生意,半年之前,堂子说有人把苦珂生意垄断了。”宋无灀摇摇头,“你找堂子问问吧,如今他也未必知道。”
“明白了。”陈九筠问出最后一个问题,“对了老师,这东西会有瘾吗?”
宋无灀怔了怔,说:“怎么会呢?也没听说过谁能对香上瘾。”
陈九筠面色凝重,缓缓道:“我觉得不一定。”
从苦珂的效用来看,这东西多半能刺激中枢神经,连咖啡因这种合法兴奋剂都有成瘾风险,苦珂不可能没有。
假设那两个举人都是因为苦珂成瘾才落到如今的下场,那么其他在陶陶居买香的举人,也正处在风险当中。
陈九筠心头沉重,没有多待,打听到了想要的消息便告辞了。
落日与天边的红霞熔成一片,陈九筠行走在血红的夕光之中,蓦地停住脚步。
前方的小巷,一个黑衣人倚墙站着,缓缓向她看来。
看清黑布间露出来那双熟悉的眼睛,陈九筠骤然缩紧的心脏恢复跳动,她冷下脸继续向前走:“别吓人好不好?”
裴行啧了一声:“见王妃娘娘一面可真难,等了两天才等到你独处的机会。”
“不是说可以去沉水居找檀云吗?”
“我不相信她。”
“你可以像信任我一样信任她,她绝对不会背叛我。”陈九筠见裴行眼神屹然不动,叹了口气,“罢了,说正事吧,你查清楚真相,要和我合作了?”
“不,还没有,我需要你帮忙。”裴行注视着她,淡淡地说,“重阳有一场宫宴,百官都入宫朝贺,我会借机去案牍库翻阅卷宗,但时间不够逃走,你帮我准备下退路。”
“你还真不客气啊。”
裴行理直气壮:“是你让我查的。”
“……”
陈九筠深呼吸:“行,帮你,你最好能拿到我满意的结果。”
苦珂现实中不存在,名字有原型(古柯叶),效用是利他林的夸大魔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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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苦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