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苒捡到齐忻那年,她还是个刚满12岁的小姑娘,而齐忻那时还是个没满月的幼婴。
腊八日晨,湿重的雾气白茫茫地扑满了整个村庄,太阳像只水煮荷包蛋似的裹在云层里,即散发不出热度也提供不了光亮,视野能见度很低。
齐苒照例起得很早,给家里人做完早饭,回堂屋抄上一只手电,背着个大背篓就上山去了。
晨露润湿了泥土,齐苒走在泥巴小道上,一不留神就出溜到沟里摔了跤。似乎没感觉到疼,爬起来拍了拍脏裤腿继续往山坡上去,她得赶在上学前把兔草割回去。
齐苒干活动作利落,刚割了一半背篓,忽然觉得腰那块儿有些疼,于是她往旁边坡上的一个土地菩萨供台走去,想坐下休息片刻。
刚坐下,手边就摸到了一个软乎乎的东西,实打实地给她吓了一激灵。
“哎呀!啥子啊这是?”
齐苒定睛一看,旋即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那佛龛旁放着个大红襁褓,里面竟兜裹着一个脸色惨白的娃娃!
“啊!!”齐苒被吓得尖叫出声。
那娃娃动也不动,甚至哭也不哭,看样子像是死了般!
齐苒踟蹰半响,随后颤巍巍地伸出了手,探了探婴儿的鼻息。
“还有气儿!”感受到热息,齐苒由惊转喜,她赶忙抱起娃娃摸了摸,发现婴儿面颊凉得可怕,嘴唇都冻紫了。
“你是哪家的娃娃啊?”齐忻冲着空旷的山坡大喊,想引起附近潜在人的注意:“哪家的大人这么狠心啊,这寒冬腊月天,跟丢狗崽一样就把娃娃孤零零丢在这山坡上啊!!”
没有人回应,耳边只有她自己的回音。
也不知这可怜孩子被丢在这儿多久了,幸好南边不像北方,冬天不会下雪,不然他大概率早被冻死了。
齐苒眼见婴儿面呈肝紫,呼吸越来越微弱,于是一点儿没敢耽搁,抱着孩子立马就往山下家里跑。
“妈!妈!快给我开门!”
“怎么了苒苒?你不是刚出去——,等哈,你抱的这是哪家的娃娃?!”刘英一看门也被吓了一跳。
“我在山坡上捡的!妈你快看哈,他好像快死了样!”
刘英接过孩子,翻开襁褓看了看,惊道:“是个男娃啊!”
那年间,国家还没实行计划生育,在他们村里生娃就和煮大锅饭一样,家家都使劲儿生,不奔出个男娃来肚子都不带歇气的。当然其中也有孩子生太多了家里养不起选择弃养的,但是丢的也大多是女婴,弃养男娃的事属实少见。
刘英和齐华强就只生了齐苒这么个独生女,倒不是因为他们思想多前卫,认为什么生男生女都一样,纯粹是由于身体不行,没法。
“妈!这小娃娃是不是快不行了?我们带他去卫生所找大夫看看成不?”齐苒语气急迫,生怕娃娃下一秒落气了。
刘英面色犹豫,想了想,最后回屋揣上了荷包。
“走,上卫生所。”
卫生院条件落后,村医不敢接手,让他们去镇上靠谱。于是母女两人喊了个两轮,搭摩托去了镇上医院。
孩子在医院呆了两天,生命体征才逐渐平稳下来,算是救回来了。
“你们可以抱孩子回去了,要注意保暖,别再冻着了落下什么病根哈。”医生交代完,母女俩就抱着孩子回家了。
齐苒把娃娃抱在怀里,一直不停地摇啊摇地哄着。
“苒苒,你很喜欢这个幺弟吗?”刘英问。
“嗯。”齐苒丝毫不掩对娃娃的喜爱,“他暖呼呼的抱着舒服呀,大眼睛亮闪闪的很好看,盯着我脸就笑。”
齐苒心里觉得这孩子仿佛也很喜欢自己,连刘英抱他都不太乐意,娃娃一离开齐苒怀里就要哼哼唧唧的。
“妈,幺弟他好可怜哦,他妈老汉儿(爸妈)都不要他了,怎么整啊?”
刘英叹息一声:“唉——”
“妈,”齐苒恳求着提议说:“别个不要他,那我们家养他吧,你晓得我一直都想要个弟弟妹妹的。”
刘英拧起眉,表情颇为凝重。
齐苒生怕刘英立马就要拒绝,忙求她,“妈,小娃娃现在只喝奶,花不了好多钱的。等他再大点要吃饭读书的时候,我都多大了,到时候我出去赚钱回来养家。要得不?”
“丫头,养一个娃儿哪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哦。”刘英话是这么说,但面上已经明显有些犹豫动摇的痕迹了。
她知道这孩子大概率是同村人弃养的,心里盘算着,要是自家把孩子养大了,等哪天别人认出来,又跑来要回孩子,那岂不是白瞎?免费给别人养娃?
“妈,没得事,我带他就可以!”
刘英拗有些不过齐苒纠缠,思虑了很多,等齐华强从矿上回来后,和他说了自己的打算。
齐华强同意了收养这个崽,也没别的,就因为齐苒捡回来这孩子是个男娃。
养儿才能防老。这是被植入他们那代人脑髓的根深蒂固的偏执观念。
……
齐苒一早就羡慕别家小伙伴有一大波兄弟姐弟一起玩闹长大,她在家里一个人,除了读书和干活,其余时间都孤孤单单的。
如今她有了幺弟,感觉日子可不一样了,每天去上学都惦记着家里那只小娃娃。
她给幺弟起了名字,叫齐忻。刘英说像是女孩儿名,齐苒笑着说管他呢,好听就行。
刘英身体不好,时常顾不上照顾齐忻,齐华强常年在外打工不常回家,所以齐忻真真算是在她姐一手带大的,是在她姐怀里长大的小孩儿,故此他长大后对父母这对角色的亲缘观念就比较淡薄。
可再淡薄,他们也曾在齐忻的生命中留下过浓墨重彩的一笔。
齐华强和刘英是齐苒的亲生爸妈,他们也并非多有爱齐忻这个捡来的孩子,原先就是打着“养他防老”的心思,指望着他日后成人记得养育之恩,还报于他们。
可能他们自己也没想到,随着日子的推移,一家四口的日子愈加和睦幸福,他们在齐忻身上注入的情感在无知无觉中已经远远超乎了“养来防老”的范畴。
农村的小孩儿怎么养不是养,村里多孩的父母都忙于农活生计,孩子随便丢田埂坝上泥潭子里放养,给口吃的让他活下去就成,等到岁数了直接变成免费家庭劳动力,拉到地里一起干活,赚钱养下一个弟妹。
可齐华强和刘英却打算要拱齐忻去读书。
在他们村里,这像是属于天方夜谭一样的怪事。
齐忻五岁了,没上过幼儿园,识字认数都是齐苒教的,等齐忻都快到了上小学的年级,他们才意识到户口这事儿不能再拖了。
“华强啊,你去和张大娃说说看,让他们还是把齐忻户口办了嘛。”刘英内心焦愁又心怀侥幸:“我看他们这么多年没来找过娃儿,是不得讨人回去的了。”
张家有六个孩子,在齐忻被捡到那年,张大娃他媳妇儿正好有近一年没出来走动过,大家猜晓她多半是又怀了。龙沟村的人都知道张家并不穷,但是也不晓得为什么他们没要这个娃,竟然直接弃养了。
之前有人在传,说娃是张大娃他媳妇儿跟别个男的生的,他媳妇儿生产那天那男的找上门来,张大娃才知道自己顶了绿帽,差点儿当场把她娘俩都直接掐死,连带着接生婆都被他殴打。
这几年间他们两家在村里也不是没碰过面,张家夫妻也都见到过齐忻,但貌似没有要认他的意思。
齐华强抽了口叶子烟,说:“我过几天送瓶酒过去问问看,万一不得行,可能还是要花钱走关系。”
预想中这事儿办下来有困难,但结果没想到齐华强笑脸都赔烂了,张大娃愣是一点儿没松嘴,竟还反过来威胁他说要是他给那狗崽子上了户口他一定去找他们家麻烦。
给齐华强气得脸黑,回家破口大骂:“mlgb的,他张大娃狗日的想干啥子?是不是要我们娃儿永远当个黑户他才安逸?!”
刘英一边给他顺气,一边劝说:“唉,算了,我们惹不起他家,再另外想想办法吧。”
最后刘英出钱找了娘家那边的关系,让齐忻的户口落在了她哥的一个朋友家。
户口这事办妥了,齐忻开始去镇上读小学。
开学前一天,齐苒用她剪橡胶圈的工钱给齐忻买了新书包和文具盒。
“幺乖去读书要听话哈,中午拿着饭票自己去吃饭,找不到地方记得问同学和老师,大方点儿别害羞。等姐姐下工了就来接你啊。”嘱咐完,齐苒便笑着偏过头去,指了指自己的脸,“诺。”
已经形成习惯性动作了,齐忻垫起脚乖乖亲了齐苒一口,小脸儿依旧有些不安的模样:“姐姐你别忘记,要早点来接我。”
“不会忘记的,去吧去吧,不要偷偷想我哭鼻子哈。”
齐忻到的晚,班主任领他进教室的时候,只剩下后排一个位置了,他的同桌是个黑黑的小胖子,身板像是被家里偷偷喂了双胞胎饲料一样,憨实无比。
还是个自来熟,一直贴着齐忻的耳朵说话。
“你好呀!我叫蒋林野。”
“诶,你的书包和文具盒都是奥特曼的诶!好酷啊,我可以摸摸吗?”
“同桌同桌,你叫什么名字呀?告诉我呗告诉我呗。”
“诶你脸怎么红了?你不要不好意思啊。”
他脸红纯粹是给热得,外加有些烦躁。
在小黑胖即将要问的第三遍时,齐忻将自己本子上的名字指给他看了。
“齐——竖心旁,这是什么字?我不认识。”
“xin。我叫齐忻。”小孩儿语气比奥特曼还酷,“你别吵了,老师讲话我都听不清。”
实际上,就算小黑胖不说话,他也听不清老师说话。因为这是一年级的课堂,鬼哭狼嚎、撒泼打滚、撕书丢本儿的小崽子们早就乱成一锅粥了。老师哄完这个拉那个,三头六臂都不够使的,哪有闲心管他们的小交际。
“哦,你叫心心呀。”小黑胖龇着个大白牙傻笑,“我比你大哦,本来要读二年级的,但是降级了,你叫我哥哥吧,以后我和你玩。”
齐忻没叫,也没搭理他,默默把凳子移开了点。
太热了。
小黑子胖子流下的汗粘在他手臂上,黏糊糊的。白糯米团子嫌弃黑巧小山猪,不乐意搭理他。
学校的生活跟齐忻想象中的很不一样,他说不上喜欢还是讨厌。结果这学刚上了半学期没到,就出事了。
某个周五下午,齐苒像往常一样来镇上接幺弟回家,发现张大娃竟然在校门口家长堆中蹲着抽烟。
齐苒当即直觉不对劲,闪进校门直接把齐忻抱着从后门接走了。
回到家,齐苒就和她妈说了这事。
“他狗日的想干什么?”齐华强在矿上接到刘英的电话时十分的冒火。
“哪个晓得哦,听说张大娃去城里输了很多钱啊,把两个女儿都卖了还没抵上债。”刘英不由担忧,“你说他会不会想要拐我们忻忻去…?哎呦老天,我都不敢想了!”
齐华强也有些把握不准,“这样,后天我请个假回来,明天先不要送娃儿去读书了。”
半夜,齐华强左思右想最终还是放心不下,第二天就匆忙往回赶了,结果刚到家,就看到了这令他心肝俱颤的一幕。
只见那喝醉了酒的张大娃手里举着一把砍刀,正往他家木门上砰砰猛砍,嘴里不住地叫嚣着:“狗崽种,给老子滚出来!”
这场景叫个正常人看了都不禁腿软。
然而齐华强想都没想,直接抄起场坝的铲子往对方猛地砸去,“张大娃你大爷狗日的,给老子滚开点发批疯!”
张大娃身上酒气熏天,反应却不迟钝,被敲了一榔头,还知道把手里的砍刀握死紧没有脱手,紧接着就冲齐华强反击招呼过去,“你个mb的回来了嗦,老子砍死你!”
张大娃发了疯一样,毫无章法的打斗攻击。齐华强兜着马路和他饶躲,想要找准机会把他推下坡下的堰塘里。
此时的屋内——
“妈,怎么办啊?舅舅还没来吗?”齐苒满脸惊惧之色,被吓得浑身发抖,齐忻被她用背带背在身后,方便随时拉着她妈一起跑。
然而到这时候了是跑不了了。
“那个疯子拿的砍刀,爸爸还一个人在外面!啷个办啊?!”
刘英惨白着脸,拨电话的手都在抖,“幺女,你舅可能赶不过来了……”
齐苒面上血色都被吓得丝毫不剩,哽咽出声:“那啷个办?!啷个办!妈,我报警了!镇上派出所开车过来还要半个小时!”
刘英抄起了菜刀,满头豆大的冷汗,语气又快又急,“幺女你听我说,妈脚不行,跑不脱了,等下妈开门的时候,你就带着忻忻跑,使劲儿往山上跑,不准回来!听到没有?”
齐苒扑过去拦住她妈,“不行!妈,刀给我,我出去!你带着幺弟走!!我去拦着那个疯子!”
话音方落,屋外的动静声响愈大。
“齐华强,你个憨批,那个温桑婆娘生的狗种你也要!自家母鸡下不出蛋来是可怜哈哈哈哈哈哈,老子屋头生了那么多个你眼红得紧是吧?你要是实在不得行,干脆把你婆娘给老子日——,老子给你留个种还不收钱!哈哈哈……”
那疯子嘴里吐出的肮脏话愈发不堪入耳,齐华强气急,直接一铲子冲他面门砸去,对方猖狂的笑音戛然而止。
“我日你仙人!满嘴巴喷粪的狗杂种!你给老子爬!”
张大娃被兜头砸了一脸血,心火气噌的炸燃了,“你妈b的,老子捅死你信不信?!”
喝醉了酒的人动作没那么灵敏,但力气出奇的大,莽冲劲儿收不住也没法拦。
齐华强躲避不赢,不慎被砍到了手臂,顿时血涌如注。
“华强!!”此时,刘英厉声尖叫着推开了门。
齐华强猝然回头,身上已经挨了几刀了,依旧没敢倒下负隅抵抗着,他大喊:“你出来干啥子?!快进去!回屋里去!不要出来!”
刘英腿上患疾,脚有些跛,但却丝毫不影响她迈出步履的坚定,她神情凶狠,似是端了赴死的决心,举起菜刀不管不顾地冲了过去。
“张大娃你砍我男人!逼死我全家,老娘今天跟你拼了!”
“妈!”齐苒冲出来时被门槛绊摔,手腕着地被搓折了,她顾不得一点儿疼,声嘶力竭地尖喊:“你不要去啊!妈!!”
齐华强丢掉了手里的铁铲,用胳膊死命勒住张大娃的脖子,将他带倒在地,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于是只有竭力发出了最后一声怒吼,声如洪钟:“齐苒!快点带着你妈和幺弟往山上跑!快点跑!不要回来!”
“爸!”齐苒撕裂着嗓子哭喊:“爸爸!你坚持住!舅舅马上来了!警察,警察也——”
齐苒话没能说完,刘英也没能跑成。
张大娃被勒得缺氧,竟还面容扭曲地癫笑着口出狂言,“哈哈哈警察能咋子?!来了也一样死!”
只见他咬牙憋了最后一口气,而后双脚奋力一个勾蹬,直接拖带着两人一同翻下了堰塘。
齐苒多的一步都未能迈出,霎时哑了声。
“姐姐……”齐忻在齐苒背上弱弱地喊,他被背带布蒙住了头,吓得流了齐苒一背心的眼泪,也没敢哭出声。
此刻打斗嘶喊的尖叫不再,他才敢掀开头顶黑布,睁开了眼看。
也就是这一眼,齐忻从前往后没敢看过任何恐怖片。
视野聚焦之处,是黑洞洞的,红艳艳的。
死水的塘面激荡开巨大绵延的涟漪,很快,挣扎拍打的水花声消失了,被咕噜咕噜的沉闷水声所取代。
家门前那口永远浑黑色的堰塘,不知为何突然变了颜色,黑水之中似有几团鲜亮的红墨慢慢晕染开来,铺满了整个塘面。
警车到的时候,沉入塘底的人还未能浮出真容。
……
“你说说看,好造孽嘛!张大娃那疯子死了还要拉人一家老小垫背,尽干些丧尽天良的事。”
“就是说啊,他那个婆娘上半年都被他打成痴呆了,好丧德嘛。”
“啧啧啧。齐华强他们屋里那俩小的也是造孽哦,妈老汉儿都死了。”
“白事都办了半个月了哒,他张家还要找别个幺女麻烦,这村头他俩姊弟估计待不得了。”
“是噻,还不晓得齐小女要去哪儿找活路做哦,家里都没得个帮衬了。”
……
齐苒抱着齐忻在村口等客车,听着他们这些人当面嚼舌,内心已经麻木了。
她这些日子哭喊得太多,嗓子废哑了,如今多说一句话喉管都要扯着心脏一块儿疼。
村里人就是这样,仇富欺弱,分明抱着幸灾乐祸的心态冷眼旁观了一切,嘴上还要假惺惺地替他们家怨天尤人地感慨几句命不好之类的。
说白了,他们心底倒也不是真觉得这俩孩子可怜,只是习惯将别家的不幸祸端拿出来当饭后谈资唏嘘,好像只有如此一厢对比下,他们同样困顿贫瘠的生活就会显得不那么难捱。
只要祸不临及已身,他们便坚信自家的福祉是菩萨保佑,祖宗庇护。
客车还没来,身后的议论声还在不断钻进她的耳朵,尖锐刺耳,却也平淡无感了。
齐苒转过身,视线淡淡地扫视了这群人一眼。
一大婶摇摇头,声音低了些,摇摇头惋惜道:“幺女长得多好看的,就是拖着个捡来的幺弟怕是不好嫁人哈。要是我,我肯定直接把那娃儿丢回他们张家屋里,真嘞是作孽的种。”
旁边一黑牙老头附和道,“我也是说,要不是捡的这灾星娃儿,张大娃发疯也找不上他们家啊。”
齐忻听着那群大人叽叽嗡嗡的话,又看了看姐姐那疲惫不堪的灰白面庞,心里感到害怕,小手揪紧了姐姐的衣领,一副要哭不敢哭的模样。
齐苒抱着齐忻颠了颠,抱紧,顺着他的背轻拍。
“姐姐……我怕。”
“幺幺不怕……”齐忻一说话,嗓子里就喇出了血,嘴角牵出一个勉强至极的笑容,安抚小孩儿:“姐姐带你走。”
齐忻亮晶晶的黑瞳仁颤了颤,怯怯地问:“那爸爸、还有妈妈呢?”
“……爸妈藏进山里了。”她说。
齐苒亲了亲弟弟的脸颊,小孩儿的眼泪苦咸苦咸的,但润到嗓子里是温热的。
哔哔——喇叭声响。
车来了。
上车前,齐忻趴在姐姐肩头问:“姐姐,我们什么时候回来找爸爸妈妈?”
“爸妈藏进山里了。”齐苒重复了句,她驻足回望了下这座山野围绕的村落,语气平淡地说,“姐姐再找不着他们了……我们不回来了。”
以后都不回来了。
18岁的女孩儿像个轻装简行即将远行的背包客,胸前抱了个六岁的小崽,身后挎了个包,带着所有值钱的家当,毫无留恋地挤上了最后一趟通往市里的客车。
车很慢,路还远。
她无暇顾及他人言语,甚至来不及多有悲伤,便毅然决然地踏上了这条无法回头的艰辛路。
她得带着弟弟一起走,一起跑,一起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