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瑞德。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我跳进这片蔚蓝大海。
02
瑞德不是我的亲人,也不是爱人。有一次它从沙漠底下钻出,凝结成一笼屏障,将沙尘暴阻挡在我的眼前。
它偶尔会幻化成风,将絮语传入我的耳中。如果它心情不好,我需要歪头拍一拍左耳,让沙子从右耳倾斜下来。它在寂静山谷中鸣沙,用噪音向我传达讯息。
路过熟悉的米亚山谷,我得到了今天的讯息:雨。
......在这个没有信号的地方,有免费的天气预报已经很幸运了。然更加幸运的是在这山谷当中,我见到了进入这片区域以来的第一只风蚀蘑菇。
这时气象已经加速变化,零星的水滴落在脚边,很快干涸在风沙中。我估算了距离,应该来得及到那柱子下避雨。走近些看,这个大家伙顶上坑坑洼洼,或许会漏水。我攀上它的底座,靠着“蘑菇”杆杆坐下,期待这是一场暴雨。
很快,雨水淹没了听觉。我将手杖伸出去,让雨水冲刷干净它末端的沙土。可惜没有条件装过滤器和灭菌设备,白白看着这么多水被沙土吸收了。我默默举起斜挎在身上的行军水壶小心抿了一口。
预想中的暴雨没有来袭,老天吝啬地下了场阵雨,悠哉游哉地放晴了。
正沿着山谷继续往前走,从远处驶来一辆深红色的吉普,在我的左前方停下。
带着墨镜的男人摇下车窗,向我挥了挥手。驾驶座上是一个女人,正在擦拭后视镜。
我曾与他们约定好在米亚山谷会合,搭个伴,结束我的单人探索之旅。
我把半个人高的背包塞进后备箱,又把自己蜷缩起来塞进后座。后座非常拥挤,只稍稍向一旁转过头,鼻尖就快碰到那帐篷了。
我用手肘将帐篷推过去些,出声打断前面正沉浸在动感DJ曲中的男女:“就不能把它收小一点塞后备箱吗?”
“这是它最小的状态了,毕竟能容纳三个人和一堆生存物资呢。”驾驶位上的女人是陶霖铃,我表姑的女儿,不抽烟但是个烟嗓。
她说完便不再搭理我,把收音机音量又调大了些。
03
我们选了一块平坦的地方扎营,抬头能看到夜晚的星空,不远处连绵的沙丘为天际勾勒出美妙的弧度。
我铃姐扛着一桶水就从后备箱上下来了,“大哥,帮忙把家伙都支起来,等会儿烧菜。快饿死人了。”
男人闻声走进帐篷,把小锤子往后备箱一扔,随即蹲下捣鼓散落一地的锅碗瓢盆。铃姐在锅里炖了些粉条和土豆,我觉得加点鸡肉就完美了。可没有冰块,肉类不易储存,最多拿后座网兜里的真空肉类零食解馋。
我一直安静地观察着周围,不知为何心中总是惴惴不安。尝试在心中呼唤瑞德,它没有出现,或者是它出现了,是我没有察觉到。
我拿着锤子走出去,打算将帐篷钉钉牢,夜里风大了起来,帐篷的防水层蠢蠢欲动,好像下一刻就要随着风沙飘走。不过我的担心并没有持续太久。
铃姐唤我进去,叫我帮她一起铺睡袋,顺便介绍我们认识。
这位向导是她的发小,由于我与铃姐小时候不在一个城市生活,所以并未见过他。闫学均向我简单介绍了自己的带队经验,陶霖铃接着话头又添油加醋了一些,气氛轻松起来,缓和了一天的疲惫。在讲完沙漠宝石商人的故事后,闫导钻进车里休息了,帐篷里只剩我和铃姐。
“明天带你去个计划外的地方,”铃姐神秘地朝我眨眨眼,“和我的课题有关,但你应该也会感兴趣。”
“不会耽误接下来的行程吗?”其实我最感兴趣的景观是半月泉,号称这片沙漠最神秘的绿洲。
“闫哥看过,顺路,大不了后面几天赶一赶。”
我想有那个看起来还算靠谱的向导带着,应该能顺利走完我们这条路线,遂答应了她。
互道晚安后,我们同时钻进睡袋,在沙漠寂静的夜晚酣然入梦。
04
第二天,我们驱车进入一片岩石地带。中间山洞里走出来几位戴着米色头纱的当地人,闫哥下车与他们交涉。
没过多久,他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向我们走来。
“搞定了?”铃姐看起来比我还要惊讶,“这么快......”
以防万一有碎石半夜落下来砸到车,铃姐将车停在了距离戈壁大约五百米的斜坡上,这就给我们搬运物品带来了麻烦。所幸那些戴着头纱的人好心帮我们搬了些,才不至于来来回回地跑。
这些人的双手由于常年接触风沙的关系,非常粗糙,布满褶皱。闫学均和铃姐告诉我,这里的族人称作纳斯,他们的年龄还是个秘密。
进入山洞后,我才逐渐有了族群的概念。成群结队的人凑在一起交头接耳,他们分布在中央神坛的周围,如同环环相扣的锁链。
我确信那是一座神坛。
一些族人在不远处朝着中央朝拜。那里有一根矮小但宽阔的白色石柱,看上去像是大理石。石柱上摆放着一尊奇怪的雕塑,是一个蹲着的猿人,长着剑齿虎一样的獠牙和撒旦的翅膀,并且我无法判断出它的材质。
铃姐和一位看似是族长的男人走进左侧的附属洞穴。她对神秘学和宗教学有着十分浓厚的兴趣,最近在做这方面的课题,他们大概有很多话聊。对于她的专业我了解不多,也听不懂他们交流的语言,闫哥便提议带我四处转转。
不过很快,他就被一群纳斯老头拉去喝芦荟汁了。而我被一群年轻人带到了另一间很小的附属洞穴。慌乱中我没法辨别方位,但洞口隐约能看见神坛,那雕塑背对着我们。他们将我围在中间,其中一名女子往陶瓷碗中倒入浓稠的红色液体,看起来很像浆果汁或是稀释后的果酱。
她满怀期待地将碗递给我。
入口后我才知道,那应该是某种动物的血,似乎经过特殊处理,闻起来没有任何血腥味,但我口腔中的味道让我几近作呕。
当然,我不可能当着他们的面吐出来,毕竟我并不知道,这群陌生人生气后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就像喝药一样快速吞了下去。
这种怪异的欢迎仪式让我心底隐隐不安,而且感觉比之前在帐篷的时候更加强烈。
05
夜晚,我与铃姐告别了此处热情的族人。闫哥已经在洞口附近平坦的沙地上支好了帐篷。疲惫与睡意纷纷涌了上来,三人不约而同钻进睡袋沉沉睡去。
睡梦中我总是断断续续听到一些低吟,应该说更像是一些咒语。沙哑的嗓音,让我不禁回忆起白日里那一双双爬满褶皱的、粗糙的手。由远及近的,还有些拍打羊皮鼓的咚咚声。
我被这些声响勾引出噩梦来,终于在天光大亮时被惊醒。
更加令人心惊的是,我的身体竟不是在帐篷中的睡袋里,而是在铺满沙子的洞穴里。床是石头做的,上面盖着厚厚几层颜色各异的布料。
我急忙下床冲出这个狭小的洞穴。纳斯族已经开始清晨的祷告和朝拜,为了不那么惹眼,我混进队伍中模仿他们的动作。
这个仪式没有持续很长时间,结束后族人就地坐下开始进食。低矮的餐桌上摆着一些烧饼、油炸蚂蚱、芦荟汁等等。我希望自己能像昨晚一样用车上搬下来的干粮果腹,可转了一圈也不见铃姐和闫哥的身影。族人将中央洞穴的出口堵得水泄不通,我暂时打消了出去找人的念头。
人群中有个蓝眼睛的小孩没有好好吃饭,而是在读书。我随手拿了块饼坐到她身边。
谢天谢地,她看的是英文书。
我开始用毕生所学,试图用英文与她交流。
“小神童,你看的什么?”
“麦琪的礼物。”
“你怎么会说英语?”
“我有老师。族长也会说英语,但不是每个人他都会教。”她朝我露出骄傲的笑容。
我接着夸赞了她几句后,直奔主题。
有些词她还不能熟练运用,半是讲述半是比划,我也终于捕捉到了完整的信息。
那两个人带着族人的宝石一大早就离开了。
有一瞬间,我的大脑停止了思考,仿佛进入解离状态。混沌的意识牵引着我朝着族长的房间走去。
门很轻易被推开,附属洞穴里空无一人,桌上地上散落着一些文件。我为自己避免了与这个人的正面交锋而松了一口气。
这里的窗户我打赌不是玻璃制作的,大概是石英,石英的透光性很好,色彩也很丰富。现在就有一束阳光穿透进来,浅绿色的光束落在桌面的一堆稿件上。
我鬼使神差地翻阅着这些稿件。大多都是没见过的文字,这些文字或许是纳斯族的语言,我也找到一些英文稿件。
比如这页,包含原文与英文翻译。其中一句话让我感到脊背一阵发凉:
“星芒降临之时,献上饮下蛇血的罪人,愤怒将被平息。”
我记起闫学均讲的宝石商人的故事。
他是在彗星划过沙漠天际的那天夜里,遇到了宝石商人。
我为通讯器替换了新电池,开机后并未搜索到附近重要的天文现象。但无论如何,我不能再独自混迹在这个陌生族群之中了。
在发现我朝着洞口移动后,越来越多人在前方阻挡、推搡。我的头部被一块硬物砸了一下,大概是一块小石头,回过头看见那个蓝眼睛孩子正面无表情地望着我。她的身后是祭台,雕塑周围堆满了木头,木头中间还放着一个手工编织的笼子
眼前开始出现虚无的白,手背上滴落的是头上流下的血。那些人似乎害怕我的血,行动变得迟缓。在跑出洞穴后,远处的沙尘暴也抵达了这片戈壁。
周遭的吵闹声渐渐消失,只剩下呼呼的风声。我感到脚下升起了一道屏障,带我穿过了漫天黄沙。
我离开了洞穴密布的戈壁。
06
不停地走,没有方向,精疲力竭。
可是瑞德,你猜我看见了什么?
大海。
沙漠里怎么会有海。
应该是海市蜃楼吧,或者是我太累了,已经出现幻觉。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冲向那片蔚蓝。
跳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