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太奇 第8章 《土豆泥陷阱》

事情发生在伏羲号客轮的餐厅里。

餐厅位于客轮二层，一层是客舱，顶层是露台，可以办露天音乐会，提供自助餐服务。但是由于接连几天下雨，一直没有被征用。

那时我正坐在客舱后排的角落，享用一份美味的火腿芝士土豆泥。旁边有个孩子在吃千层面，很浓郁的番茄肉酱香味飘过来。

我不打算再点一份主食了，登上这艘船已经花了不少费用，而我带出来的家当也并不充裕。

这艘船已经航行了两天，距离我们抵达下一个目的地，还有八个小时。旅程一共九天，游**约环地中海一周。

我边吃边欣赏着船舱外的海景，浑然不知桌子对面多了个人。对方戴着黑色礼帽，穿着灰色风衣，大约三十五岁的样子。

他递给茫然的我一封邀请函，微笑着起身离开了。为什么立刻就知道是邀请函？也许是因为这个信封上绑的丝带实在过于潦草，以至于我刚拿起来便散开了，露出那信封上 invitation 的字样。

用餐完毕，我到餐厅前台结账，发现账单已经被支付了，大概也与刚刚那位神秘人有关。于是，我在好奇和忐忑不安的复杂心情中回到一楼客舱，我的房间内。

打开信封，原来是一家游戏公司在邀请船上的客人参加一款VR游戏的测试，地点是露台的2号集装箱。

明晚八点，我还想待在自己的房间里看滑雪比赛，开一瓶啤酒，窝在被子里，一定十分舒适。加上我也没那么热衷社交……算啦，先泡个澡再决定吧。

我一直以来都有边泡澡边想事情的习惯，例如现在，脑海中陆陆续续冒出来许多古怪的思考。当我正利用假期，乘坐游轮环游世界时，有些人却和船长、乘务一样在船上工作，试图测试、推销他们的产品。那我是不是太不努力了呢？真是危险的想法啊……

在伏羲号上推广VR游戏将会是令人耳目一新的见闻，我直觉他们正在船上寻找潜在的客户，甚至资方。

不过这些人可真够下血本的，不仅登上了游船，还租赁了顶层露台的场地，这让我越发对这款沉浸式游戏感到好奇了。

第二天晚间八点十分，我还是按耐不住好奇心，如约来到顶层露台。

2号集装箱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根本不需要找什么秘密接头点。看来他们是把邀请函当传单发了。

我没有看到昨天的神秘人。这些工作人员的打扮都很平常，他们引导着测试者有序地进入集装箱内。被海风吹着，洗澡后的热气已经完全消散了，队伍可真长啊。

轮到我们这一组已经将近九点，另外两位乘客甚至疲倦地打起了哈欠。进入仓库后，我很快被灯光下的一台机器吸引，机器巨大液晶屏上正在播放这款游戏的宣传片。

游戏设计的背景也是在海上，有货船，货船上的水手大概是玩家角色，还有一只会说话的鹦鹉站在桅杆上。

还没来得及看完，工作人员就拿起机器上的VR头显给我们戴上，并且反复向我们确认了是否有心脏病史。

做好准备后，眼前变成漆黑一片，听觉和触觉的感官被放大，比如突然被旁边的测试者轻轻撞了一下，就吓了我一跳。

工作人员将我们分散了开来，以防再撞到彼此。我们四个人在仓库的四个角落，安静等待着。

一道电子音传入耳朵：欢迎玩家登入深海迷航。

下一秒，我的头显模拟出了睁眼的过程，眼前由模糊慢慢变得清晰。出乎意料的是，周围竟一个人都没有。

我被关在一个类似于潜水艇的容器中，椭圆形的容器顶与货船相接，我伸手触碰顶部，没有找到上去的出口。前端有一块弧形的玻璃罩，可以清晰看到海底的情况，周围有一些摇杆和按钮，正前方的显示器上，出现了我的玩家信息。

根据显示屏的提示，我的任务就是探测海底的危险，及时向驾驶舱发送信号，也就是拉下右边这个摇杆。听起来挺无聊的。

不过很快，我的水下空间开始出现一些奇怪的事情。前方的探照灯变暗了，由于海面是阴雨的天气，水下的环境更加像是进入了夜晚。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到脚下的地面轻轻摇晃了一下，右侧的双层玻璃窗外，一只长条的巨物与我擦肩而过。

从轮廓上看，它不是平滑的，背部可能长着一排尖锐的鳍。我迅速转向左侧的玻璃窗，那只怪物绕了过来，这次我看清了它的眼睛，这绝对不是鱼的眼睛，它拥有人类一般的瞳孔，而它的四肢很像陆地上的爬行动物。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异象吓得楞在原地，此间，我的传呼机发出滋啦滋啦的电流声，仿佛提醒着我该拉摇杆了。可是，正当我的手触碰到那个红色摇杆时，我们的船体遭到了重击，迫使我重重倒在地上。

我不确定是不是那个东西弄出的动静，可直觉告诉我，它还在附近，甚至能感受到冰冷的海水正在侵蚀我的骨肉。

慌乱中，头顶的圆形舱门被打开了，一名水手探出身子，企图拉我上去。在摇摇晃晃的底舱，我双脚腾空，攀附着来解救我的玩家。我上去后对他道了谢，便和他一起进入了船舱。

雨越下越大，宣传片里的绿毛鹦鹉飞进船舱，焦躁地发出刺耳的鸣叫。甲板上噼里啪啦溅起水花，风浪从两侧灌了些海水进来，我抬起脚，将整个人缩在座位上。

“海怪，海怪。”

“快躲起来。”

鹦鹉如是说道。

水手们哄笑了起来，船长一着急，打舵的角度大了些，船舱内七倒八歪成一片。调整桅杆的水手紧紧抱住甲板上拴着的救生圈，以免被甩进海里。

惊险过后，我发觉事情变得不太对劲。这里的水手没有一位是刚刚与我同一组进来的玩家。其中一位很像是游戏测试时引导我们的工作人员。

其他玩家都去哪里了？我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鹦鹉又开始叽叽喳喳，像个警报器。

“快躲起来! 快躲起来!”

这时，海面上钻出一只蟒蛇一般的怪物，我注意到了它的脊背，和水下看到的如出一辙，只是这次没能看清它的眼睛，就被水手们推搡着进入了底舱的储物间。他们示意我待在里面，就把门关上了。

储物间里很黑，门关上后隔绝了最后一丝光线，我越发担忧起来，这只怪物的体型明显比水下的那只更大。难道不止一只？它们攻击这艘货船的目的又是什么？

储物间不算小，我摸索着，在一个高高的架子旁找到了开关，拨下开关，房间亮了起来。船体时不时震动、摇晃，可以想象外头的大战是多么激烈，我摸着墙壁小心翼翼地挪动。

我不断告诉自己，这只是游戏，尽管有些出乎意料的情况，只要游戏结束，一切都会恢复正常。

但当我看到前方架子上的大玻璃瓶时，还是非常希望现在就登出这个鬼地方。

福尔马林中泡着一些奇形怪状的部位，我走上前去，想要拿一瓶下来仔细观察，但是瓶子被非常牢固地粘在架子上，根本无法挪动。

我沿着这些架子一排排观察，试图拼凑出他们解剖的物体的完整形象。

原以为会花很长时间，但是在看到那其中一瓶液体中装着人类般的眼睛时，答案已然浮出水面。

这些架子都很高很宽，肢体和脏器的标本数量达到了某种规模。外面那些海怪大概是它们的同类，这艘船也许凶多吉少，又或者，这些人早有对付它们的办法，否则该要如何解释出现在这里的标本呢。

储物间最里边的角落里有个盖着黑色尼龙袋的塑料箱子，我怀着不祥的预感掀开了这些袋子。一条一条幼年水怪叠放在一起，它们四肢交错，有些睁开眼睛盯着我，我的后背一定湿透了。

这真是令人头皮发麻的画面，我的双手下意识捂住脸，可是自己似乎已经摸不到刚开始戴上的VR头显了，脸上的触感是那么真实又陌生。

慌乱中，耳边不合时宜地响起了熟悉的电子提示音：

开启单人任务——消失的玩家。请1号玩家尽快带领箱子里的队友逃离货船。

这是不可能的事。

走出储藏室，外头一片狼藉，那个海怪拖着长长的身体，浑身是血地在甲板上挪动，一旁的水手们拉紧了手中的锁链，铺在船上的大网瞬间收紧。其中一个人朝我挥了挥手，示意我过去帮忙。

海水冲刷着我的小腿，恐惧让我不停地颤抖……

2号仓库，凌晨一点。

操作台边，带着鸭舌帽和口罩的男人被困意折磨得有些不耐烦，“这个人怎么了？”

“不知道，可能吓到了。准备麻醉吧。”戴着黑色礼帽的人向操作台边的两人浅浅行了礼，随后按下墙上的按钮，走出了密室。

电动门缓缓合上。门内操作台对面的壁龛中，医疗箱周围冒着白花花的冷气，我听到了心脏跳动的声音。

是上一位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