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姮是真没想到他会同意。
楼宵又想说话,瞥见她眼角一块淤青,飞快闪开视线,莫名不快。
博国地铁口。
章姮拉紧防晒衣挡住脸,刚想教一下楼宵怎么刷证进闸机,就见他流利顺畅地进了。
楼宵见她露出挡布外的那双眉高高挑起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了,“我是没坐过,但不代表我是白痴。”
章姮憨憨笑了两声,挠了两下口罩。
博国地铁口出口不远处就是写字楼,现在又刚值下班时间,车厢里跟挤鲱鱼罐头一样。
章姮本来想到强冷车厢去,那就算挤挤再出汗就不会太热腻歪。
但楼宵眼疾手快盯到了一个座位,圈住章姮手腕,就把她拉到坐下。
他自己就站在章姮面前,单手拉着拉环,合上了眼睛,没有什么脸色。
落楼宵一秒的男生被身边的女孩轻轻锤着肩膀,“装什么装,长得没人家帅,手还没人家快。”
“枫林路已经到啦,请带好您的随身物品从列车前进方向左侧下车,下一站万悦路。”
人还没下,手臂挤着手臂、胳膊擦着胳膊一窝蜂地就挤了上来。
又一次肘击,楼宵腿动了一下,更近了一些,贴了一下她膝窝,布料摩挲,他又飞快离开了一些,但是下一秒又是一道肘击,小腿又被迫贴了上来。
“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章姮问。
太近了,近到她觉得他绝对听得见。
那双玻璃灰的眼睛抬了一下,“好起来。”
章姮:“然后呢?”
楼宵:“再看。”
章姮:“我这几天……还不了钱。”
楼宵:“我知道。”
说完,他就闭上了眼睛。
章姮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他鼻尖耸耸的,脸一皱一皱,似乎看上去很难受。
一路上也没什么好说的,总之,两人顺顺当当,平平安安地到了楼宵下榻的宝格丽酒店。
她还没反应,女侍已经准备好她所需的一切,还贴心地把她随身带来的一些鸡零狗碎全都分类整理好收纳进衣柜里。
“你先休息一下,等下会送餐上来,给你预约了明早的家庭医生上门。”说完就像要带她离开南街一样快地匆匆走了。
章姮:“……”
行吧,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既来之则安之。
女侍放好洗澡水,送来两套真丝睡衣,一套男款、一套女款,摸摸都生怕指腹粗糙勾到真丝。
章姮也无力解释什么,女侍走后,她泡完澡,慢吞吞地挪到床边,胡噜卷进被子里,抱着自己肚子,沉沉睡去。
*
楼宵临时办公处。
“宵哥,听总助办说你昨天晚上带了一个女人回来?”程倚润拿着报表过来,正事还没说几句就又开始聊些有的没的。
他是真觉得稀罕,一向冰清玉洁的宵哥这是开窍了?
“那睡美人还在你卧室里啊?”程倚润兴致盎然。
他对所有女人几乎都是同一个称呼。
楼宵摘下防蓝光无框眼镜,抽出清洁布擦拭了一下镜片,“文盲,只会这一个称呼?”
“你真那个女人给带回来了啊?!”真不愧是多年兄弟,程倚润瞬间心领神会反应过来,立刻收敛住嬉皮笑脸。
楼宵瞥了一眼惊愕的好友,垂眉抿唇,“这是最明智的做法了。”
程倚润一抹耳朵,微微前倾,“在下愿洗耳恭听。”
楼宵轻叹一口气,扯了扯领带,“她不肯去医院,我又不能把她一个半残废给扔那儿。你是没见过她的出租房,卫生间、厨房、卧室都在一块,连隔开一扇门的空间都没有,比你家瑞拉的狗窝还小。”
“可就算是这样,”程倚润皱眉,“你……”
“谁能在那儿照顾她?而且如果不把她给带回来,她现在很有可能又去干活了。”
楼宵说完,又是一副“你要我解释我才解释”的模样。
“宵哥,”程倚润深吸一口气,“你知道我几乎不曾质疑过你的决定。但是这次我真的很想知道你现在究竟在想些什么?”
楼宵有些不舒服地转移视线,“什么意思?”
程倚润拿起会客桌上一颗嫣红的蛇果,抛到左手,“昨天下午三点,你们第一次见面,你就开了她,现在二十四小时没到,你又把她给带回来了?”
楼宵眉头皱得更紧了,为什么程倚润这么死脑筋,这很难理解吗?他究竟是什么榆木脑子啊?
“如果你是对开除了她这件事心怀愧疚,有负罪感,那你大可重新聘回她啊,说实话本来也就是一件芝麻绿豆大小的事情。”程倚润:“还有钱包一事,找回有警方呢,她一个受害者能帮上什么忙?不愿意去医院的话,那就给她代缴了医药费,正常人看在钱的份上也都会去检查看看,反正也不花自己的钱,有便宜不占那是王八蛋。至于没人照顾,只要出的起钱,市场上多得是护工。”
“你要是做这些,我都能理解,”程倚润:“但是宵哥,你偏偏把她给带回来了。”
“我不知道,”楼宵:“我就想看住她,我不能把她一个人扔在那里,就是不能。”
程倚润把蛇果扔回果盘里,冷笑一声,“不能?”
楼宵:“她会遇到抢劫犯也有部分我的原因。她既没了工作又缺钱,所以才会沦落到下了夜班走夜路回家,又是因为要护住我的钱包才让抢劫犯打得那么重。”
程倚润:“她不是你的责任。”
楼宵:“那是谁的?”
那还能是谁的?
楼宵很少会这么执拗,这让程倚润更加烦躁了,“反正跟你没关系。而且我总觉得那女人在耍你。”
楼宵有点不开心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不要再无理取闹了。”
程倚润举起手来求饶,嘴巴还在巴拉巴拉,“我知道你不喜欢听,但我就是要说,自从碰见那女人之后,你就没着好事。”
楼宵:“你是说我吸了她的气运,她是在替我挡灾?”
“……宵哥,”程倚润面无表情,“摸着你自己的良心问,我是这个意思?”
楼宵“呢哼”了一声,“不要总是恶意揣度她。”
“对像她这么穷的女人而言,遭一顿打就能拿到这么多的钱,很划算啊。”程倚润蛮不在乎地耸了耸肩。
楼宵已经很不开心了,“我不信,我找到她的时候——”
程倚润截住了他的话,“但她来得很快。”
“是我威胁她跟我回来的。”
程倚润脸上表情空白了一瞬间,“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她不愿意跟我来,”楼宵说:“是我逼她的。”
程倚润已经完全无力了,“你究竟是怎么跟她说的?”
“我……”他十分罕见地停蹙了一下,一种程倚润从未见过的无措染在他脸庞上,“我说,现在要么还钱,要么跟我走。”
程倚润面无表情,“真牛逼。”
楼宵扶额,“我知道这很荒谬。”
有点自知之明那就更牛逼了。
程倚润:“为什么要这么做?”
楼宵捏着镜腿,没有回他。
“啧,”程倚润鼻头和脸全都皱起来了,“你还没意识到吗?楼叔和明姨。”
听到自己父母的那一刻,楼宵僵了一瞬,程倚润想暗示的话如狂风暴雨席卷而来。
父亲对母亲一见钟情,但父亲当时并没有看清楚自己的心意,两人为此错过了很多年,直到重逢,父亲在不少友人的帮助下才逐渐醒悟过来,和母亲再续前缘,恩爱至今。
“别傻了。”楼宵说:“那些老黄历的事情,你能与时俱进一点吗?”
“男人和女人之间不就那点事儿,五千年来可一点都没变过。”程倚润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
相当一针见血的一番话了。
楼宵不想回答。
“宵哥,你敢说你不想要她吗?”程倚润单手托腮,两只眼睛弯成月牙,笑得跟狐狸似的。
“我没否认。”楼宵说。
程倚润重重一拍脑门,咧嘴乐呵呵道:“行吧,能从宵哥嘴里刨出一句实心话,不枉此行了。找钱包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你接下来应该没什么空了。”
楼宵:“又不急。”
程倚润慢悠悠晃到门口,“我这边肯定没什么问题,就等你那边的好消息了。”
*
日头午后,红日正高悬。
章姮直接从床上坐起身,摸摸后背,疼还是疼,但比昨天可好太多了;小腿还有点肿胀,也不好说,可能还有内伤。
她起来,蹭着墙边,一步抬一腿,慢慢挪动,跳格子似的跳到洗手台,拧开水龙头,捧起水就往脸上泼。
还以为是冷水呢,正想清醒清醒脑子,没想到是温水,左右拨动都是恒温水。
太贴心了。
太失策了。
睡太久了、睡太舒服了,没有冷水很难清醒过来。
干脆就着刷好牙洗好脸,回到卧室,拉开衣柜,翻出女侍叠好的衣物,人还特别细致地给她整套整套给搭配好了。
章姮第一次那么快抽出一套淡蓝色修腰立领衬衣、阔腿杏白纸皮裤,连袜子都是选的淡蓝色短绵袜,这袜子一出来,章姮眼前一亮,这个感觉太对了,她就想要这种搭配!
她换上衣服,拿起梳子,一边梳顺头发,一边想事。头皮梳活血了,脑子也清明。
1、楼宵现在人在哪里?
2、她要报案,在警察的帮助下明确责任,该她担的她不会赖,不该她担的也不能胡乱泼给她。
3、找工作,攒钱。
章姮念念有词,强逼自己记住,梳好高马尾,搁下梳子。
“尊敬的用户欢迎您,黑钻级别最高权限。”
章姮正想着心事被突然响起的电磁音吓了一跳,门缓缓从外向里推开,一个男人笔直地站着,扣着上衣领口,四面八方的光汇总到他脸上,纵横交错。
章姮抬起眼睛,看来现在就能省下一个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