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时间紧,今日袁满倒是将整个庄子逛了遍。
酿酒室里热气腾腾,粮食蒸煮的香味儿飘出窗外。
袁满抽抽鼻子,看到不远处有一口水井。水井东侧的空地上,一个汉子正在打水涮洗一个个大木桶。
还没走近,那汉子抬头望了过来。
“哎?你是袁大叔家的儿子吧?”
“你是?”袁满一愣,这是,认识他?
“柳树巷的张家是我姑姑家。上个月她家孙子满月,咱们还坐一桌喝酒呢。当时你就坐在袁大叔的边上。”汉子想了想,“还有个漂亮的小姑娘,是你家妹妹吧?”
袁满记起来,还真有那么一回事儿,柳树巷张家的婶子姓郭,他随即道了一声:“郭大哥。”
汉子腼腆地笑笑:“袁小哥客气了。要说袁大叔真是好福气,儿子一表人才,闺女聪明能干,长得还水灵。”
袁满露出小虎牙笑得乖巧,上前套近乎:“郭大哥你在桃源酒庄做工多久了?”
汉子一边洗一边回道:“三年多了吧。”闲话说着手上的活计却做得利索,刷刷几下就涮好了一个面。
袁满往边上让了让,免得被流淌过来的污水湿了鞋子:“我听说桃源酒庄开的工钱相当不错?”
汉子答道:“还算可以吧。东家心善,工钱开得比别处要高一些。对于咱们这些人多一文钱那也是好的,所以大家也都实心实意给庄子里卖命。”
袁满给汉子搭了把手,将一个木桶翻过来洗涮:“这酒桶质量不错。还挺沉。”
汉子抬手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那是,这可是实打实的好木头做的。这酒桶质量要是不好,半路坏了还不是咱自己倒霉。酒水可不似别的东西,那是捡都捡不起来的。”
袁满顺着汉子的话应和:“郭大哥说的是。磨刀不误砍柴工。装酒的桶子质量好,不容易破,相对损失也小。”
“可不就是这个道理嘛。”汉子继续弯腰涮洗。
袁满帮着打了两桶水倒到大木桶里,水珠溅到脸上沁凉凉:“这酒桶是哪家做的?吕木匠家吗?”
“是啊。那吕木匠手艺真是顶顶好的。这桶子用料厚实,箍得也紧实,滴水不漏。你看看这表面,一点毛刺都没有,比我的脸都光滑。”
“这么多年了,东家一直定得他家的木桶,可好用了。”
说到这里汉子手里的动作顿了下:“说起来,前几日拉回来的桶子倒是有个瑕疵品。内壁划花了一块,搬运的时候盖子还掉在地上被石头磕了一个凹坑。为此我还被管事给骂了几句。”
“我在这里洗了三年的桶子,还是第一次遇到有划花的。不过大掌柜说了,可能是吕木匠家的小孩子爬进去玩留下的,不影响使用,就算了。”
“对了,我洗桶子的时候里头还掉出来一块破瓷片呢。”汉子随手一指,“呐,就那片绿色的。”
听到这,袁满好看的猫眼儿闪过一丝暗光:“说的是,小孩子就是淘气。我小时候有一次捉迷藏还躲进人家米缸里呢,被我阿爹好一顿揍。田掌柜倒是个心善的。”
说完几步过去,在一块石头边上捻出一块淡青色瓷片:“别说,这颜色还挺好看的。”
汉子笑呵呵的:“小孩子就喜欢花花绿绿的东西。我家里的两个丫头就一天到晚喜欢缠花花绿绿的头绳。”
袁满悄悄用帕子裹了瓷片往兜里一塞,又问:“郭大哥,这酒桶是庄子里自己派车去拉的吗?”
“有吕木匠派人送的,也有我们自己去拉的。前几日的木桶就是我们掌柜自己拉回来的。”
阳光洒在袁满脸上,衬得少年面色莹润如玉:“这事儿还要田掌柜自己干?”
汉子咽了口唾沫,莫名觉得这样泛着光的少年让人不能直视,他低下头:“大掌柜说顺道,反正车子空着就拉回来了,省得人家跑一趟。就是回来的有些晚,都到夜里了。”
“是什么时候啊?夜里要是没月亮路可是难走呢。”
大汉想了想:“上月二十七。前半夜可不是黑灯瞎火嘛。等到庄子里月亮都出来了。我刚好起来喝水看到。”
袁满抱着双臂斜看着对面屋顶上的黑色瓦片:“听这意思田掌柜经常干这事啊!还真是亲力亲为。”堂堂一个管着数家酒铺的大掌柜居然还亲自干拉木桶的活。
汉子不以为意:“大掌柜经常去下头的铺子查账顺道送酒,回来的时候就会带空桶。有时候空车就会去吕木匠那里带些新做的木桶回来,左右都要用嘛。”
“大掌柜可真是勤勉。”也未免太尽职了些。
汉子抱过一只新木桶放倒往里倒水:“是嘞。早前听说大掌柜的阿爹就是跟着姚老爷发家的。有这样的情谊在,自然要比我们这些旁人尽心些。”
“大掌柜虚长东家几岁,一开始也是跟着姚老爷的,后来姚老爷没了,就跟着东家。算起来大掌柜和东家也算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呢。”
“那这份情谊确实可贵。”
汉子左右看看,见没人,悄悄凑到袁满跟前说起了小话:“悄悄和你说,听庄里的妇人碎嘴子,说是以前姚老爷曾打算让大掌柜入赘姚家的。”
袁满配合的放低了音量:“哈?郭大哥,这话你可别乱说,小心传到田掌柜耳朵里给你穿小鞋。”
“我这不是和你说说嘛。”大汉盯着袁满,“难道你还跑大掌柜面前去告发我不成?”
袁满贼兮兮的笑道:“说不定哦~”
大汉冲着袁满甩了一把凉水:“看不出来还是个坏小子。”
袁满像只猫儿嗖的一下灵活跳开三步远:“郭大哥,你先忙着。回头来柳树巷上我家去玩。”
“好说。”
等他转悠完回到门口,剩下的两个捕快也恰好在庄里问完话,几人和田邱华打了个招呼便回了。
得了孟九安的体恤,这趟出门办差他们驾了马车。
回程路过望鱼镇镇口,袁满眼尖地瞥见大路边往里二十来步一棵大树下有一个窝棚。
窝棚依着大树搭建,上头盖着茅草和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两边都长着一人高的茅草,几乎遮住全貌。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一个大草垛子。
“哥,等我一下。”袁满冲着马车里喊了一声,跳下车前室往窝棚走去。
车里的人见袁满往一丛茅草走去,还以为是人有三急,也没说什么。
“有人吗?”
“有人吗?”
喊了两声不见有回应,袁满朗声道:“没人我可进来了哦。”
悉悉索索,茅草动了动,一个小脑袋钻了出来。脸上脏兮兮的,眼睛却很明亮,抬头小心翼翼地看着袁满。
是一个瘦巴巴的小男孩,看着只有三四岁那么大。
“弟弟,只有你一个人吗?”
袁满温声问道,朝着小孩伸出手去想把他抱起来。
“小孩子不懂事。官爷莫要为难他。”小孩身后头传来一个闷闷地声音,伴随着一阵咳嗽。
茅草往边上开了,里头内有乾坤。这居然是一扇木柴搭建的栅门,外头裹着茅草遮住了外表。
袁满往里头看去,一人高的空间,还算宽敞。因为没有窗子,几乎没有没什么光线。
就着门口照进去的光线勉强能看清地上放着一个木头桩子当桌子,上头摆着一只缺口的破碗。地上还铺了竹排,竹排上垫着厚厚的稻草,稻草上只有一床破旧的棉被,一个老人蜷坐在里头。
“大爷,无意打扰。”袁满歉意地抱了抱拳,“在下有些事情想要请教一下,不知道方不方便?”
老人咳嗽了一声:“官爷请问。”
“您这是一直住在这地方吗?”看到老人警觉地眼神,袁满连连摆手,“我没别的意思。”
老人看出了袁满没有恶意,缓了缓开口道:“老朽是逃难来的。人在异乡,身无分文,又身染重病。亏得大孙子机灵,搭了这么个窝棚落脚。”
“您在这住多久了?”
“快一年了。”
“这来来往往的车马您可有注意到?”
老人没什么气力,不想听袁满慢慢绕,直接说道:“官爷想问什么不妨直接问?”
袁满一哽,倒也不尴尬,顺着就问:“前几日夜里可有看到有拉着木桶的马车从望鱼镇出来?”
不等老人说话,一道声音从背后传来。
“不要问我爷爷。问了他也不知道。”
袁满回头看到一个矮矮瘦瘦的男孩站在茅草丛后面,瞧着只有十一二岁,手里拎着一个药包,像只小狼崽子一样目露凶光地看着他。
袁满退开几步:“我没恶意。”
男孩挤到袁满面前,将爬出来的小孩抱起,放到棚子里。用他自己不高的身子牢牢地守住门口。“前几日夜里的确有一辆马车出了镇子,驾车的是个男人,后头还拉着还几个大桶子。”
袁满眼前一亮:“可看清驾车人长什么模样?”
男孩摇头,手上不停捏着门上的茅草:“那天夜里黑,没有月亮。大概是镇上桃源酒铺的田掌柜。”
“你怎知是桃源酒铺的田掌柜。”袁满惊奇道,不是说看不清,怎么又这么笃定。
男孩揪了几根茅草:“望鱼镇夜里几乎没人进出。架着马车又拉着木桶的也就只有桃源酒铺的掌柜,往日夜里也看到过几次。”
“多谢。”
袁满摸摸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递给男孩:“凉了,不要介意。”
男孩没动。
袁满摊开油纸包,露出白白胖胖的包子:“我妹妹给我做的包子,韭菜鸡蛋馅儿的。可好吃了。”
角落里探出的小脑袋看到包子,不住地吞口水,怯怯地拉着哥哥的衣角,眼巴巴地盯着包子。
看出男孩的纠结,那张小脸变来变去的,袁满直接把包子塞到男孩手里。
“就当是谢礼。”
他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一点的油纸包:“弟弟,这个给你。”
依旧没见到动作。
袁满笑了笑,把油纸包放到地上:“打扰了。”
等到袁满上车离开,男孩才把地上的油纸包捡起来,里面是甜甜的桂花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