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我将自己完全打碎的夜晚,我长久压制着的痛苦终于得到报复,我一次性将自己的反击统统用他们如何也想象不到的方式回报给他们。我不在意他们的接受与否,我的行为是没有商量的,我勇敢又直接地通知了他们,我在他们眼中确实是个不可理喻的怪胎,我接受他们的羞辱,痛苦在所难免,但都不重要了。
我只知道我已经彻底做自己了。
在这个对我来说处处都是压抑的小县城,我与安秋躺在招待所的小床上,周围的一切事物都不是干净的,它们掺合着各种各样的杂质,安秋抱着我,我就生出了对抗这种杂质的免疫细胞,我逐渐透明又干净起来。
好几天后接到阿姨打过来的电话,说我爸已经好多了,我回了一个“好”就挂断了电话。叔叔说以后也别刺激我妈了,把联系方式都删掉吧,我也只干干地回一个“好”。作为一个从小都不被选择的人,我没有选择的权利,我不能选择我的父母,不能选择我的成长环境,一切都像是定死的那般,我受够了这种限制。
我必须要自己选择我的生活。
我没有给父母留任何喘息的机会,我就像一线抗战的战士,背着炸药冒着同归于尽的风险,将炸药稳稳扔进了敌人的作战区,然后等着炮火轰鸣,我在这种轰鸣中完美地逃逸。战斗完的第二天我就和安秋踏上了回学校的路,安秋怕我被这种战斗带来的创伤陷入自我循环的漩涡,也没有立刻选择回家。尽管她的谎言是那么的拙劣,我都能猜到她的父母对安秋从很早之前露出的异样已经感到怀疑。
我让她回家去,我们总不能将这个世界全部毁灭才甘心,她的家庭和我不一样,我的本来就是碎的,只不过现在碎得更细致了一些。而安秋那样的家庭已经经不起她第二次做出类似出格的事了。
我向她保证再次见到我时我是完完整整的,我不会伤害自己,也不会深陷情绪之中,我还有好多好多事需要做,最后一年的学费应该是没有着落的,我得抓着这个假期的机会多攒点钱,我需要一张毕业证,我需要这个社会的门槛我能踏进去一些,我需要上学。
她答应得好好的,却还是推迟了回家的日程。她告诉父母的是她在学校的学习效率更高,只有再努力一些才能去争取保研的名额。也不知道她的父母是否真的相信了安秋的说辞,以往她的父母都是白天打电话过来询问近况,夜晚一般不会打扰她,但这几天安妈妈的电话打得非常勤快,普通电话满足不了安妈妈的好奇心,她需要靠视频确认安秋是否真的在学校认真学习。
午夜梦回时她总是悄悄下了床,蹑手蹑脚地躲进了卫生间,拿起手机轻声地通话,她不是一个会撒谎的人,我都能想象到她会用怎样的语气向电话那端传达自己假意的繁忙和不耐烦。
她以为我睡着了,其实我没有。
当她回到床上将身体贴在我的后背上时,我依旧不能入睡。
隔天我很早就起来了,我去到楼下买了些早餐回来放在桌上,安秋还在睡,我就拿着钥匙出了门。
我清楚地意识到了自己最真实的贫穷,意识到我的家不会再给我任何的帮助了,我屈服了我的我贫穷。我放下了自己身段,去寻找着任何可能给我带来金钱的兼职,就算在此之前我是如何看不上,如何厌恶,又如何懒惰于这些毫无营养又出卖自己的灵魂的事,我也不得不为了生活去放弃自己的尊严。
我站在学校正大门的商场前迷茫地看着路过的行人,手里厚厚一叠某健身房推广的传单,我的身体是僵硬的,语言系统是混乱的,我伸出手把传单递到各种人的手上,笨拙地希望人们能从我手里将传单拿过去,那模样像极了央求。
我不喜欢被人拒绝。
尽管我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但我看着那些将我无视从我身边路过,亦或者接过我手里的传单没走多远就扔进了垃圾桶的人们,内心涌起的心酸依旧难掩我的失落。我丝毫不适应这样的工作,我原本就没什么可拿得出手的东西,单是为了生活,我就又要彻底丢掉自己的面子。
我安慰自己,生活本来就是艰难的。
发一小时的传单就能有十二块,如果每天都去三个小时,就会有三十六块。去打电话一个小时能有十七块,如果每天都去五个小时,就会有八十五块。一天下来能挣一百多,到临近下学期开学就能攒三千块。
开学之后每周去三次老张那里,除了学习时间,周末的白天也去做这些活,到大四的时候我就能攒够一万块,刨去一半的学费,多余的就是生活费。加上之前零散存下来的钱,应该能稍微宽裕地度过我的大学结尾。
上一次这么精打细算的时候还是奶奶送我去县城上学的时候。
我一直都明白金钱的重要性,只是在未成年的时候我不得不依靠家里给我提供赖以生存的物质,因此每回向父母伸手要钱我都觉得是件极没有尊严又羞耻的事。成年之后自己得来的每一分钱只有自己明白其中的心酸,精细到每角每分,因为那是我用自己的尊严换来的。
我凭借自己的能力真的成为了无人要的小孩,我想要活下去,我就不得不将真实的自己毁掉一部分。
何禾曾想过给我一笔钱,让我至少不要那么难熬,可以以后真的工作了再赚钱还她,我明白任何人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她的父母也没那么容易,于是我常常拒绝她。
累也是真的累。
我的时间被这种无休无止的打工填满,早上出门,晚上回到小出租屋,安秋会做些简单的菜,我们坐在沙发前的地上看着无聊的综艺下饭。安秋也尝试过给我塞钱,我发现之后又悄悄塞回了她的衣服里,我不能要任何人的钱,那是我尊严的最后一道防线。
安秋很心疼我,又拿我没办法。
每次她红着眼眶看向我时,我总会觉得老天也没有太亏待我,至少我被人爱着。
我也在这种艰难的日子里被自己和安秋安慰着跟着时间一起跑到了大四。
虽然过程不容易,但是我自由。
自由对我的吸引力远远大过现实对我的打击。
但是我一直忽略了一个隐藏的问题,我是自由了,安秋却还没有。这个问题总有一天会被发现,届时的崩坏不知道会是什么后果,我无法做好准备,因为我无法替安秋冲锋。安秋也从来不提,我们的沉默就像是等待顺其自然的灾难降临,如果非要安秋做出家庭与我的选择,我希望她能选择家庭。
同时我的自私又想让安秋的天平能向我倾斜。
只是我们都没料到灾难会这么快地来临。
大四是大学时光的最后一年,最后一年我们非常忙碌,我们需要去找外面的实习,需要编写实习报告,更需要花大量时间去做我们的毕业设计。我抽到的课题偏偏又是我最不拿手的施工组织设计,我算不清楚那些工程清单,也估不好人力,就连个完整的工程图纸设计起来都非常困难。
通过周幻的帮忙我拿到了国企一个桥梁工程的实习,工程目标是计划将九座大桥串联在一起,实现海上工程的流通。实习地点在另一个城市的村落里,实习期大概两个月,每个月有相应的实习补贴。我在地图上查着那个地方的环境,周围什么也没有,就和我们去下乡那次一样,唯一好处就是项目附近有个小卖部,至少购买物资不会那么难。
周幻很优秀,她找的实习就在学校附近,那里正在重建一所小学,她用着她大学漂亮的履历轻松拿到了三个月的实习,且实习补贴也非常高。
实习期学校是不会约束我们的自由的,部分同学可能会选择回家去,就在家附近随便找个实习,到时候报告上盖个小公司的章就能交差。我听安秋说唐逸就回家了,他家里本来就有亲戚在开酒店,直接回去躺个两三个月又或者到处玩耍,实习结束了就让亲戚给他报告上盖一章。
安秋找实习不太顺利,她想过找旅行社的实习岗位,毕竟这个城市的旅游业发展挺好的,但是旅行社大部分想招全职,招实习生也不能确定实习完能不能留下来,且从小白做起的话常需要飞来飞去,小旅行社不想担风险多出成本,大旅行社又难以挤进去。原本唐逸想让她一路去他亲戚那里,安秋又不想去。
她父母也是为她的实习有些着急,在她家的省城帮着她找,想让安秋回去。整个大四上学期她都特别忙,一方面在准备保研,一方面开始构思毕业论文,另一方面还在为下学期的实习担忧。
快临近学期结束时安秋才找到一个相对合适的实习单位,这个单位主要是接待国外游客的,正好缺一个临时翻译。
我为她高兴,感觉心里总算有块石头落下来了。
只是我没想到这块石头是徐山山抛出的。
安秋一直不愿意告诉我整个找实习的过程,但我能隐隐觉察她没有对我说实话。
因为她找实习的那段时间很少来我这里,我能理解大家的忙碌,毕竟我也没有太多空闲,只是她每次来了之后没呆多久就又出去了。直到某天她去洗澡时,桌上她的手机屏幕一亮,我其实是无意去看的,但当时我正要起身去拿充电线,因为她来之前说她手机快没电了,提了一嘴就去洗澡了,而我在拿过充电线给她手机充电的那刻看到了屏幕上弹出的消息。
徐山山说:“实习的事已经搞定了吧?我同学说她爸妈那边招了一个旅游翻译的进来,应该是你吧?”
我什么也没说,默默将她的手机屏幕关上了。
在这个现实又冰冷的社会中,关系一直是游刃在人与人之间的,事情的发展需要推动,人们的欲求要得到回应,单靠一己之力根本无法实现,想要一份好的工作,过一份好的生活,人脉就会在这时发挥它最大的作用。
徐山山无疑是安秋隐藏的人脉,就像周幻和何禾也是我的人脉一样。
我能想到安秋这段时间的异常是因为什么,又为什么无法清楚地告诉我这个过程究竟是如何的了。我知道安秋真的对徐山山没有想法了,但我依旧感觉有些难过,我感觉自己很无能,她在着急的时候我也帮不上一点忙,我只会动动嘴巴让她不着急慢慢来,行动上给不了任何一点支持。
一想到这些我那已经快要消失的自卑又跑了一点回来。
晚上我背对着安秋,她伸出手来拥抱我,我被突然跑出来的自卑攻击,无法也好好地拥抱她。
我又在两人中间竖起了一道透明的屏障,一切都是我自己的劣根性在作怪,我怪我自己,也恨我自己,我的拧巴显现了出来,怪圈发出吸引人的光线,又想要诱导我踏进去。
春节的时候安秋回去了,我没有去送她。
我告诉她我又找了新的兼职,实在没有时间送她去机场。她有些失落,但还是笑着扑向我,给我说:“等着我,我过完年就回来,很快。”
我点着头看她拉着箱子出了门。
其实我根本没找什么兼职,安秋出门之后不久我也跟着出了门,我在后面悄悄地跟着,看着她出了校门,看着她在红绿灯等待,又看着她上了公交。我拦了一辆出租,缓慢地跟在那辆公交车的后面。公交停了,安秋下了车,往机场大厅里走去。
当我看到安秋独自在值机台值机的时候,我一下清醒过来,我到底在做什么啊?
我想狠狠抽自己两个耳光,像我妈那样用力。我在怀疑些什么呢?我和安秋在一起这么久了,徐山山的事早就告一段落了,我的信任怎么还那么脆弱呢?我到底是有多么肮脏才会把人想得那么坏,甚至那个人是安秋。
就在我奔跑着进入机场大厅,准备冲向安秋告诉她我不是因为找了兼职才不送她,我舍不得她,我想她能快点回来的时候,我看见不远处慢慢走向安秋旁边值机台的人。
我的脚步一下就停住了。
我看见徐山山朝安秋笑着说了什么,安秋接了她的话,两个人就并肩走向了安检口。
果然,我的自卑在看见徐山山的任何时候都会不受控地跑出来。
我回到我的小出租屋,坐在沙发上发呆,电视里播放着安秋网盘里爱看的电影,电影里褪掉蓝色头发的艾玛朝阿黛尔吼着“别撒谎!”,阿黛尔则慌乱地说着“我发誓”。
烟头燃到了我的手,我回过神来,把烟头杵进烟灰缸,整理了一下乱飞的烟灰。安秋从来没有劝过我戒烟,我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就很少抽烟了,安秋喜欢房间里香香的,所以我每次抽烟的时候总是要找很久的烟灰缸。下意识的,我抽完一根之后拿起安秋的香水在房间里乱喷,香氛因子落得到处都是。
这里到处都是安秋的味道。
我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起身去卫生间洗了个澡。出来时安秋给我发来落地的消息。
我很久没有回复。
我去附近的小商场买了些准备过年的食物,回来的路上在街边碰到一个乞讨的流浪汉,他的面前放着一个钢碗,破烂又杂乱的衣服叠在身上,薄薄的被子上全是窟窿。
我蹲下身把商场结算给我的几个硬币扔进了他的碗中。
他也是没有家的人,几个硬币至少能让他在春节吃上一碗热腾腾的扁食。
约莫着晚上**点的时候安秋给我打来视频电话,问我今天是不是很忙,所以消息都没回。
我点点头,略显疲惫地靠在沙发上。
突然间的,安秋那边一脸慌乱,听着声音像是她妈妈无预兆地闯进了她的卧室,她的动作还僵持着举着手机将摄像头对着自己。
我只听见安妈妈质问的声音说着:“在和谁打电话?”
视频就突然被挂掉了。
我的空间里一下安静了下来,只剩开着的电视不断循环播放着《阿黛尔的生活》。
不知过了多久,安秋的电话再次打来,我接起后听到她尽量压低的声音就大概知道她又是偷摸着的。
我问她:“你妈妈没说什么吧?”
她说:“没说什么,我告诉她你是要和我一起去实习的同学,然后问了问我在哪个公司实习,环境待遇怎么样就没有了。”
我虽然松了口气,但对于这种隐秘的行为还是觉得心里怪怪的,像有什么东西始终卡在那里落不下去。
我问她今年徐山山还会去她家里过年吗?
她说会,因为徐山山毕业之后就要去国外了,她申请上了国外一所野鸡大学,家里就是为了让她出去镀金的,所以水平不高的大学很好申请。安家与徐家这么多年的情谊,等徐山山去了国外就再难见到了,所以安家还是会请徐家过来吃饭。
我淡淡地应着,心里却五味杂陈的。
也许是察觉了我的兴致不高,安秋问道:“你又吃徐山山的醋啦?”
我微笑着摇头,说:“没有。”
“你撒谎,你就是。”安秋说。
我说:“真没有。”
她这才狐疑地放下心来。
我是真没有吃徐山山的醋,我只是,不知道如何自处而已。挣脱束缚之后新的关卡就是现实,面对差异化的物质条件,我很难平衡自己,我也终于有些明白老人常说的“门当户对”。
我和安秋就是“门不当,户不对”。就算安家接受了自己女儿的取向,也不一定能接受我。想到这里我总会感到深深地无力,这种无力不是通过精神和思想能够改变的,而是实实在在的物质。
过年的时候我仍然会在安秋发来的视频中看到徐山山的身影。她们的父母相处得多么融洽,一起过年又是多么热闹。而我只会对着电视独自扒拉着碗里的面条。
过完年安秋就急不可耐地飞了回来。
我是很喜欢这个城市的冬天的,温和又不至于过分寒冷,如果能和喜欢的人一起过完冬天对我来说会非常幸福。
但并不是人人都和我一样无家可归。
我也不能强求安秋能整个冬天都和我呆在一起。
最后一学期已经完全没有课了,找到实习的同学都归位于进入社会的第一步尝试,我的实习期比安秋短,开学不久后就简单收拾了一下坐上了去隔壁城市的动车,下车后多次辗转才去到那个偏僻的项目部。项目上人很少,加上我,总共才两个女生。这个项目虽然偏远,但还挺大方的,直接在附近租了村民翻修的一栋别墅,别墅里空空的,只有最简陋的钢制床架,负责人带我去相应部门领取物资,把我安排着和另一个女生睡在一间房里。
房里非常空,没有衣柜,衣服只能胡乱地放在行李箱里,这里的热水供应也不稳定,可能洗澡洗到一半就变成凉水了。信号也不是特别好,时有时无,常常安秋发的消息可能要等一两个小时才能转出来。他们把一楼大厅当做食堂,饭点的时候项目上所有的人都会聚在一起吃饭。
我的日常工作就是每天去工地上检查一遍安全隐患,回来之后填写一些桩基台账和检验批,确认施工进度和数量是否是符合要求的。
条件比我想象中已经好很多了。
项目上男多女少,也会相应多照顾些女生,所以我其实大部分时间是呆在办公室的。
唯一不好的是我总是与安秋断联,我们的时间无法同步,打电话也断断续续地听不清楚。我没办法第一时间知道她在做什么,她也不能马上察觉我的情绪。
安秋也去了实习的公司,那个公司就在本地,地铁刚通,从我们的小出租屋出来走几百米到地铁站,只用坐几站路就能到了。每天按部就班早九晚六,回到房子里她会自己做些简单的吃食,然后窝在沙发里看她喜欢的电视。
我庆幸她永远也不会像我这样总在遥远又落后的地方打转,比起我这个专业自带的艰苦条件,我还是更想她能多呆在城市中,呆在自己舒适的领域里。
我在与安秋时不时断联的煎熬中熬过了实习期,回去的那天我几乎是用我最快的速度,想坐最早的乡村大巴,想赶最早一班的动车,想能快点见到安秋。
我是下午到的,安秋还没下班。我没有提前告诉她我实习结束了,想自己偷偷回来给她一个惊喜。我先去冲了个舒爽的澡,换上了之前安秋给我买的衣服,还去菜市场买了些菜,顺便还买了瓶红酒。
我太想念这个房子的一切了,包括安秋。
我在厨房忙碌着准备晚餐,我做饭其实挺好的,小时候跟着奶奶学了不少,就是长大之后外卖来得太容易了,人的惰性就显现出来,安秋不在的时候我基本都不会走进厨房,走进厨房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我重新铺好了桌布,把菜端上桌,取下围裙之后悄悄地躲进了卫生间,等到安秋的回来。
她下班很准时,掐着时间门锁开始转动,安秋回来了。
我在卫生间留了一条缝,可以从缝里窥见安秋的一举一动。我看见她进门后疑惑地看着桌上的饭菜,然后对着卧室不确定地喊了一声:“夏夏?”
也许是走进卧室没发现人,她又去到阳台上,从阳台往下张望。我悄悄从卫生间出来,蹑手蹑脚地走到安秋的身后,轻轻地伸出双手环住她。
她先是吓了一跳打掉了我的手,迅速转身准备先往我的身上来一锤。发现是我之后又惊又喜,嘴里大叫着“夏夏!我就知道是你!”,然后扑进了我的怀里。
她在我怀里抬起头问道:“你实习完了吗?怎么都不提前给我说一声。”
我揉了揉她的头发,又亲了亲她的额头,说:“这不是想回来给你个惊喜嘛。”
她有些感动地哭了,接着又委屈地说:“我好想你。”
我也是,我也好想你,安秋。
我们在餐桌上打开了那瓶红酒,她告诉我说她一个人住在这里总感觉空落落的,看着到处都是我的东西,但我人又不在,每次想我了给我发消息我又信号不好,打电话也听不清,她一点也不习惯。
我又何尝不是一样。
喝了酒我们醉醺醺地窝在沙发上,电视里依旧放着《阿黛尔的生活》,我不知道她看了多少遍,电影里的大尺度画面看得我们俩都有些面红耳赤,不知不觉就吻到了一起,我抱着她的腰往卧室走去,边走边吻,仿佛要把分开的痛苦全部弥补起来。
我是一个羞于说爱的人,安秋也是。我们在深夜里纠缠,她偶尔发出微弱的声音都能调动我**的方向,我实在太想她了,想她的声音,想她的模样,甚至想她的身体。激情即将到达顶峰的时候,安秋伏在我的耳边说:“夏夏,我好爱你。”
这是我第一次听她说“爱”。
我顺势将这一切推向**,边吻边回应她:“我也一样。”
我爱只有我们两个人的生活,我爱这里的一切,我爱安秋。
安秋纠缠着我还想再来几次,我考虑到她第二天还要去上班,连哄带骗地哄着她睡了。我的手轻拍着她的后背,均匀的呼吸传来,我也逐渐睡意来袭。
这是我睡过的最好的一个觉。
我习惯赖床,闹钟响起的时候我听到卫生间传来淋浴的声音,临走前安秋小跳着走到我的床前,轻轻亲了一下我的嘴巴,然后小跳着离开了这间小屋。
在忙着做毕业设计和找工作的这段时间,除了白天我要么在学校图书馆查资料,要么在屋子里做着设计,其余时间我都会去接安秋下班,一起坐地铁,一起回到我们的小屋,一起吃饭,一起看电影,一起睡觉。
何禾叫了我很多次出去玩我都回绝掉了,她常常和周幻吐槽,说我和安秋住在一起之后整天见不着人,忙碌是很正常的,但总不能一点好友社交都没有吧。
周幻说:“等你遇到非她不可的人时,你也会这样。”
何禾还会顶嘴道:“我每次恋爱可都是非她不可,也不像春儿那样啊。”
周幻只能无奈地摇头,说:“你还是太年轻了。”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真希望这样的生活能永远持续,但是时间不可能停留更不能倒溯,它只会、只能往前走,按照宇宙的规则,有条不紊地进行。
安秋快要结束实习前的一天,我把她送走之后回到了小屋,刚打开电脑绘制着我设计的别墅图纸,门铃声猝不及防地响了起来。
我以为来人会是何禾,或者周幻,甚至都可以想到唐逸或者老张,当我踩着拖鞋不紧不慢地走到门口打开门的那刻,我终于意识到,现实已经打到了我的身上,灾难也已经来了。
我看着门外只在安秋视频中见过的人实实在在地站在我眼前,我的脑子一片空白,我什么也想不到,也什么都不敢想,只能不知所措地喊着:“阿姨好。”
僵持之间,楼道里传来细细密密地脚步声,非常匆忙,我太熟悉了,因为安秋总是会忘记带什么东西从而折返。
脚步逐渐停止了,门外的人互相对望着,我也做不出任何举动,许久之后,才听见安秋声音颤抖地喊出一声:“妈。”
我试想过许多见到安秋家人的画面,也许那时安秋已经成功地出了柜,并且能把我大方地介绍给她的父母,也许那时我依旧用着安秋朋友的身份,隐秘又刺激地在长辈的眼皮底下相爱,就是从来没想过会是这样的画面。
我只看见安妈妈向安秋走了过去,毫不犹豫地将耳光落在了安秋的脸上。
而我站着无法动弹。
我不像安秋那样能冲出来替我挡掉母亲的伤害,我只能愣在原地看着一切地发生却做不出任何举动。
安妈妈眼眶里涌出泪水,我不知道她泪水里到底是含着恨,还是含着失望。
更不知道她是多么痛心才能说出这样的话:“你怎么能骗妈妈呢?山山给我说根本没有和你一起实习的同学,公司也是山山给你找的,春节的时候我就觉得你不对劲,想着来学校找你看看是什么情况,结果你宿舍的同学说你已经搬出去一年了,一年啊安秋,你一直在骗妈妈,就是为了隐藏你和她的关系吗?啊?”
安秋嗫嚅着嘴,眼泪止不住地掉,许久才发出一声微弱的“妈……对不起…”。
“安秋,你怎么能这样伤害妈妈呢?”这句问话几乎是在央求着安秋回归正轨,不要再偏离航线了。
楼道里空空的,没有人上下,安秋的声音回荡在整栋楼里,她带着哭腔说:“妈妈,我喜欢女生,从高中开始就是,一直没有变过,以前我喜欢徐山山,我怕伤害你更怕伤害两家的关系,所以我选择闭口不言,你带着我去看医生,又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我从来没有怨言,但是我长大了,妈妈,我喜欢夏夏,我们在一起很久了,我不想骗你,但我真的没有生病,只是恰巧那个人和我是一样的性别而已,难道我就不配拥有爱人的权利吗?”
安妈妈将安秋强行带走的时候我依旧在门口无法做出任何动作,只听见空气中回荡着一句:“你就算是喜欢山山也好,为什么会喜欢一个这样的人呢?”
我是什么样的人呢?
没有家、没有亲人、贪婪、自私、贫穷、别扭、拧巴、又卑劣的人吗?
我这样的人,又怎么能配上安秋的爱呢?
终于周末了,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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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夜奔里腐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