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本质是贪婪的动物,文明的形成是为了约束人类的残暴,人性是最难去揣测的部分,它经不起任何的试探与挑逗,由此我认同荀子而无法坚信人性本善。脱去文明的外衣,人类就是毫无条理的躯体动物,任何的施虐都不会违背自然。而在这样的条件中,女性的物理基础决定了男权社会的形成,古往今来几千年,女性延用着男性制定的准则,在准则中或生或死,直到几千年后的今天,在如此倡导和平与民主的社会风气下,女性正在找回几千年压抑着的尊严。但在文明落后的角落,女性依旧得不到平等的对待。
我庆幸自己出生的年代,这个年代已经慢慢褪去历史遗留的垃圾,文明重新建成,在新的准则下,女性可以拥有更多选择的权利。她们可以用自己的方式扭转社会的不平等,但依旧有一小部分人靠着蛮力似乎也无法从大众中获得认可。
如果我注定要走一条不寻常的路,我就早该料想到这条路走得人少之又少,走的人少,那么路就会不清晰,下脚的每一步都不知道前方会面临着什么,有些人被这种不确定性吓怕了,退回了大多数人走的那条宽敞大路,越往后走会发现,能坚持的人寥寥无几。
我明白了老张说的话,他们非常勇敢。
在我的怯弱中,我也终将踏上那条烟雾缠绕的小路,成为勇敢的人。
我的朋友们都比我勇敢,他们毫不畏惧陌生的风险,越是难以下脚的泥潭越能激发她们将路走穿的斗志,她们在前面冲锋着,带着我一起,冲破规则地围剿。整个过程中,我似乎一直是被保护起来的,就连安秋都比我勇敢。
当我告诉周幻,告诉何禾,告诉我亲密的朋友们,我踏上了未知的旅程,走上了和何禾一样的小路,和安秋一起时,何禾常会先我们一步探听前方的路段,像是在为两个怯生的灵魂铺路,用她受过的伤提醒我们避开途中的危险。周幻无法与我们同行,她只能站在那条通明的大路上告诉众人,我们不是怪胎,希望肮脏的话语和思想可以得到收敛,希望我们的路上能不被流言蜚语绊住脚跟。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希望她们是我的家人。
在她们面前我可以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我的焦虑能得到缓解,我的任何动作都能得到认可,没有语言的攻击,也没有精神的控制,更没有□□的伤害,她们无条件地向我伸出手,就像奶奶向我伸出的手一样。
安秋也是如此。
人生海海,她们是我短暂生命中最亲切最重要的人,朋友也好,恋人也罢,在我盛装不了太多东西的小心脏中,她们稳稳地占据着只属于她们的地盘。
我和安秋在一起了。
这对二十岁的我来说是一件超出认知又不可思议的事情。
但这种不敢置信那么真实地在发生着,充满了我的灵魂。
我空虚了好长时间的灵魂总算被安秋的进入完美地补全。我终于感到我是一个完全的人,一个只属于“本我”的人。我的呼吸和挣扎都变得不再无理,我的破碎被一针一针细心地缝补,尽管不是那么好看,但我还是因为这种完整而高兴到发狂。
所有不上课的时间我基本都和安秋在一起。
我还是不能向人坦然地介绍“这是我的女朋友”,我依旧有些畏惧他人的眼光,但是安秋从不会如此。
我会陪她去蹭无聊的电影选修课,我在一旁呼呼大睡她就在旁边记录我流口水的模样;陪她去图书馆,她还是会想要让我的英语飞跃425分的鸿沟;陪她去做志愿活动,尽管我们的学院是分开进行,我还是会偷偷溜上她们学院的大巴,看着她打着手语和小朋友交流我会觉得她是这世界上最善良的人;陪她参加啦啦操比赛,我就坐在工商学院的场馆区域内给她欢呼,周围的人不认识我会投来陌生的眼光,而就在一米之隔外自己学院的同学鄙夷地看着我为其他学院的人呐喊,仿佛我根本不是工程学院的学生。
我主动又不自知地做着这一切,驱使我的行为没有原因。
我只想和安秋一起。
她在的任何场合我都想参与。
常会有她的同学会问起我,她就会大方自然地介绍道:“这是我的女朋友。”我发现那些人看安秋的眼色会有变化,像是不认同却又没反驳,每每这时候我都会对“女朋友”三个字感到排斥,这个过程我适应了很久很久。
这个城市的冬天不会是寒冷的,但也是短暂的。我喜欢这个季节,可以将自己完全包裹起来,我缩在层层衣服中非常温暖。这种恰到好处的温度常使我变得懒惰,急躁会得到安抚,冲动能得到压制。
我在这个冬天过了人生中最特别的一次生日。
距离上一次正式的过生日的时候奶奶还在,我放了学去山上等着奶奶做完农活,天色还不是暗沉的,奶奶用她粗糙的手牵着我的,她的背篓里还满满装着一箩筐的红薯,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她带我去了镇上唯一一家蛋糕店,在明亮的玻璃橱窗里给我挑选了一个小小的盒装蛋糕,上面有朵用劣质奶油挤出的花,那盒蛋糕不过八块钱,但在那时对我来说是一笔非常奢侈的开销。回到家奶奶关掉了所有的灯,将蜡烛插在蛋糕上,用火柴点燃。
墙上印着我们跟随火焰晃动的身影,我许愿永远不要和奶奶分开。
那时我十一岁,隔年就去了县城。
因此我不爱过生日,因为我许的愿望不会实现,人类为诞生日赋予的很多幻想只是想在这个时间里获取一些快乐的因子,我却早早被现实鞭策着自己认清真假虚实。
在我正式迎接我的二十岁时,我好像重返了过去的时光。围绕着我的人多了起来,她们在我耳边唱歌,引着我走向二字开头的年龄,我回望着小小的自己,旁边还站着奶奶,我向她们挥了挥手,她们的身影逐渐变淡,最后消失成一阵风,然后我迈开了步,迎接更新,更温暖的怀抱。
我依旧不敢许愿,不敢奢求神能听到我的期盼,我明白自己的运气不好,愿望总与现实背道而驰。
何禾给我整理了一本同性恋恋爱指南,她说我的任何不明白都能在上面得到答案,而周幻送了我一块表,她说如果我想留住时刻的时候可以自己将指针暂停,物理意义上实现不了的可以用思维扭转。
我接了过来,将指针暂停在这一刻。
我从来没有戴过那块表,它一直被我小心存放着,上面的时间也再也没有走动。对我来说,那一天是我生命中最好的一天,爱的人都在身边。
最好,最好的一天。
安秋将我带到海边,呼啸的海声好大,空气真的好冷,她将我抱着,互相传递着温度,她的头发香香的,身体软软的,我好喜欢。
她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子让我打开,我接过来轻轻地启动,她的眼睛里藏着明亮的东西,那么定定地看着我。盒子里是一对极简的素圈戒指,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偷偷量好了我的指围,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偷偷去做的,戒指内侧分别印着不同的英文单词,一枚是summer,另一枚是autumn。
她取下那枚印着autumn的戒指抬起我的手,我看着银色的小圈滑入我的中指,稳稳套上,然后又将印着summer的那枚套上了自己的中指。我们把手平放在一起,意味着我们将拥有对方的独有权。
平等,却又私有化。
那枚戒指从我戴上的那刻起,我就再也没有想过摘下。
我也确实是这样做的。
可银子会因为时间演变与空气产生氧化而发黄。
于是我常常备着酒精,每当它不再像最初那样,我就会强行改变它的形态。在物理上这是合理又成立的,但在思维中,它产生的变化已经无法再扭转了,我清醒地明白这一切,但我不肯承认。
安秋终于向我说起了她第一次见我的时候。
那时的我像所有从小地方刚进入大城市的人一样,穿着过时的衣服,留着老土的头发,甚至说话还带着乡音,我迷茫地望着这些高楼大厦,像突然闯入了异世界。我不善交流,靠着手机我基本能做到许多我不知道的事,我可以知晓哪里的商铺能买到爱抽的烟,可以知晓哪里的跳蚤市场能淘到喜欢的小玩意儿,可以知晓哪里的路离海边更近,哪里可以上岛。
还能知道哪里有地下乐队的演出。
这可能是城市最吸引我的地方,小地方不会有这些音乐的活动,我无法完全将自己置身于音乐中,感受律动带来的震撼从而鸡皮疙瘩全身竖起。
音乐一直占据着我生命中重要的部分,在我常常想着自己该如何去死的时候,音乐一点一点擦去了我的消极。它用旋律和节奏给我编织着没有悲伤的精神世界,每当我受到伤害,我就会躲进音乐中,它会更换我发黑的血液,抽掉我脑垂体的分泌物,阻挡我的神经递质,让我看起来稍微有生命力一些。
那是我人生中看的第一场地下演出,周围的人都是成群结队,只有我是一个人。但在音乐的世界中,无论人们是否熟识都能聚在一起,陌生的人拉着手奔跑、摇头、跳动,没有人会在意你是如何的人,也没有人会在意我对城市发出的试探。
音乐让所有人连在了一起。
也顺便连起了安秋。
封闭的空间内是如此沸腾,人们欢呼,吼叫,我试着融入进去,于是我在人头攒动中拉起陌生人的手,我不会知道我拉着谁,而对方又是怎样的人,只是在音乐注入我的时候,我觉得我也应该让人们知晓我的热爱,和我的救赎。
只是我从未想过那个人会是安秋。
我对那场演出中的所有人都没有具象化的记忆。
演出的开始和结束就是一场陌生人的交替,许多人一生只会见一面,交集也不过一刻。
安秋说她本没想过去看演出,在所有舍友都回家的周末,她也在寻找这个城市与她的相通性,正好路过一家livehouse,又正好演出的票没有卖完,正好走了进去,人流涌动,我正好牵起她的手。
她好奇于这里的人们,好奇台上的演出,好奇牵着她的我。
她说我那时候跳得上气不接下气,但手却紧紧攥着她的,好像只有依靠着什么我才能放心地打开自己一样。
原来她早早就见过我疯癫的模样。
后来她常常在学院楼下见到我,每周三的下午,我抱着琴的模样,我唱歌的声音,我不同于地下演出现场般的沉闷,而每次社团活动结束后我又溜得非常快,总好像有什么急事似的。每次社团活动都会有太多人围观,那些我不认识的人,陌生的面孔,以及我的近视,我从来没有注意到过安秋的存在。
再后来就是计算机考试那天,她其实早就应该去到考场里的,下车的时候正巧看着我站在门口吃冰棍,一脸对考试的无所谓。人越来越少,人的脚步也越来越匆匆,她看见我吃完冰棍慢吞吞地往考场挪步,也看见我的鞋带是松散的,于是故意踩上来。
然后给我塞了纸条。
结果纸条被我连同衣服一起丢进了洗衣机。
在所有我根本不在意的细节当中,安秋早早就做好了埋伏,而我只是她准备捕获的猎物。我有点不明白她对我的喜欢,不明白究竟在什么时刻,我又做了什么,她会对我有别样的想法。因为我不是一个讨喜的人,我也总被人认为古怪。
她常看见我与周幻走得很近,又碰见过何禾与我勾肩搭背,于是当他得知唐逸认识何禾时,主动要求要和唐逸去“寸日”。她也曾暗自因为我和周幻的关系感到过失落,但周幻实在是个很好的人,她一点也讨厌不起来。再往后她知道周幻并不喜欢女生,而我还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她就像猎人一般静静铺好了网,等着我一头栽进去。于是我没有防备地栽了进去,但我的思维却一直在打架,我难以认同自己,更无法回答两人的关系。
她也会感到悲伤,但她什么也不说。
她问我:“你知道我最喜欢你的哪里吗?”
我说我不知道。
她用手掌覆盖住我下半张脸,说:“你的眼睛。”
我问她为什么。
她说:“你的眼睛总让我感觉到难过。”
我不懂。
为什么感到难过还会喜欢。
很久之后我才明白,只有喜欢才会让人难过。好比我喜欢花,花会枯萎,我预料这样的结果,我会难过。又好比我喜欢安秋,但我不确定她是否会一直喜欢我,我会难过。
当对方的举动能让人联想到悲凉的结局从而难过的时候,喜欢早已经侵入了人的身体。
逻辑清晰,却又抽象。
那么徐山山呢?
她几乎和我有着同样的双眼。
我始终带着这样的疑惑,但我没有敢去知道结果。因为目前我所得到的一切都太快,又太美好了,我感觉神的天平向我倾斜,却也时刻担心神会收回我的砝码。这一切都好像是我做的一个梦,我是如此贫瘠的,怎会在现实中将这些实在地拥有,她们喜欢我,是真的喜欢我吗?还是想从我这里获得什么。如果我想解开我的疑惑就必须打破这个梦境的话,我只希望打破能来得慢一些,再慢一些,让我有喘息的机会。
梦境在运作着,可我依旧无法停止颅内的思辨,我需要证实安秋存在的真实性,需要证实安秋对我的爱是否只是一个影子,需要证实我们都是如此坦诚相待。只是我的懦弱再次出卖了我,它让我暂时停止了思考的验证,我只好将发生过的所有美好都归于梦境,只有梦才会如此让人沉睡不醒。
我的手指被那枚戒指紧紧套着,她套住了我,我便再也走不动。
我们彼此有了身份,我吻向她,又或她吻向我,都不会再被问题困扰。
在这个我正式迈入二十岁门槛的海边夜晚,戒指成为我们在宇宙中识别彼此星球的信物,只要拥有这个信物,我们将可以随意来往彼此的星球,我们交错的轨迹可以用信号进行矫正,星球的运转速度也会受信号影响或快或慢。
宇宙在降落,我们在升腾。
我朝安秋吻了过去,正式的、清楚的、肯定的。
我不再愚笨,我学着她的方式轻柔地摩擦她的嘴唇,触碰又分开,一遍一遍,我在张合的缝隙中主动地伸出舌头扫过她的牙关,撬开了她的口,里面的空间狭小而湿热,我舔舐她的舌,她缓慢地与我交缠,退出又进入,反反复复,再也没有了试探与挑逗。
我们都脱下了氧气罩,相拥着,对方就是氧气。
浩瀚璀璨的银河目睹着这一切,将圆圆的月亮变成了弯钩。
我讲故事真的蛮啰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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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冬日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