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回家都看见状元郎在装死 第21章 第 21 章

中秋，晴。

傍晚时分，暖人的日光逐渐褪去，橙金色的夕阳落在傅府黄花梨木的马车顶上，显出一层轻纱般的淡色光晕。

马儿不知道是不是等急了，摇晃着脑袋带动辔头缰绳叮叮当当地响，一边呼噜呼噜地喷着白气，一边慢吞吞地甩着大尾巴。

“你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

傅忱今日依旧穿白，乍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别，只是近些瞧便能发现衣料上用极细的金丝绣了万里山岳图，十分精致，而傅忱自己则规规矩矩地坐在马车里，身形笔挺，耳畔一丝碎发都没有散落，就连腰间玉佩的穗子都梳理得根根分明。

“小傅大人你平日里对我颇多照顾，总不好意思老占便宜。”

傅惜就没那么正形了，懒懒散散地半靠着，身上还算收拾得整洁，还是傅忱看不过眼亲自动手的成果。

“芙蓉楼的天字包厢，你真舍得定？”傅忱瞟他，“还是中秋这等日子，价格可比寻常要翻三番。”

“也不过三个月的俸禄。”傅惜比了三个指头，笑嘻嘻道。

“败家。”傅忱皱眉。

“这不是还有小傅大人在嘛。”相处这么些日子，傅惜早就摸透了傅忱的性子。

傅忱果然受用，轻哼了一声，算是默认。

“不过小傅大人，我看你这山岳纹样怪精致的，不似平常公子哥儿那些祥云啊鸟兽啊什么的，倒是别有一番风味。”傅惜凑近他的袖子，“一定不便宜吧。”

“觉得我的喜好老土就直说，别拐弯抹角的。”傅忱面无表情地推开他的脸，“离我远点，脏。”

“别乱说啊，我昨儿刚洗过澡，很干净的，用的还是小梨花新买的皂角，她说是桂花味儿的，可香了。”傅惜也没否认自己嘲笑他的审美，只是不服气地掀开袖子将自己的胳膊往傅忱鼻子前凑，“你闻闻，你闻闻……”

傅惜平日懒散，并不太出门，所以本就白皙的皮肤上连一丝被晒黑的杂色也无，如同上好的羊脂玉一般，散发出幽幽的，带着桂花味儿的冷香。

傅忱的身体僵了一瞬，只片刻便偏过头去。

“一点也不香。”

“啊？你小子别欺负我鼻子有病就骗我啊。”傅惜疑惑地嘟囔，“小梨花难道被骗了？那我去让小马闻闻看……”

傅惜话音还没落，手臂就被抓住。

“幼稚！”傅忱阻止了他的动作，“谁家朝廷命官当得像你一样没个正形儿。”

“是啊，宫里的中秋宴席躲懒推了，叔叔跟刑部的聚会也不愿参与，甚至连学士同僚的邀请都不去，反而带你们这些小朋友一起出去玩……”傅惜低低笑了一声，“我这个太子少师做得是有些失败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傅忱停顿了一下，“不去……也没什么不好……”

“可是我没个正形儿，一点也不像朝廷命官。”傅惜垂了眼睑。

“像那群老东西的做派有什么好的，装腔作势，曲意逢迎，逢高踩低，虚伪至极，实在无趣。”傅忱抿嘴，“我只是觉得，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情，不必总是委屈自己……”

“小傅大人是在安慰我吗？”傅惜眨了眨眼，随后反手重重地握住傅忱的双手，脸上的表情八分的做作，十分的浮夸，“我真的好感动！”

傅忱的脸色瞬间变了，先是涨红，后而转青，五彩斑斓好不精彩，最后只是狠狠地把傅惜的手甩开。

“你！……无赖！”

而后无论傅惜再怎么逗，傅忱都不再搭腔了。

傅惜认命地靠回他的角落，抱着新换的香喷喷药枕，叹了口气。

终究是个孩子，不比何谓，经不起玩儿啊。

傅惜百无聊赖地数着药枕上到底绣了多少枝茱萸纹，在数到第七十八枝的时候，车帘总算被掀开了。

“大人，抱歉，我是不是耽误到时间了？”

白梨气喘吁吁，衣衫都有些凌乱，显然是一路跑过来，化了美人妆的漂亮小脸蛋红扑扑的，夕阳倒映在亮晶晶的杏眼里，像是一汪清澈的泉水。

傅惜在傅忱鄙夷的眼光中笑着替白梨擦了擦额上的汗，顺手还扶正了有些歪斜的梨花钗。

“没有，正正好。”

芙蓉楼是岳京城最大的酒楼，平日里就生意火爆，今年早早就放出了凤仙阁最火的头牌勉君姑娘中秋节当夜要来唱曲儿的消息，更是一席难求。

天字包厢在芙蓉楼的最高层，视野十分好，从精致的雕花窗外一眼望去便能看见热烈而喧嚣的岳京城，家家户户的灯光明暗交替，一直绵延到朱红色的皇宫城墙，仿佛一条沉睡的巨龙睁着眼睛静静俯视人世间。

这会儿时间还早，勉君姑娘还没从凤仙阁出发，但楼里的客人已经不少了，觥筹交错，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三人刚在包厢坐下还没半刻，门外就来了不速之客。

“小爷倒要看看，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睛的居然敢跟小爷抢东西？”

“大人，大人！这天字包厢的客人是早月余前就已经定好了的，您若要观赏勉君姑娘的戏，那还是玄字包厢最为合适，那儿离戏台也最近，不如小的领您去那边……”

“滚开！小爷说话轮得到你插嘴吗？小爷就是要这一间，是哪个胆大包天的，连小爷的位置都敢要！”

“哎哟！”

“……”

外头的吵闹还没停，傅惜主动开了门。

麻布衣服的跑堂捂着屁股跌坐在地上，哭丧着脸满头大汗，脸上的褶子都扭曲堆积在了一处。

“哟。”傅惜倚着门框不紧不慢地打招呼，“魏小将军，何人惹你这么生气。”

能够在京城里这样大吵大闹且目中无人的，也就只此一家了。

魏千山一见到傅惜，方才盛气凌人的气焰瞬间荡然无存，有些傻眼了。

“老……老师……怎么是你……”

“怎么，为师不能来吃饭么。”傅惜似笑非笑，“魏小将军似乎不是很想见到为师啊。”

“不，当然不是，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老师……如果能跟老师一起过中秋自然更好……”魏千山挠了挠头，转头欲找身后的狐朋狗友缓解尴尬，“关照，你们说是吧……”

然而身后的关照一群人见情况不对，早就脚底抹油开溜了。

“娘的，这群臭小子人呢！”魏千山怒骂。

“看起来，小关他们并不想与为师一同进餐。”傅惜状作心痛，“为师得不到学生的爱戴，真不是一个称职的好老师……”

“哪，哪有，老师您是世界上最好的老师！”魏千山急忙道，“是关照他们那群臭小子不识抬举！”

“那魏小将军想跟我们一起吗？不嫌弃为师吗？”傅惜似乎有些感动的模样。

“当然！老师如果能带我一起，我肯定一千个，不，一万个愿意！”魏千山重重地点了点头，挺起胸膛拍了拍，“老师，今日你们只管放开吃，放心玩儿，什么费用都记在我账上！”

“恭敬不如从命，那在下就多谢小将军了。”傅惜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脸上的愉悦神色满得都快溢出来了。

“无耻。”在屋内看清了全部过程的傅忱面无表情地评价道。

“阿忱，不可以骂人。”傅惜显然心情十分好，也不跟他计较，“要跟你的同袍好好相处哦。”

“傅忱，你也在啊！”魏千山十分惊喜，刚想要过去拥抱打招呼，就被傅忱堪堪躲开。

“老师，傅忱是不是对我有意见？”魏千山扑了个空，有些委屈。

“哦，没有的事，阿忱这个人是有点怪毛病的，你不用管他。”傅惜随口解释，无视傅忱瞪他的眼神，美滋滋地领魏千山落座。

白梨此时也斟好了茶，自内室端着杯盏过来。

“大人，茶还有一些热，要放一会儿才能入口哦……咦，魏小将军怎么也在？”

“这是哪里来的漂亮姐姐？”魏千山一向见了漂亮姑娘就走不动道，“你认识我？”

“魏小将军，我是傅大人的侍女白梨，之前送大人去宫里的时候见过魏小将军几面，只是一直在马车里，所以小将军大约没见过我。”白梨笑着解释，颊边浅浅的梨涡甜得让人心醉。

“哦！原来是白梨姐姐！”魏千山高兴得合不拢嘴像朵迎春花，“真是个好名字！”

“……”

魏千山本就是个话多的，他见识多，会讲故事，又会带着人玩六博等各种时兴的棋牌游戏，哄得白梨笑个不停，连傅忱都忍不住插嘴说话，三人本就年龄相仿，都是半大孩子，一时间席间的气氛又热闹又欢快。

傅惜在一旁看着他们三人玩闹，脸上浮现出淡淡的怀念神色，夹杂着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温柔。

“老师不玩吗？”魏千山兴起，对着傅惜邀请道，“真的很好玩儿的。”

“不了，你们玩。”傅惜对着他们举起自己的茶杯晃了晃，“房里有点闷，我去露台吹吹风。”

芙蓉楼的天字包厢与地字包厢的上层是露天的茶歇观景台，而节日烟花燃放的地点就在芙蓉楼旁边，既不会太远而看不清，也不会太近而吵闹，如今的距离正正好，所以芙蓉楼的露台就是最完美的烟花观景点。

这会儿夕阳已经完全落了下去，夜幕逐渐变深，硕大的圆月从东边缓缓升起，仿佛一把锋利的白刃将黑色的天幕划开。

露台上的风有些大，吹得人十分凉爽，傅惜舒服得直眯眼睛。

有些意外的，两丈之隔的露台上也站了一个人。

那人似乎也发现了他，温敦的声音中带着抑制不住的惊喜。

“贤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