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都在被抢救的路上 第2章 第2章 跳楼

凌晨3点，幸福家园小区，33层楼顶。

高楼顶上的风很大，偷溜进来的相肆被吹得发丝乱飞。他顶着风走到边沿处，凭借身高的优势，轻松爬上一人多高的混凝土围栏，站在上方俯瞰整个小区。

没了围栏的阻挡，风势越发地强，他的外套高高扬起，远远望去像一只振翅欲飞的鹰。

工作日的凌晨，小区里还亮着灯的人家寥寥无几，保安室头发花白的大爷闭着眼睛打着瞌睡，没有人会注意到楼顶上的不速之客，也没有人闲来无事爬上楼顶受冻。

一切都如他所料。

相肆颇为自得地扬起嘴角，虽然被风吹到眼睛都睁不开，身形也摇摇欲坠，但他本人却毫不在意，甚至对即将进行的自由落体运动相当期待。

上次的跳河实在是太失败了。不仅差点变成间接杀人犯，还引来一堆围观群众，跟大叔在河里挣扎的视频在网上疯转，一堆记者自媒体跑来采访，还有人要给他请心理医生，令人烦不胜烦，被相肆全部拦在了门外。

好在热心肠的大叔发挥稳定，在采访视频中话痨属性全开，认真诚恳地又重复了一遍他的“条条大路通罗马”生存观，引来无数网友玩梗，吸引走了绝大多数火力。相肆借机淡出大众视野，成为了这起救人和反救人事件中的背景板，躲过第二波热度。

而采访视频火了后，各大企业也闻风而动，向大叔抛出橄榄枝，给他提供了一份足以养活三个娃的工作。

总的来说，也算是好人有好报，两人都有了一个好的结局。

……虽然相肆在躲过网友和媒体后，依然没能躲过自己的那群狐朋狗友，被找上门一人一句嘲到地底，连家里的零食水果都被那群牲口搜刮了个干净。

不过这次他计划好了一切。

一切都按计划在顺利进行。

今天，除非天崩地裂，地球毁灭，否则谁也不能阻挡他跳楼的步伐——

“嗨。你也是来跳楼的吗？”

温和柔软的声音，却让相肆身体僵在当场。他猛地扭头，脚下震惊到失去平衡，险些在33层楼顶表演一场踢踏舞。

他右手边竟不知何时冒出来一个寸头男生。男生身形单薄如纸，发型是少有人理的极短寸头，只穿着一件宽大的纯白短袖，坐在围栏边，瘦弱的手臂撑在两侧。明明是坐着的，随风飘摇的模样却比毫无支撑地站着的相肆还要危险，像是挂在干枯的树枝上、下一秒就会被风吹落的破碎秋叶。

原本还在微笑着点头打招呼的男生被相肆吓了一跳，慌慌张张伸手要拉他，却在下一秒自己也不慎向前栽去。

“咳咳、谢谢……”

被相肆一把薅住衣领提溜回围栏上，脖子被猛地勒住的感觉让男生剧烈咳嗽起来。他手抚着胸口，苍白的脸颊因惊吓泛起红晕，还不忘礼貌地向吓到他的罪魁祸首道谢。

“不客气。”

他俩扯平了。相肆面无表情地想。在心里权衡是要继续还是改天再跳。

虽然这人看起来不会阻拦他，甚至还会跟他上演一出双人跳楼，但多一个人便多了许多变数，他不得不暂停思考对策。

作为一个时时刻刻计划着自杀的人，相肆早已写好了遗书，还用塑料袋封好装在了外套口袋里，方便警察第一时间查看；又有跳河的前科，虽然热度已经过去得差不多了，但应该还是能很快被认出来。

如此一来，警察不需要过多调查，便能判定他是自杀，直接把尸体送进太平间火化，档案也会跟着骨灰一起尘封，从此获得永久的安眠。

但现在多了一个人。

相肆瞥了一眼身旁的男生。对方已经平静下来，没有再试图跟他搭话，而是怔怔地望着头顶的月亮出神。他昂着头，脖颈越发显得修长而脆弱，宽大的T恤领口被相肆粗鲁的动作揪得歪到一边，又被他纤细的手指扯回去，露出线条优美却过份凸出的锁骨。

他脸颊瘦到没有一丝肉，却依然能看出骨相很美，眸色极淡，在月光的映衬下宛如童话中走出来的精灵，哪怕留着刚出狱犯人般的贴头皮寸头，也依然能轻易勾起人的保护欲……和某些群体心底的施虐欲。

眼尖地瞟到对方手臂上的伤痕，相肆脸上的表情越发冰凉。

对方很明显没做任何“事后”准备，身上还有某些不可见人的隐情，如果跟他一起跳，光是这些伤痕就会让相肆被查个底朝天。

老天，他可不想被翻手机翻电脑翻邮箱还恢复所有聊天记录甚至浏览器搜索记录然后被调查他的人各种分析各种开会讨论写进报告材料——

他已经社死过一次了，真的不想死后还要再死第三次。

但如果在这里放弃，把地盘暂时让给对方，那不仅小区会因对方的死而戒严，导致他好不容易找到的无戒备易跳楼高层建筑最佳寻死地点泡汤，他本人还很可能会因为这次偷溜被摄像头拍到而被警察找上门，遭受审问调查，并且依然会被翻手机翻电脑翻邮箱翻聊天记录浏览器搜索记录——

真是够了。这不是怎么做都要被社死吗？

难道社死就是他逃不开的命运？

相肆痛苦地捂住脸，自暴自弃地蹲下身，一屁股坐在男生身旁。

“你在想什么？”他沉默一会儿，还是试探性地开口问道。

“……我在想，”男生隔了一会儿才慢半拍地转头看他，唇角习惯性扯出一抹浅淡的微笑，“跳下去以后，我的尸体会是什么样子。”

“……”

这人坐着不动的时候浑身散发出一副岁月静好的宁静气息，思考的东西倒是挺血腥。相肆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

——不过话又说回来，都满身伤痕坐在楼顶要跳楼了，还谈什么岁月静好。想想尸体的惨状才是正常的吧。

不知道某个再次面临社死局面的人正脑子不太清醒地在心里胡言乱语，没有得到回应的男生收回视线，低头遥望下方的草坪，自言自语般道：“如果脸着地的话，应该会摔成马赛克吧？”

您还知道马赛克啊。

不对，现代人不知道马赛克才奇怪吧？

相肆下意识想吐槽，又立刻反应过来。对方身上有一股脱离尘世的气质，让他总是下意识不把对方当人，听他说话也总有种走错片场的反差感。

这样的人应该去当众星捧月的艺术家，或是去某个远离城市的山林里隐居，总之不该出现在楼顶，跟他讨论跳楼后自己的尸体会糊成什么颜色的马赛克。

“我们家隔壁住着一家四口。”男生又突然开口。

相肆不知道对方为什么突然扯别的，好在对方也不需要他的反馈，自顾自地往下说。

“大的那个正在读高三，是个聪明又努力的女孩子。她每天学习到很晚，早上又会在凌晨五六点就去学校早自习。”

他指着楼下，道：“就从这个门出去。她每天都是全小区第一个出门的。”

“如果我们从这里跳下去，就正好掉在门口。两个小时后，她会成为第一发现人。”他嗓音依然柔软，眼眸里却看不清情绪，“还有两个月就高考了，不知道她能不能调整过来？”

相肆：“……”

“小的那个刚满5岁，”男生又继续道：“很懂事，不哭不闹。喜欢黏在姐姐身边，但从来不打扰她学习。”

他纤长的手指微抬，指尖移到了楼下小区篮球场的位置：“没有上幼儿园，白天经常和其他小朋友一起在这个篮球场晒太阳。”

“如果我们从这里跳下去，就正好在篮球场入口。”

“不知道家长以后还会不会让孩子们在篮球场玩？”

相肆：“…………”

男生的话头还没有结束，说完隔壁的邻居，又莫名其妙介绍起了楼下的情况：“我楼下邻居家里挤了七口人。”

“虽然人多很挤，但是家里很和谐。女主人是上班族，男主人失业后开始跑外卖，偶尔还会跑一跑滴滴。家里老人出去做保洁和保安。大家一起努力，每天省吃俭用，早出晚归，终于攒了一些存款。”

“只等着卖掉现在的房子，就能置换一个宽敞的大房子了。每个孩子都能有自己的房间，不用和长辈挤在一起，早上也不用轮流等厕所。”

他抬起头，像是在看头顶的月亮，眼里却没有焦距，声音越来越低，近似喃喃低语：“如果我们从这里跳下去，不知道小区房价会降价多少？明明买家都快成交了，他们肯定会很崩溃吧？”

“对了，今天的保安好像就是他们家的老人。这是他们废了好大工夫才求来的工作，因为家里人都去上班，没人带孩子，这个工作离家近，方便照顾小孩。”

相肆：“……………………”

“还有我楼上的邻居……”

师傅别念了别念了！

相肆狠狠地闭了闭眼，明明对方看上去只是在闲谈，他却觉得每个字都在叩在他的良心上。

这个小区的所有住户都与他没有任何恩怨交集。他们唯一的联系或许就是这个小区碰巧有33层高，碰巧楼顶开放着没有锁，于是碰巧被他选中作为最佳寻死地点。

他没办法给他们提供任何帮助，却能用死亡给幸福蒙上阴影，给不幸添砖加瓦。

相肆自觉不是什么好人。路上捡到一百块不会交给警察叔叔，也不会用来捐款，而是会揣进自己兜里，或许遗忘在口袋，或许会在某天想起来拿去买根淀粉肠，看着老板为了给他找97块零钱而苦恼。他一向冷心冷情，自扫门前雪，像热心肠大叔那样舍命救人的故事对他而言简直是天方夜谭。

——但他也绝不是没有良心的混蛋。如果路上捡到的钱超过一万，他会顺路送去派出所，或者直接报警。救他的大叔自己快溺水了，他也会拼命把人拉回来。

而如今，知道自己的死会影响这么多人的幸福生活，他更不可能再不管不顾地跳下去。

毕竟他只想获得永恒的安眠，不想死了以后还要下地狱偿还生前的造的孽。

“……她是个全职作者，每天半夜不睡觉，坐在窗口码字。如果我们从这里跳下去，正好从她窗前唔唔唔……”

“好了不要再说了。”相肆直接动手捂住了那张还在念咒的淡色嘴唇，脸上没有表情，细看还带着些生无可恋：“我不跳了。收了神通吧师傅。”

刚才还一副清冷模样的男生被他逗得轻笑出声，好看的眉眼弯出月牙般的弧度：“被你发现了。”

相肆的手还捂在对方脸上，手心被开合的唇瓣摩擦，他像被烫到般收回手，掩饰性地抵在唇边低咳：“你都说了这么多了。”

对方看上去不像是爱聊天的，刚才说的话却简直快赶上跳河的话痨大叔。既然人家都勉强自己念了这么一大堆，他再跳就不礼貌了。

行吧，那就回去再想想别的自杀方式吧。往好处想，至少对方自己应该也不打算跳，他好歹避免了第二次社死。

“……话说，所以你不是来跳楼的？”相肆难得对人起了些好奇心。

“嗯……我也不知道。”男生收了笑，神情重新回归飘渺茫然，风吹拂过他的衣摆，纯白色的T恤鼓起，越发像一片无家可归的落叶。

“我只是想逃。但是又害怕影响到别人。”他望向远方，眼神空洞，“好像自己不管做什么，都会给人添麻烦。”

刚才的话，既是说给对方听的，也是给自己的警告。他一次次在半夜爬上围栏，又一遍遍警告自己，最终在黎明前回归黑暗。

“想逃就逃呗。”青年干脆的嗓音将他从思绪中扯出，男生回头看去，对方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样子，眼神坚定而自信，像是什么都不能动摇他的信念。

“你又没被锁链绑着。遇事不决，就先跑路。”

“……跑了，会被抓回来。”

“你连死都不怕了，还怕被抓？”相肆一本正经地发表歪理邪说：“就算真的要被抓回去了，那就在被抓到的前一秒跳楼……跳河、嗯，总之，自杀呗？”

“反正都要死，获得一段时间的自由以后再死，那不是赚大发了？多跑一天多赚一天。”

“实在不行，你就去超市打（河蟹）砸（河蟹）抢，然后被警察抓起来，关进牢房里，那也能轻松逃离现在的处境，还有吃有喝，只是要做些劳动。”

“啥时候被放出来了，如果那些人还想抓你，你就再进去，直到他们老到跑不动。”

其实如果是他，肯定会选择和对方拼个鱼死网破，就算死之前也要尽全力恶心对方一把。但眼前的瘦弱男生看起来做不到这一点——这人连寻个死都要顾忌楼上楼下左邻右舍，给人家把所有角度都考虑到——那就只能走另一个方向了。

男生被他的话震撼到，淡色的眸子微颤，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打破了，眼里开始闪出细碎的光。他嘴唇张了两下，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愣愣吐出一句话。

“好像……有道理？”

“当然有道理。你只需要记住，当一个人连死都不怕，那其他也没什么好怕的了。像我，我就什么也不怕，没有人可以伤害我。”

相肆站起身，居高临下大言不惭地放出豪言，接着从围栏上一跃而下，外套衣摆在空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好了，我看你也已经悟了，也不用我再多说。”

他匆匆结束话题，朝打扰自己跳楼大业的命中过客挥手告别，还不忘意思意思关心一下对方：“我走了，你也早点回去，早点跑路。记得跑的时候多穿两件衣服，不要着凉。”

这场谈话的结束就像它的开始那样突兀。相肆没有再看男生的反应，转身离开天台，只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跳楼这条路走不通，他还得早点回去想下一个自杀法。

希望门卫室的大爷还在打瞌睡，不然他怕是得翻墙溜出去了。

本文提到的所有内容皆为虚构。

主角的话是歪理，好孩子不要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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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着写着xp大发开始猛猛描写受的美貌，我真是没救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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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2章 跳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