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天,哈尔碰巧得到了一天假,这让他单调的马夫生活有了些许变化。这天假并非他和矿长事先约定好的,而是因为二号矿井的通风道出了问题,他开始感到头疼,还听到工人们抱怨矿灯的油快烧光了。情况越来越严重,于是矿长下令把骡子都牵到地面上来。
这可是一场有趣的冒险。哈尔的这些小家伙们见到阳光,高兴得不得了,那模样真是滑稽极了。它们怎么也按捺不住,躺在满是煤渣的街道上打滚。后来,它们被赶到营地远处长着青草的地方,便像一群去野餐的小学生一样,尽情地享受着欢乐。
于是,哈尔有了几个小时的空闲时间。他年纪还轻,闲不住,好奇心又重,便爬上峡谷的峭壁去看山景。傍晚时分,他正顺着峭壁往下滑,矿井生活的一幅生动画面突然映入他的眼帘:他发现自己闯进了一户人家的后院,正被晾衣服的姑娘注视着。那是个身材高挑、活力四射的姑娘,一头红棕色的秀发,在上流社会里这种发色被称为“赤褐色”,脸颊上泛着红晕,那是大自然对终年阴雨之地居民的馈赠。这是哈尔进入峡谷以来见到的第一个美人,他自然对她很感兴趣。在他看来,只要那姑娘盯着他看,他就有权利回看。他没想到自己也是个俊美的小伙子——山里的空气让他的脸颊泛红,一双棕色的眼睛炯炯有神,山风把他的棕色卷发吹得飘逸起来。
“你好,”她终于开口,声音热情,带着明显的爱尔兰口音。
“你好,”哈尔用当地流行的方言回应,接着又优雅地补充道,“洗衣服呢。”
“请原谅我擅闯进来。”
她灰色的眼睛睁得更大了。
“说下去!”她说。
“我宁愿留下。”
哈尔说道。
“这日落真美。”
“我挪开,这样你们就能看得更清楚些。”她抱着一摞衣服走过去,把它们扔进了篮子里。
“不,”哈尔说,“现在可没那么漂亮了。颜色都褪了。”
她转过身,又朝他看了一眼。
“走你的吧!我还没学会说话就有人拿我的头发打趣了。”
“这是嫉妒,”哈尔模仿她的口吻说道,然后又走近几步,以便更仔细地端详她的头发。头发在她的额头上呈波浪状,符合装饰美的标准,还有一条又粗又紧的辫子垂在肩上,一直垂到腰际。他注意到她的肩膀结实有力,显然习惯了繁重的劳动,虽然不符合人们通常认为的女性柔美的标准,但却有着一种运动员般的优雅。她的肩膀上穿着一件褪色的蓝印花布衣服,可惜不太干净;而且,年轻人还注意到,衣服的一个肩膀上有个破洞,露出了里面的皮肤。女孩的眼睛一直盯着他,这时变得充满挑衅,她把一件洗好的衣服甩到肩上,一直搭在那里,直到谈话结束。
“你是谁?”她突然问道。
“我叫乔·史密斯。我是二号马厩的马夫。”
“要是有人问起,你们在那儿干啥呢?”她抬起灰眼睛望着光秃秃的山坡,他就是从那儿滑下来,滚落了一路的碎石和泥土。
“我在勘察我的领地。”
“你的什么?”
“我的领地。土地归公司所有,但风景属于呵护它的人。”
她微微甩了甩头。
“你从哪儿学来这么说话的?”
“在另一世,”他说,
“在我成为马夫之前。并非全然忘却,而是带着荣耀的余晖。”
“来吧。”
她犹豫了一会儿,随后脸上绽放出笑容。
“当然可以,这就像一本诗集!再多念几句!”
“哦,唱吧,如此甜美又美妙!”哈兰引用了一句,却见她一脸困惑。
“你不是美国人吗?”她问道,他笑了。在北谷,会说外语可不是有教养的标志!
“我一直在雷米尼茨基餐馆那儿听人议论,”他抱歉地说。
“哦!你常去那儿吃饭?”
“我一天去三次。不过我吃得不多。你能靠油腻的豆子过活吗?”
“当然能,”姑娘笑着说,“对我来说,老老实实的土豆就足够了。”
“我本该说你是靠玫瑰叶子过活的!”他说道。
“去你的!你准是亲了那块巧言石!”
“我才不会把我的吻浪费在石头上呢。”
“你胆子可真大,史密斯先生。我可不想听你说。”她说着转身,开始麻利地把衣服从晾衣绳上取下来。但哈尔不想就这样被晾在一边。他向前迈了一步。
“下山的时候,”他说,“我发现了一件奇妙的事。山上光秃秃的,一片荒凉,可我却在一个背风的角落里看到了阳光,那里长着一朵野玫瑰。就一朵!我当时心想,‘原来玫瑰在世界上最偏僻的地方也能生长!’”
“当然,
这又是一本诗集!”她叫道。
“你为什么没把玫瑰带来?”
“有一本诗集告诉我们‘别把野玫瑰从枝头摘下。
’它会在那儿一直绽放;可要是摘下来,几个小时就会枯萎。”
他这么说只是想让谈话继续下去。
可她的话却改变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孩子,这可说不准。也许今晚就会刮起一阵狂风,把它吹得粉碎。也许你要是把它摘下来,心里高兴了,
那这朵玫瑰就值了。"
诗人先前那种不自觉的优越感,此刻在永恒的神秘面前荡然无存。不管这姑娘是否知晓,也不管她是否在意,她已经赢得了这位女士的初次胜利。她抓住了这位男士的心,用好奇将其牢牢吸引。这位采矿营地的野玫瑰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位野玫瑰姑娘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正忙着洗衣服;而与此同时,哈尔·沃纳则仔细端详着她的面容,琢磨着她的话。如果出自一位世故的女士之口,这些话只意味着一个意思——邀请;但在这姑娘清澈的灰色眼眸里,没有丝毫的轻佻,只有痛苦。可如此年轻、如此充满活力、如此渴望生活的人,脸上和话语中为何会有痛苦?是她种族的忧郁,那种在古老民谣中能找到的东西?还是美国西部偏远采矿营地中滋生出的一种新的、独特的忧郁?
这姑娘的面容和话语一样引人入胜。她那灰色的眼睛镶嵌在轮廓分明的深色眉毛下,眉毛与她的头发颜色不相配。她的嘴唇轮廓也很分明,笔直,几乎没有曲线,仿佛是用深红色在脸上画出来的。她凝视你的时候,这些特征使她显得生动而令人惊异,大胆中带着几分挑衅。但当她微笑时,那红唇会弯成更柔和的线条,灰眼睛则变得忧郁,似乎颜色也更深了。这爱尔兰姑娘确实迷人,但绝非单纯!